《牡丹亭》第46出 折寇

[破阵子]（外戎装佩剑，引众上）接济风云阵势（1），侵寻岁月边陲（2）。（内擂鼓喊介）（外欢介）你看虎咆般礁石连雷碎，雁翅似刀轮密雪施（3）。李全，李全，你待要霸江山、吾在此。[集君]“谁能谈笑解重围？万里胡天鸟不飞。今日海门南畔事，满头霜雪为兵机韦庄。”我杜宝自到淮扬，即遭兵乱。孤城一片，困此重围。只索调度兵粮，飞扬金鼓。生还无日，死守由天。僭侍敌楼之中，追想靖康而后（4）。中原一望，万事伤心。

[玉桂枝]问天何意？有三光不辨华夷，把腥膻吹换人间，这望中原做了黄沙片地？（恼介）猛冲冠怒起，是猛冠发怒起，是谁弄的，江山如是？（叹介）中原已知，关河困，心事还。也则愿保与游说。（内擂鼓介）（净扮报子上）“羽檄场中无雁到，鬼门关上有人来。”好笑。城围的铁桶似紧，有秀才来打秋风，则索报去。禀老爷：有个故人相访。（外）敢是奸细？（净）说是江右南安府陈秀才。（5）（外）这迂儒怎生飞的进来？快请见。

[浣溪沙]（末上）摆旌旗，添景致，又不是元宵鼓角齐飞。杜老爷在那里？（外出笑迎介）忽离的千里故人谁？（叹介）原来是先生到此。教俺惊垂泪。（末）老公相头通白了。（合）白首相看俺与伊，三年一见愁眉。（拜介）（末）[集唐]“头白乘驴悬布囊纶，（外）故人相见忆山阳（6）。横塘一别千余里（7），却认并州作故乡（8）。”（末）恭谂公相，又苦伤老夫人回扬州，被贼兵所算了（9）。（外惊介）怎知道？（末）生员在贼营中，眼同验过老夫人首级，和春香都杀了。（外哭介）天呵，痛杀俺也！

[玉桂枝]相夫登第，表贤名甄氏吾妻。称皇宣一品夫人，又待伴俺立双忠烈女。想贤妻在日，想贤妻在日，凄然垂泪，俨然冠帔。（外哭倒，众扶介）（末）我的老夫人，老夫人怎了！你将官们也大家哭一声儿么！（众哭介）老夫人呵！（外作恼拭泪介）呀，好没来由！夫人是朝廷命妇，骂贼而死，理所当然。我怎为他乱了方寸（10），灰了军心？身为将，怎顾的私？任凄惶，百无悔。陈先生，溜金王还有话么？（末）不好说得，他还要杀老先生。（外）咳，他杀俺甚意儿？俺杀他全为国。（末）依了生员，两下都不要杀。（做扯外耳语介）那溜金王要这座淮安城。（外）噤声！那贼管中是一个座位。是两个座位？（末）他和妻子连席而坐。（外笑介）这等，吾解此围必矣。先生竟为何来？（末）老先生不问，几乎忘了。为小姐坟儿被盗，径来相报。（外惊介）天呵！冢中杜骨，与贼何仇？都则为那些宝玩害了也。贼是谁？（末）老公相去后，道姑招了个岭南游棍柳梦梅为伴。见物起心，一夜劫坟逃去。尸骨丢在池水中。因此不远千里而千。（外叹介）女坟被发，夫人遭难。正是：“未归三尺土，难保百年身。既归三尺土，难保百年坟（11）。”也索罢了，则可惜先生一片好心。（末）生员拜别老公相后，一发贫薄了。（外叹介）军中仓卒，无以为情。我把一大功劳，先生干去。（末）愿效劳。（外）我久写下咫尺之书（12），要李全解散三军之众。余无可使，烦公一行。左右，取过书仪来。当说得李全降顺，便可归奏朝廷，自有个出身之处。（亲取书礼介）“儒生三寸舌，将军一纸书。”书仪在此。（末）途费谨领。送书一事，其实怕人。（外）不妨。

[榴花泣]兵如铁桶，一使在其中。将折简（13），去和戎（14）。陈先生，你志诚打的贼儿通。虽然寇盗奸雄，他也相机而动。（末）恐游说非书生之事。（外）看他开围放你来，其意可知。你这书生正好做传书用。（末）仗恩台一字长城（15），借寒儒八面威风。（内鼓吹介）

[尾声]戍楼羌笛话匆匆（16）。事成呵，你归去朝廷沾寸宠，这纸书则是保障江淮第一封。

（外）隔河征战几归人？刘长卿（末）五马临流待幕宾。卢纶。

（外）劳动先生远相访，王建（末）恩波自会异杜鳞。（17）。刘长卿注释：1、风云阵势：《风后握奇经》以天、地、风、云、飞龙、翔鸟、虎翼、蛇蟠为八种阵势。2、侵寻：渐渐度过。3、轮：形容刀身弯成半月形的样子。4、靖康而后：靖康，宋钦宗年号。靖康而后，指靖康二年（公元一一一七）金人攻破宋朝京都汴梁（开封），捕去徽宗、钦宗二帝以后。5、江右：江西。6、山阳：地名，今河南修武。晋向秀在山阳旧居。听邻人吹笛。笛声幽怨，使他想起了已故的友人，作《思旧赋》。见《晋书?向秀传》。山阳，山阳笛，后来都用作旧友、旧游地的代称。7、横塘：在南京。六朝以来的乐府、诗、词中常见的地名。8、却认并州作故乡：并州，今山西太原。原诗作者贾岛，在并州时，常忆咸阳；后渡桑乾河，去得更远，觉得并州也像故乡一样，令人怀念。这里喻杜宝在淮安想起了南安，四面句谚语原见《琵琶行》第三十八出引。12、咫尺之书：尺牍、短信。古代书函，长约一尺。咫，古代长度单位，不到一尺。13、折简：裁纸写信。14、戎：外敌，这里指李全。15、仗思台一字长城：恩台，犹言恩官。一字长城，意思指书信可以退敌。16、羌笛：泛指笛，笛是羌人的民族乐器。17、枯鳞：失水的鱼，喻失意者。这里指陈最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