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第41出 耽试

[凤凰阁]（净扮苗舜宾引众上）九边烽火咤（1）。秋水鱼龙怎化？广寒丹桂吐层化，谁向云端折下？（合）殿闱深锁（2），取试卷看详回话。[集唐]“铸时天匠待英豪（3），引手何妨一约鳌？报答春光知有处，文章分得凤凰毛。”下官苗舜宾便是。圣上因俺香山能辨番回宝色，钦取来京典试。因金兵摇动，临轩策土（5），问和虞守三者孰便？各房（6）俱已取中头卷，圣旨著下官详定。想起来看宝易，看文字难。为什么来？俺的眼睛，原是猫儿睛，和碧绿琉璃水晶无二。因此一见真宝，眼睛火出。说起文字，俺眼里从来没有。如今却也奉旨无奈，左右，开箱取各房卷子上来。（众取卷上，净作看介）这试卷好少也。且取天字号三卷，看是何如。第一卷，“诏问：‘和虞守三者孰便？’”“臣谨封：‘臣闻国家之和贼，如里老这和事（7）。’”呀，里老和事，和不得，罢；国家事，和不来，怎了？本房指他状元，好没分晓。且看第二卷，这意思主守。（看介）“臣闻天子之守国，如女子之守身。”也比的小了。再看第三卷，到是主战。（看介）“臣闻南朝之战北，如老阳之战阴（8）。”此语忒奇。但是《周易》有“阴阳交战”之说。--以前主和，被秦太师误了（9）。今日权取主战者第一，主守者第二，主和者第三。蓁诸卷，以次而定。

[一封书]（净）文章五色讹。怕冬烘头脑多（10）。总费他墨磨，笔尖花无一个（11）。恁这里龙门日月开无那，都待要尺水翻成一丈波（12）。却也无奈了，也是浪桃花当一科（13），池里无鱼可奈何！（封卷介）

[神仗儿]（生上）风尘战斗，风尘战斗，奇材辐辏（14）。（丑）秀才来的停当，试期过了。（生）呀，试期过了。文字可进呈么？（丑）不进呈，难道等你？道英雄入彀（15），恰锁院进呈时候。（生）怕没有状元在里也哥。（丑）不多，有三个了。（生）万马争先，偏骅骝落后。你快禀，有个遗才状元求见（16）。（丑）这是朝房里面，府州县道，告遗才哩。（生）大哥，你真个不禀？（哭介）天呵，苗老先责发俺来献宝（17）。止不住卞和（18）羞，对重瞳只泪流。（净听介）掌门的，这什么所在！拿过来。（丑扯生进介）（生）告遗才的，望老大人收考。（净）哎也，圣旨临轩，翰林院封进。谁敢再收？（生哭介）生员从岭南万里带家口而来。无路可投，愿触金阶而死。（生起触阶，丑止介）（净背介）这秀才像是柳生，真乃南海遗珠也。（回介）秀才上来。可有卷子？（生）卷子备有。（净）这等，姑准收考，一视同仁。（生跪介）千载奇遇。（净念题介）“圣旨：‘问汝多土，近闻金兵犯境，惟有和战守三策。其便何如？’”（生叩头介）领圣旨。（起介）（丑）东席舍去。（生写策介）（净再将前卷试看介）头卷主战，二卷主守，三卷主和。主和的怕不中圣意。（生交卷，净看介）呀，风箪寸晷（19），立扫千言。可敬，可敬。俺急忙难看。只说和战守三件，你主那一件儿？（生）生员也无偏主。可战可守而后能和。如医用药，战为表，守为里，和在表里之间。（净）高见，高见。则当今事势何如？

[马蹄花]（生）当今呵，宝驾迟留，则道西湖书锦游（20）。为三秋桂子，十里荷香,一段边愁。则愿的“吴山立马”那人休（21）。俺燕云唾手何时就（22）？若止是和呵，小朝廷羞杀江南。便战守呵，请銮舆略近神州（23）。（净）秀才言之有理。

[前腔]圣主垂旒（24），想泣玉遗珠一纲收。对策者千余人，那些不知时务，未晓天心，怎做儒流。似你何，三分话点破帝王忧，万言策检尽乾坤漏。（生）小生岭南之士。（净低介）知道了。你钓竿儿拂绰了珊瑚（25），敢今番著了鳌头。秀才，午门外候旨（26）。（生应出，背介）这试官却是老大人。嫌疑之际，不敢相认。“且当青镜明开眼，惟愿朱衣暗点头（27）。”（生下）（净）试卷俱已详定。左右跟随进呈去。（行介）“丝纶阁下文章静（28），钟鼓楼中刻漏长（29）。”呀，那里鼓响？（内急擂鼓介）（丑）是枢密府楼前边报鼓（30）。（内马嘶介）（净）边报警急。怎了，怎了？（外扮老枢密上）“花萼夹城通御气（31）。芙蓉小苑入边愁。”（见介）（净）老先生奏边事而来？（外）便是。先生为进卷而来？（净）正是。（外）今日之事，以缓急为先后，僭了。（外叩头奏事介）掌管天下兵马知枢密院事臣谨奏俺主。（内宣介）所奏何事？

[滴溜子]（外）金人的、金人的风闻入寇。（内）谁是先锋？（外）李全的、李全的前来战斗。（内）到什么地方了？（外）报到了淮扬左右。（内）何人可以调度？（外）有杜宝现为淮扬安抚。怕边关早晚休，要星忙厮救。（净叩头奏事介）臣看卷官苗舜宾谨奏俺主。

[前腔]临轩的、临轩的文章看就，呈御览、呈御览定其卷首。黄道日（32），传胪祗候。（33）。众多官在殿头，把璨林宴备久（34）。（内）奏事官午门外伺候。（外、净同起介）（净）老先生，听的金兵为何而动？（外）适才不敢奏知。金主此行，单为来抢占西湖美景。（净）痴鞑子，西湖是俺大家受用的。若抢了西湖去，这杭州通没用了。（内宣介）听旨：朕惟治天下，有缓有急，乃武乃文。今淮扬危急，便著安抚杜宝前去迎敌。不可有迟。其传胪一事，待干戈宁辑，偃武修文。可论知多士。叩头。（外、净叩头呼“万岁”起介）

（外）泽国江山入战国，曹松（净）拖裾终日盛文儒。杜甫

（外）多才自有云霄望，钱起（净）其奈边防重武夫。杜牧

注释：

1、九边：明代北方的边境分为远东、苏州、宣府、大同、山西、宁夏、固原、甘肃等九区，称为九边，由大将率军镇守。古代戏曲，用历史故事为题材的，往往把后代的故事编入了前代，这已成为惯例。所以本剧也不避用明代制度写入宋代的故事。2、殿闱深锁：殿试前三日，试官到学士院锁院，然后陪同考生赴殿对策。见《梦梁录》卷三。这里指考场锁门。3、铸时天匠：造物主，这里指主考官。4、凤凰毛：喻希见的珍贵东西。这里指杰出的文章。5、临轩策士：即金殿对策，御试。天子不坐正座而坐在平台上叫临轩。6、各房：科举考场中有主考官、有分考官。分考官不止一人，第一分考官称为一房，分看一部分考着陆。各房，指所有的分考官；下文本房，指某一分考官。7、里老：地方上的老年人。8、老阳之战阴：双关意：一、阴阳相作用，二、指男女欢会之事。9、以前主和，被秦太师误了：秦太师，指南宋宰相秦桧。他求和卖国，曾经害死抗金名将岳飞。10、冬烘头脑：思想讦腐，没有学问。这里指考生。11、笔尖花：指有才学的人。诗人“李白少诗，梦所用之笔头上生花。后天才赡逸，名闻天下”。见《开元天宝遗事》。12、尺水：《意林》引桓谭《新论》：“龙无尺水，无以升天；圣人无尺土，无以王天下。”13、浪桃花当一科：黄河春汛叫桃花汛，这时鱼可以乘浪登龙门，比喻在奏举行的进士度登第。一科，一次、一届考试。全句意思说：虽然没有好文章，也只好算考了一科。14、辐辏：会集。辐，车轮中的直木，聚集在轮子的中轴上。辏，凑、聚集。

15、入毂：就范、受到笼络。彀，射箭的命中范围。唐太宗看见新进士从宫门内鱼贯而出，他高兴地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见《唐摭言》卷一。16、遗才：有应考资格因故没有参加考试的叫遗才。遗才可以补考，叫录遗。告遗才是要求参加补考。17、责发：送路费，打发人起程。18、卞和：楚人卞和得到璞玉，拿去献给国王。别人不识货，说是石头。他两次献宝，都被诬以欺诳之罪，刖去两足。后来国王被他的真诚所感动，叫玉匠给璞玉加工，成为著名的和氏之壁。见《韩非子?和氏》。19、寸晷：犹言片刻。晷，日影。《宋史?朱台符传》：“太宗廷试贡士，多擢敏速者。台符与同辈课试，以尺晷成一赋。”这里说寸晷，是夸张的话。20、当今呵，宝驾迟留，则道西湖书锦游：当今、宝驾，都指皇帝。书锦，衣锦还乡。项羽说：“宝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见《史记?项羽本纪》。宋韩琦以宰相衔回家乡做官，造书归堂。欧阳修为他写了一篇《书锦堂记》。全句意思指，皇帝在杭州逗留，错把这个地方当作自己的故乡了。有如南宋当时人的诗句所说：“错把杭州作汴州。”21、“吴山立马”那人休：参看第十五出注19。22、燕云唾手：像唾手那么容易地收复失地。燕、云，五代晋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地给契丹。地在现在河北、山西北部一带。23、请銮舆略近神州：神州，中国，这里指中原。銮舆，皇帝的坐车，也引伸作皇帝代称。全句意思说：请皇帝由临安迁都到比较接近中原的地区。24、垂旒：统治。旒，皇冕前挂下来的玉串。15、钓竿儿拂绰了珊瑚：以取到珊瑚比喻考中。杜甫诗：“钓竿欲拂珊瑚树。”见《草堂诗笺》卷二《送孔巢你谢言不由衷归游江东，兼呈李白》。这里和原诗用意不同。拂绰，拂控，碰到，引伸为钓着。26、午门：紫禁城正门。27、朱衣暗点头：相传宋代欧阳修主考，看到可以录取的试卷，好像注有一个朱衣人在旁边点点。见《侯鲭录》。28、丝纶阁：翰林院。主管诏敕。《礼?缁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后来丝纶用作诏事的代称。这两句诗引自白居易《紫薇花》，见《白香山集》卷十九。29、刻漏：古代的计时器。30、枢密府：即构密院，宋代最高的军事机关。31、花萼：即花萼楼，唐玄宗时代的长安宫殿名。下句芙蓉苑，在长安曲江池。唐代由后天宫到曲江有夹城相通。这两句引自杜甫《秋兴八首》，见《草堂诗笺》卷三十二。32、黄道日：吉日，黄道，古代天文学的术语。33、传胪：殿试揭晓时唱名的一种仪式。34、璨林宴：殿试揭晓后，为新进士高的御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