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第13出 诀谒

[杏花天]（生上）虽然是饱学名儒，腹中饥，峥嵘胀气（1）。梦魂中紫阁丹墀（2），猛抬头、破屋半间而已（3）。“蛟龙失水砚池枯，狡兔腾天笔势孤（4）。百事不成真画虎，一枝难稳又惊鸟（5）。”我柳梦梅在广州学里，也是个数一数二的秀才，捱了些数伏数九的日子（6）。于今藏身荒圃，寄口髯奴（7）。思之，思之，惶愧，惶愧。想起韩友之谈，不如外县傍州，寻觅活计。正是：“有徒四壁求杨意（8），树少千头愧木奴（9）。”老园公那里？

[字字双]（净扮郭驼上）前山低洼后山堆（10），驼背；牵弓身弩做人儿，把势（11）；一连二个偌来回（12），漏地（13）；有时跌做绣球儿，滚气。自家种园的郭驼子是也。祖公公郭橐驼，从唐朝柳员外来柳州。我因兵乱，跟随他二十八代玄孙柳梦梅秀才的父亲，流转到广，又是若干年矣。卖果子回来，看秀才去。（见介）秀才，读书辛苦。（生）园公，正待商量一事。我读书过了廿岁，并无发迹之期。思想起来，前路多长，岂能杉杉居此。搬柴运水，多有劳累。园中果树，都判与伊（14）。听我道来：

[桂花锁南枝]俺有身如寄，无人似你。俺契尽了黄淡酸甜（15），费你老人家浇培接植。你道俺像甚的来？镇日里似醉汉扶头（16）。甚日的和老驼伸背？自株守（17），教怨谁？让荒园，你存济（18）。

[前腔]（净）俺橐驼风味，种园家世。（揖介）不能够展脚伸腰，也和你鞠躬尽力（19）。秀才，你贴了俺果园那里去？（生）坐食三餐，不如走空一棍。（净）怎生叫做一棍？（生）混名打秋风哩（20）！（净）咳，你费工夫去撞府穿州（21），不如依本分登科及第。（生）你说打秋风不好？“茂陵刘郎秋风客（23）”，到大来做了皇帝（23）。（净）秀才，不要攀今弗古的。你待秋风谁？你道滕王阁，风顺随（24）；则怕鲁颜碑，乡雷碎（25）。（生）俺干谒之兴甚浓，休的阻挡（26）。（净）也整理些衣服去。

[尾声]把破衫衿澈骨槌挑洗。（生）学干谒黉门一布衣。（净）秀才，则要你衣锦还乡俺还见的你。

（生）此身飘泊苦西东，杜甫（净）笔指生涯树树红。陆龟蒙（生）欲尽出游那可得，武元衡（净）秋风还不及春风。（27）王建

注释：

1、峥嵘：本来形容山势高峻，这里是一肚皮的闷气。2、紫阁丹墀：宫殿，指在朝廷做官。3、破屋半间而已：〈全唐诗〉卷十二韩愈：“玉川先生洛城里，破屋数间而已矣。”4、狡兔腾天笔势孤：兔毫是制毛笔的原料。狡兔腾天，没有毫毛，所以笔势孤。《渊监类函》卷二零四引胡天游《无笔欢》：“山中老颖（笔头）飞上天。”用意正同。5、一枝难稳又惊鸟：找不到栖身之所，以鸟比喻自己。上句画虎，马援诫兄子、严敦书：“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见《后汉书?马援传》6、数伏数九：酷暑严寒。数伏，夏至后第三个庚日为初伏，第四个庚日为中伏，立秋后第一个庚日为末伏。也称三伏，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数九，冬至后，第九天算一个九，一直到九个九止，是一个中最冷的日子。7、寄口髯奴：倚靠奴仆为生。汉代王褒《僮约》写到的一个奴叫髯。8、求杨意：指求人荐引。杨意，丁汉杨得意。由于他的介绍，辞赋作家司马相如才为汉武帝所赏识。见《史记》卷二百十七《司马相如列传》。9、树少千头愧木奴：果树少，不能维持生活。三国吴丹阳太守李衡，种了一千株橘树，遗给他的儿子。他说，这是“千头木奴”，以后生活不用愁了。10、前山低洼后山堆：形容腹部凹下，背部隆起的样子。11、把势：这里是装样子。12、偌：这样。13、漏地：走不快，走不稳。漏地一作漏蹄，原是骡马一种蹄病。14、判：给予。15、黄：黄米。16、扶头：这里是形容醉态。17、自株守：自己不出去想办法。古代寓言：宋国有人偶然遇见一只句子触树而死，顺手拾得。为了想再得到兔子，于是他就守在树旁不走。见《韩非子?五蠹》。18、存济：存活、过生活。19、不能免展脚伸腰，也和你鞠躬尽力：展脚伸腰，下拜，元杂剧《两世姻缘》第四折《太平令》：“有甚消不的你展脚伸腰两拜。”又，欲语称人死为展脚伸腰。鞠力，见诸葛亮《后出师表》：“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剧中借鞠躬指作揖，尽力指为对方效劳。同时双关两个意义，即：”不能下拜，且作个揖“和”不死，就为你效劳。“用语的形象又暗射驼背。20、秋风：一作抽丰，利用各种关系向人要钱要东西。科举时代，新进学的秀才、新中式的举人，以拜客为名，要人送贺礼或路费。拜客的人叫秋风客。21、撞府穿州：在外地东奔西跑。22、茂陵刘郎秋风客：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的第一句，见《李贺歌诗编》第二。茂陵，汉武帝的陵墓；刘郎，指武帝。秋风，原是说像汉武帝那样不可一世的人，生命也一样短促，好象秋风中的过客。这里是双关打秋风。23、到大来：倒、反而。24、滕王阁，风顺随：指运道好。唐计人王勃以《滕王阁序》著名。传说：他停船在马当（江西彭泽东北），距南昌六、七百里。有神助以顺风，一夜就到。他参加了洪州牧阎伯屿在滕王阁举行的宴会，直上了作序的机会。见《类说》卷三十四《庶遗》。25、鲁颜碑，乡雷碎：指运气坏。宋代，穷书生张镐流落在饶州一寺院。寺僧想拓印颜鲁公（真卿）碑帖一千份，送他做路费。当天晚上，碑厂被雷击毁。见马致远杂剧。上两句是元明戏剧小说中常用语：时来风送滕王阁，运去雷轰蔗福碑。26、休的：休得。下文见的你，就是见得你。的，得。用在动词之后。27、秋风还不及春风：这里是说，打秋风不如考试及第。进士试在春季举行，春风，指登进士第。〈全唐诗〉卷十四孟郊〈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