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第42出 移镇

[夜游朝]（外扮杜安抚引众上）西风扬子津头树，望长淮渺渺愁予（1）。枕障江南，钩连塞北。如此江山几处？[诉衷情]“砧声又报一年秋。江水去悠悠。塞草中原何处？一雁过淮楼。天下事，鬓边愁，付东流。不分吾家小杜，清时醉梦扬州（2）。”自家淮扬安抚使杜宝。自到扬州三载，虽则李全骚扰，喜得大势平安。昨日打听边兵要来，下官十分忧虑。可奈夫人不解事，偏将亡女伤心。

[似娘儿]（老旦引贴上）夫主挈兵符，也相从燕莫凄迟（3），（叹介）画屏风外秦淮树。看两点金焦（4），十分眉恨，片影江湖。（老旦）相公万福。（外）夫人免礼。[玉楼春]（老旦）相公：“几年别下南安路，春去秋来朝复暮。（外）空怀锦水故乡情，不见扬州行乐处。（老旦）你摩挲老剑评今古（5），那个英雄闲处住？（泪介）（合）忘忧恨自少宜男（6），泪洒岭云江外树。”（老旦）相公，我提起亡女，你便无言。岂知俺心中愁恨！一来为苦伤女儿，二来为全无子息。待趁在扬州寻下一房，与相公传后。尊意如何？（外）使不得，部民之女哩。（老旦）这等，过江金陵女子可好？（外）当今王事匆匆，何心及此。（老旦）苦杀俺丽娘儿也！（哭介）（净扮报子上（7））“诏从日月威光远，兵洗江淮杀气高（8）。”禀老爷，有朝报。（外起看报介）枢密院一本，为边兵寇淮事。奉圣旨：便著淮扬安抚使杜宝，刻日渡淮。不许迟误。钦此。呀，兵机紧急，圣旨森来。夫人，俺同你移镇淮安，就此起程也。（丑扮驿丞上）“羽檄从参赞（9），牙几报驿程（10）。”禀老爷，船只齐备。（内鼓吹介）（上船介）（内禀“合属官吏候送”，外分付“起去”介）（外）夫人，又是一江秋色也。

[长拍]天意秋初，天意秋初，金风微度（11），城阙外画桥烟树。看初收泼火（12），嫩凉生，微雨沾裾。移画舸浸蓬壶（13）。报潮生风气肃，浪花飞吐，点点白鸥飞近渡。风定也，落日摇帆映绿蒲，白云秋瑟的鸣箫鼓。可处菱歌，唤起江湖（14）？（外）呀，岸上跑马的什么人？

[不是路]（末扮报子，跑马上）马上传呼，慢橹停船看羽书。（外）怎的来？（末）那淮安府，李全将次逞狂图。（外）可发兵守御么？（末）怎支吾（15）？星飞调度凭安抚。则怕这水路里耽延，你还走旱途。（外）休惊瞿。夫人，吾当走马红亭路（16）；你转船归去、转船归去。（老旦）咳，后面报马又到哩。

[前腔]（丑扮报子上）万骑胡奴，他要堑断长淮塞五湖（17）。老爷快行，休迟误。小的先去也。怕围城缓急要降胡。（下）（老旦哭介）待何如？你星霜满鬓当戎虏（18），似这烽火连各路衢。（外）真愁促，怕扬州隔断无归路。再和你相逢何处、相逢何处？夫人，就此告辞了。扬州定然有警，可径走临安。

[短拍]老影分飞，老影分飞，似参军杜甫，把山妻泣向天隅（19）。（老旦哭介）无女一身孤，乱军中别了夫主。（合）有什么命夫命妇（20），都是些鳏寡孤独！生如死，圆的个梦和书。

[尾声]（老旦）老残生两下里自支吾。（外）俺做的是这地头军府（21）。（老旦）老爷也，珍重你这满眼兵戈一腐儒（22）。（外下）（老旦叹介）天呵，看扬州兵火满道。春香，和你径走临安去也。

隋堤风物已凄凉（23），吴融楚汉宁教作战场。韩渥

闺女阁不知戎马事，薛涛只只相趁下残阳。罗邺

注释：

1、望长淮渺渺愁予：见了渺渺茫茫的淮水，使我发愁。《楚辞?湘君》：“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2、不分吾家小杜，清时醉梦扬州：不分，不忿，这里是表示妒羡的意思。小杜，指晚唐诗人杜牧。中国文学史上向来称杜甫为老杜，杜牧为小杜。清时，政治清明的时代、太平时候。杜牧曾以绝句《遣怀》描写他在扬州的生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3、燕莫凄迟:燕莫：即燕幕，处在危险的境地。《左传》襄二十九年；“夫子之在此也，犹燕之巢于幕上。”凄迟，游息。4、金、焦：两座山名：金山，在镇江北，长江南岸。焦山，长江中的小岛，也在镇江，距扬州不远。5、摩挲：抚摩。6、忘忧恨自少宜男：忘忧，草名，即萱草，一名宜男草，欲名金针菜。相传妇人怀孕，佩戴萱草花，就会生男孩子。所以叫宜男草。妇人多生儿子的，也叫宜男。本句是双关语。7、报子：深报消息的人。8、兵洗：洗兵，激厉士气。周武王出兵伐纣，遇大雨。他说，这是天洗耳恭听兵。见《说苑。。9、羽檄：羽书，古代军事公文以羽毛为记，表示紧急。10、牙几报驿程：杜甫诗《宿青草湖》：“邮几报水程。”见《杜少陵集详注》卷二十二。11、金风：秋风。古代以阴阳五行解释季节嬗变，秋属金。12、泼火：暑气。13、蓬壶：即蓬莱，神话中的海上仙山。这里说江上景色和仙境一样。14、江湖：这里指退隐之心。15、支吾：即枝梧，抵挡、支持、对付。16、红亭：这里指陆路。红亭，诗词中常用来泛指路亭。如，全唐诗》卷七岑参《水亭送刘颗使还归节度》：“红亭莫惜醉，白日眼看低。”17、五湖：有雨义：一、泛指中国著名的五个湖，说法不一；二、太湖，在浙江、江苏间。这里是第二义。18、星霜满鬓：星霜，喻毛发斑白。星霜满鬓，两鬓全白了的意思。19、老影分飞，似参军杜甫，把山妻泣向天隅：老影分飞，指老年夫妻分离。据《草堂诗笺》编年：杜甫于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七五八年），由左拾遗出任华州司功参军，管理地方的祭祀、礼乐、学校、选举等事。当时安、史之乱未平，杜甫一家离散。20、命夫、命夫：命夫、卿、大夫、士，见《周礼》疏，这里指奉有王命，居官守的人；命妇，受过皇帝封赠的妇人。21、地头军府：当地的军事机关，引伸为当地的军事长官。22、满眼兵戈一腐儒：杜甫诗《江汉》：“乾坤一腐儒。”又，《舟出江陵寄郑少尹》：“千戈送老儒。”23、隋堤：隋炀帝杨广所开的运河的河堤。这里指在淮扬的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