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伐蜀外篇--法正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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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试图通过“法正的信”所载,来分析说明三个问题:
1、第二批入蜀军队的最高统帅是谁?
2、第二批入蜀军队于江州分兵时是几路?
3、巴西问题。
那么,为什么说这三个问题可以借由“法正的信”来一窥究竟呢?
首先,我们知道关于“三国历史”的记载,不仅仅只有[三国志]一书,还有其他如[华阳国志]、[蜀鉴]、[资治通鉴]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可是,面对这些资料,更确切地说是略有差异的资料,该如何取舍?
愚意以为,[三国志]是为“本”,他书的大部分记载皆由此而来。而他人新撰一书时,又多会以自己的言辞来组词造句。而自己组词造句却又会或多或少地夹带上自己个人的主观色彩。
在此试举两个最简单的例子:
1、赵云传:“为先主主骑。”
[资治通鉴]:“为先主主骑兵。”
2、魏延传:“以部曲随先主入蜀。”
[太平御览]:“以部曲将随先主入蜀。”
由此遂生疑问:他们对于[三国志]的个人理解,是否正确?当然,亦不能排除其别有所据的情况。但是,这两种情况,又该如何去识别?
其次,单是所据之“本”[三国志]中,亦多见相互矛盾之说。又该如何识别其真伪?
要想完全解决此二问,恐非三言两语可道明,姑且留待以后。本文于后将单表和“法正的信”有关的若干种种。现先将原文摘录如下(另,原文未分段,笔者仅先以自己的理解试分之。或有不同建议,请见教):
法正传:及军围雒城,正笺与璋曰:
1、正受性无术,盟好违损,惧左右不明本末,必并归咎,蒙耻没身,辱及执事,是以损身於外,不敢反命。恐圣听秽恶其声,故中间不有笺敬,顾念宿遇,瞻望悢々。然惟前后披露腹心,自从始初以至於终,实不藏情,有所不尽,但愚闇策薄,精诚不感,以致於此耳。今国事已危,祸害在速,虽捐放於外,言足憎尤,犹贪极所怀,以尽馀忠。(表明自己的立场)
2、明将军本心,正之所知也,实为区区不欲失左将军之意,而卒至於是者,左右不达英雄从事之道,谓可违信黩誓,而以意气相致,日月相迁,趋求顺耳悦目,随阿遂指,不图远虑为国深计故也。(指出问题所在--刘璋左右的小人)
3、事变既成,又不量强弱之势,以为左将军县远之众,粮谷无储,欲得以多击少,旷日相持。而从关至此,所历辄破,离宫别屯,日自零落。雒下虽有万兵,皆坏陈之卒,破军之将,若欲争一旦之战,则兵将势力,实不相当。各欲远期计粮者,今此营守已固,谷米已积,而明将军土地日削,百姓日困,敌对遂多,所供远旷。愚意计之,谓必先竭,将不复以持久也。空尔相守,犹不相堪,今张益德数万之众,已定巴东,入犍为界,分平资中、德阳,三道并侵,将何以御之?(当前形势)
4、本为明将军计者,必谓此军县远无粮,馈运不及,兵少无继。今荆州道通,众数十倍,加孙车骑遣弟及李异、甘宁等为其后继。若争客主之势,以土地相胜者,今此全有巴东,广汉、犍为,过半已定,巴西一郡,复非明将军之有也。计益州所仰惟蜀,蜀亦破坏;三分亡二,吏民疲困,思为乱者十户而八;若敌远则百姓不能堪役,敌近则一旦易主矣。广汉诸县,是明比也。又鱼复与关头实为益州福祸之门,今二门悉开,坚城皆下,诸军并破,兵将俱尽,而敌家数道并进,已入心腹,坐守都、雒,存亡之势,昭然可见。(恐吓部分)
5、斯乃大略,其外较耳,其馀屈曲,难以辞极也。以正下愚,犹知此事不可复成,况明将军左右明智用谋之士,岂当不见此数哉?旦夕偷幸,求容取媚,不虑远图,莫肯尽心献良计耳。若事穷势迫,将各索生,求济门户,展转反覆,与今计异,不为明将军尽死难也。而尊门犹当受其忧。(再次指出问题所在--刘璋左右的小人)
6、正虽获不忠之谤,然心自谓不负圣德,顾惟分义,实窃痛心。左将军从本举来,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愚以为可图变化,以保尊门。(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
其中第1、2、5、6段与当时的实际形势无关,可略过不述。重点既在其中的第3和第4段。
或曰,为何于此处分段?
但看此两段的第一句:
3、事变既成,又不量强弱之势,以为左将军县远之众,粮谷无储,欲得以多击少,旷日相持。
4、本为明将军计者,必谓此军县远无粮,馈运不及,兵少无继。
[page]皆提到了“县远无粮”。而法正绝不会旧调重弹,是以得知,前者说的是刘备军“县远无粮”,后者说的是张飞军“县远无粮”。由是加以分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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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主将?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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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有这个问题存在,是因为以下几条史料:
先主传:“先主军益强,分遣诸将平下属县,诸葛亮、张飞、赵云等将兵溯流定白帝、江州、江阳,惟关羽留镇荆州。”
赵云传:“先主自葭萌还攻刘璋,召诸葛亮。亮率云与张飞等俱溯江西上,平定郡县。至江州,分遣云从外水上江阳,与亮会于成都。”
([诸葛亮传]亦以其为先,但考虑到[张飞传]及[刘封传]皆以本传人物为先,遂不取。另[刘封传]于先述本传人物后,排序依旧将诸葛亮冠于张飞之前。)
于是,答案似乎很简单,第二批入蜀军队的最高统帅是诸葛亮。
然,愚意以为不然。
上引[法正传]:“今张益德数万之众,已定巴东,入犍为界。。。。。。加孙车骑遣弟及李异、甘宁等为其后继。”
一般说来,法正在此时单表一个张飞,而不提赵云、诸葛亮等人,应可肯定张飞才是此路大军的最高统帅。
又因张飞和诸葛亮两说皆出自于[三国志]的记载,遂牵涉到上面提到所未能解决的问题之一。
愚意以为,即便是语出同典,亦可细加分别。
“法正的信”洋洋数百言,可以想见,应不是存在于陈寿个人的记忆之中,而是他拿着“原件”或“复印件”誊写了一遍而已。
关于他传排名先后的数例,却是直接出自于陈寿的手笔。
两相比较,在时间上,“法正的信”更胜一筹。是更为帖近作战当时,更能反映实际形势的原材料。
而诸葛亮是当时最为被人所推崇的人物,陈寿更曾受命“定故蜀丞相诸葛亮故事”([诸葛亮传]),因而诸葛亮在[蜀书]中是着墨最多的人物(具体字数没数,仅言含[裴注]的情况)。
陈寿是先撰“诸葛亮故事”?抑或先书[先主传]?不得而知,也无需去考究。但凭其[诸葛亮传]排名第五,仅随刘备、刘禅、诸王嫔妃之后,再加上陈寿自己也是个文人出身,亦可知在陈寿心里会自觉不自觉地将诸葛亮排于他将之前。如:
先主传:“先主留诸葛亮、关羽等据荆州。”
先主传:“先主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
连逃跑都要先说诸葛,难道是诸葛冲在最前面?由此可见一斑。
因而,以诸葛亮排名占先便认为其为最高统率的观点,作不得准。
针对[三国志]中此处的矛盾,还曾有人抛出了另一种说法。
或曰,之所以不书诸葛亮,是因为诸葛亮在当时并不出名。而张飞却是魏国皆称“万人敌”、吴国皆以“熊虎”比的人物。所以,这封信不无恐吓的成分蕴藏其中。
然,我们不妨先对比一下法正对于张飞军和孙吴军将领方面的描述:
1、刘备军:“张益德”。
2、孙吴军:“孙车骑”之“弟”、李异、甘宁。
很显然,这位未曾留名的“孙车骑”之“弟”是孙吴军此路大军的最高统帅。而李异、甘宁等将则如同刘备军的赵云、刘封等人。
于是,从中浮现出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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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为什么法正虽然不提孙吴军主帅的名字,但仍要点出有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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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很简单,因为“孙车骑”之“弟”是此路大军的最高统率。虽然此军并不存在,但法正仍功夫做足,奈何独不书诸葛邪?
设使张飞军的最高统帅是诸葛亮,不应书为“今诸葛亮及张飞数万之众”么?为什么偏偏要省去这区区三字人名?
由是得知,非是不述,而是此路大军的最高统帅确是张飞。
如果说,刘璋方不知道孙吴军的主帅为谁,或因路远还情有可原。
[page]但是,如果连己进入已方腹地、交战数场的张飞军的主帅是谁都不知道,应该是荒诞绝伦的。
设使张飞军的最高统帅真是诸葛亮,那么单表“张益德”就失去了其可信度,亦使得此信成为一纸空文,失去原想达到的作用。因为对方会怀疑,主帅不是诸葛亮吗?为什么又突然冒出个张益德?
得出的简单结论就是:虚言恐吓,不可信。
这样岂非适得其反?此智者所不为也。
反之,若其书为“今诸葛亮及张益德数万之众”,则既突出了“万人敌”张飞,更点出他还只是副将,主将另有其人。对方则会想,“熊虎”之将张飞都难挡了,还有个在他之上的诸葛亮,岂非更不得了!
所以,以“张益德”之名来进行恐吓,似乎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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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什么法正不提已方的赵云、刘封等将,反书孙吴军的李异和甘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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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来看看比较熟悉的甘宁。
刘焉传注引英雄记曰:“荆州别驾刘阖,璋将沈弥、娄发、甘宁反,击璋不胜,走入荆州。”
甘宁传:“少有气力,好游侠,招合轻薄少年,为之渠帅;群聚相随,挟持弓弩,负毦带铃,民闻铃声,即知是宁。人与相逢,及属城长吏,接待隆厚者乃与交欢;不尔,即放所将夺其资货,於长吏界中有所贼害,作其发负,至二十馀年。止不攻劫,颇读诸子,乃往依刘表。”
由是得知,甘宁在成为吴将之前,还曾先后分仕益、荆两州。并且,在其仕益之时,便已在蜀中颇负盛名。
而李异就有点复杂了。关于“吴将李异”的记载,除法正所说外还有两条:
陆逊传:“(建安二十四年219)逊遣将军李异、谢旌等将三千人,攻蜀将詹晏、陈凤。异将水军,旌将步兵,断绝险要,即破晏等,生降得凤。”
先主传:“初,先主忿孙权之袭关羽,将东征,秋七月,遂帅诸军伐吴。孙权遣书请和,先主盛怒不许,吴将陆议、李异、刘阿等屯巫、秭归;将军吴班、冯习自巫攻破异等,军次秭归,武陵五谿 蛮夷遣使请兵。。。。。。(章武二年222)吴遣将军李异、刘阿等踵蹑先主军,屯驻南山。”
然,为何孙吴大将若干,法正却偏偏要提这个不甚著名的李异呢?因为牵涉到在蜀中极负勇名的甘宁,遂不免猜测:“难道与其并列的李异,亦在蜀中薄有微名么?”
经查,得出关于“璋将李异”的两条记载:
刘璋传:“后松复说璋曰:“今州中诸将庞羲、李异等皆恃功骄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则敌攻其外,民攻其内,必败之道也。”璋又从之,遣法正请先主。”
刘璋传注引英雄记曰:“赵韪素得人心,璋委任之。韪因民怨谋叛,乃厚赂荆州请和,阴结州中大姓,与俱起兵,还击璋。蜀郡、广汉、犍为皆应韪。璋驰入成都城守,东州人畏韪,咸同心并力助璋,皆殊死战,遂破反者,进攻韪於江州。韪将庞乐、李异反杀韪军,斩韪。”
由是以为,“璋将李异”与“吴将李异”实为一人尔。“璋将李异”既可先叛赵韪,后又恃功骄豪,自然亦可在益州刘璋请荆州刘备入蜀,外抵张鲁、内则安己时逃归入吴。
这便是此一问的答案所在,是刘璋只知李异、甘宁,不知赵云、刘封矣。
而为什么在分段中将此段的描述定义为“恐吓部分”呢?
是因为除了法正所虚构出来的孙吴军,以及特别点明的李异和甘宁二人外,其后诸说更是处处虚言,不尽不实。如:
“今此全有巴东,广汉、犍为,过半已定,巴西一郡,复非明将军之有也。”
所谓“广汉、犍为,过半已定”,实际上不过是张飞和赵云二军分别占领了行军路线上的第一站德阳和资中县尔(广汉与犍为又略有区别,因广汉先曾被刘备攻克涪城,后被张飞攻克德阳)。
“计益州所仰惟蜀,蜀亦破坏;三分亡二,吏民疲困,思为乱者十户而八;若敌远则百姓不能堪役,敌近则一旦易主矣。”
所谓“所仰惟蜀”,实际上蜀郡以西、以南之地更未曾涉足。
“若敌远则百姓不能堪役,敌近则一旦易主矣。广汉诸县,是明比也。”
所谓“广汉诸县”,却偏偏涪城、德阳是攻劫所得,兼有梓潼、广汉拒城不降。
王连传:“先主起事葭萌,进军来南,连闭城不降,先主义之,不强偪也。”
[page]黄权传:“出权为广汉长。及先主袭取益州,将帅分下郡县,郡县望风景附,权闭城坚守,须刘璋稽服,乃诣降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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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分?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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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引[法正传]:“今张益德数万之众,已定巴东,入犍为界,分平资中、德阳,三道并侵,将何以御之?”
关于此点,很多人容易走进一个误区:
首先,“张益德”自领一军;其次,分遣赵云平资中、诸葛亮平德阳;此是为“三道并侵”。
但是,“张益德”自领的这一军,究竟走的哪一路呢?大多数人认为,是巴西。
其实,关于“张飞往攻巴西”的说法,是基于“三道并侵”语的前提下,辅以其他资料而得出的结果。
但是,常被人所忽略的却是:要理解“法正的信”中所书“三道并侵”的含义,只能结合这整个一段话来看。
既然法正在第3段中提出了有三支军队的存在,就肯定会详细说明这三支军队的进军情况给刘璋看,而不会单独撇下哪一军,徒使刘璋产生疑惑,亦如其点出其中两路“分平资中、德阳”。因此,我们只需看看前文提到了哪三支军队,便可知其所指为何。
关于“分平资中、德阳”的两军,自不待多言。另外一军,不是未表,而是多为人所忽略。
上引[法正传]:“而从关至此,所历辄破,离宫别屯,日自零落。”
“谁”从哪一“关”到哪个“此”?
“刘备”从“葭萌关”到“雒城”。此是为“三道并侵”的第一军。
此三军才是“三道并侵”的真正所指。标点者在前人的影响下,在“三道并侵”前误植一逗号,其实应以句号断之。既“今张益德数万之众,已定巴东,入犍为界,分平资中、德阳。三道并侵,将何以御之?”
因此,张飞军至始至终未曾三分,仅二分矣,分别是“犍为资中”和“广汉德阳”。这也是遍寻[三国志]而找不到诸葛亮此路大军行走路线的根本原因。
难不成,法正在省去“诸葛亮”区区三字人名后,又省去了“巴西”区区二字地名。奈何法正生性喜欢省去稍嫌重要的东西乎?
而如果一定要说“省略”的话,法正也只会“省略”掉刘璋最熟悉的刘备军的情况,而非新进蜀的“张飞往攻巴西”。
或曰,后文又出现了“巴西”这“一道”,是以“三道”分别为广汉、犍为、巴西。然,再加上刘备那“一道”,岂非成了“四道”?况,竟忽略了“第五道”孙吴军么?
由是得知,“三道并侵”语,只针对前文三军,而不包括后文“恐吓部分”的不实之言。
基于法正的“省略”,前人对此也有过比较“有趣”的讨论,由卢弼收入其所编著的[三国志集解]之中。
[三国志集解]:
先是,“监本三作二。”
此条暂且不去理会。
其次,潘眉曰:“考[郡国志]资中、德阳皆汉旧县,惟无平县,平即平州也。[宋志]谓晋太康元年以野民归化立平州者。非。盖汉建安中,巴西郡已有平州。”
潘眉所理解的“分平资中、德阳”乃“分平、资中、德阳”。
其实,他对于“三道并侵”的看法是正确的,既法正已在前文中表明此“三道”是哪“三道”。
然,“平”乃地名的说法,却实为迎合其后“三道并侵”语,迂腐至极。
接着,沈家本曰:“按下文‘今此全有巴东,广汉、犍为过半已定,巴西一郡非复明将军之有’,是则三道并侵为分向广汉、犍为、巴西也。[郡国志]资中属犍为,德阳属广汉,则平必属巴西。刘璋分垫江为巴西,[郡国志]有平都县,在垫江下,当属巴西。疑此平下夺都字,未必如潘说。[宋志]言平州乃晋置,当有所本,亦未可遽议其非。”
沈家本所理解的“分平资中、德阳”乃“分平都、资中、德阳”。
可以说,沈家本乃是被潘眉所误导,也将“平”作为地名来考证,只不过得出的结果是“平都”,而非“平州”。而又因巴中确有平都一县,所以其结果比潘说更能令人信服。
然,平都一县,已于兴平二年(195年)便由刘璋划归永宁郡所属。而永宁郡于建安六年(201年)改名巴郡,既已经被张飞所占领的地方,何由再度出兵?此诚一笑尔。
[page]最后,弼按:“沈说甚辨,谓‘三道并侵为分向广汉、犍为、巴西’,所指亦是。惟云平为平都似无确据。平都远在资中、德阳之东,既已进至资中、德阳,不必并举平都。愚意‘分平资中、德阳’者,谓已分别平定资中、德阳也,似不必泥于‘三道并侵’之语,指平为平都也。[华阳国志]云赵云自江州分定江阳、犍为,张飞攻巴西,诸葛亮定德阳。[通鉴]云分遣赵云从外水定江阳、犍为,张飞定巴西、德阳。亦与分别平定资中、德阳相合。[一统志]资中,故城。今四川资州资阳县,北临中江水。德阳详见[魏志邓艾传]。[一统志]云按蜀志张飞自荆州由垫江入定巴西,蜀将张裔拒之德阳陌下,其时德阳已在广汉。其在梓潼郡界,[邓艾传]谓之汉德阳者,自是季汉时所置亭名,晋以后为汉德县,即[华阳国志]梓潼郡之德阳,实与广汉之德阳无涉也。”
此处卢弼对“分平资中、德阳”的理解就相当正确,是指“分别平定资中、德阳”。然其对“三道并侵”的理解,却又未尽如人意。卢弼所采的是[华阳国志]的说法。
[华阳国志公孙述刘二牧志]:“赵云自江州分定江阳、犍为。飞攻巴西。亮定德阳。巴西功曹龚谌迎飞。璋帐下司马蜀郡张裔距亮,败于柏下。裔退还。”
而[三国志]又与其不同。
张裔传:“张飞自荆州由垫江入,璋授裔兵,拒张飞於德阳陌下,军败,还成都。”
于是,便又牵涉到上面提到所未能解决的另外一个问题。
窃以为,还是得以“本”为据,来分析为何在他书中会略有变化,找出支持其变化的可能依据。
其实,常璩恐怕就是最选走入先前所云“误区”的人。
因为“三道并侵”语,所以常璩认为此路大军是三分兵力;因为“分平资中、德阳”的肯定不包括别领一军的张飞。而赵云的路线“资中”是没有疑问的,余下就只有[三国志]中未载明行军路线的诸葛亮走的一路--“德阳”了;因为资中有赵云,德阳有诸葛亮。所以,张飞只能委屈点去巴西了。
当然,上述“变化之因”只是愚意想当然所得,作不得准。但仍可从其中推测出常璩在写下此寥寥数语时的“可能依据”。
1、他手上确有“张裔拒诸葛亮”的记载,否则应不至于乱改。
2、他手上确有“飞攻巴西”的记载,否则何来“巴西功曹龚谌迎飞”语。
前文已述,单独按照“法正的信”来看,此路大军并非三分,仅仅二分尔。
据赵云传:“至江州,分遣云从外水上江阳,与亮会于成都。”
可知赵云是单独带领一军往“资中”。那么,其余人如诸葛亮和张飞等,就只能走剩下的“德阳”一路了。因此,[华阳国志]云“拒诸葛亮”、[三国志]云“拒张飞”。而实际上这两件事是同时同地发生的,此或为“张裔拒诸葛亮”的“可能依据”。
那么,关于“飞攻巴西”的记载又该如何理解呢?这又牵涉到两个问题:其一,张飞不需要进攻巴西;其二,张飞确实曾经“攻”入巴西。或许初看起来颇觉矛盾,留待下一章节再述。此处先说完卢弼的问题。
卢弼基于肯定[华阳国志]所云的前提下,对[资治通鉴]“张飞定巴西、德阳”语作出了相应的解释,既此“德阳”非广汉郡之德阳,而是梓潼郡之“德阳亭”。误甚。
其实,[资治通鉴]始终未提及曾三分兵力。诚然,张飞平定巴西后再下“德阳亭”,在路线上是成立的。可是,“德阳亭”夹在葭萌和梓潼之间。其中葭萌已归刘备所有,梓潼惟能拒城以保不失,刘备都已暂时放弃攻打梓潼,安需张飞绕到刘备屁股后面来攻打一个小小的“德阳亭”?刘璋又如何派遣张裔进至被刘备军堵住去路的梓潼郡“德阳亭”?
而关于卢弼最初所引“监本三作二”语,已无关紧要。若书“二”,则单指“分平资中、德阳”的二军;若书“三”,则加上第一批入蜀的刘备军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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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巴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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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引[法正法]:“今此全有巴东,广汉、犍为,过半已定,巴西一郡,复非明将军之有也。”
这里又不得不提到上引沈家本之说。既其二笑。
沈云“巴西一郡‘非复’明将军之有”,按字面来理解,“巴西一郡‘不再’归刘璋所有”。
可是,法正在叙述当前情况时,是按照一定顺序来的。
如先表“全有”之巴东,再书“过半”之广汉、犍为,最后才是“巴西一郡”。
[page]何谓全有?既全部占领。若云“巴西一郡‘不再’归刘璋所有”,不当书为“今此全有巴东、马西”么?由是可知,“巴西一郡‘依旧’归刘璋所有”。
何谓过半?既“分平资中、德阳”。然,资中和德阳仅为此二军所占犍为、广汉二郡的第一县。换言之,只要“张飞往攻巴西”这一路进至巴西郡内第一县--安汉,既可称“可半”,然张飞亦终不在此列。也就是说,张飞在赵云平定江阳一郡进至犍为资中后,诸葛亮自垫江进至广汉德阳后,自己却仍在原地踏步。是其未动?又或者张飞走的根本就不是“巴西”一路?不言自明。
然,此尚属小问题。[法正传]的原文却是“巴西一郡‘复非’明将军之有”,而不是“非复”。
“非复”只能释为“不再”。可“复非”却不能释为“再不”,原因前文已述。
此处的“非”已尽显“不再”之义,而“复”却是针对之前所云的“广汉、犍为”。也就是说,当刘备军占领此二郡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巴西;又或者,当刘备军占领广汉郡后,将切断巴西与成都的联系,此亦为“复非明将军之有”。因此,当“广汉、犍为过半已定”之时,当“分平资中、德阳”之时,刘备军尚未正式进攻巴西郡。
因为,“巴西一郡”可不战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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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巴西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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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谁是巴西太守,亦既此郡的主事者是谁后,才能明白为何“巴西一郡”可不战而得。
刘焉传:“时征西将军马腾屯郿而反,焉及范与腾通谋,引兵袭长安。范谋泄,奔槐里,腾败,退还凉州,范应时见杀,於是收诞行刑。议郎河南庞羲与焉通家,乃募将焉诸孙入蜀。”
刘璋传:“璋累遣庞羲等攻(张)鲁,数为所破。鲁部曲多在巴西,故以羲为巴西太守,领兵御鲁。”
其下注引英雄记曰:“庞羲与璋有旧,又免璋诸子於难,故璋厚德羲,以羲为巴西太守,遂专权势。”
由是可知,刘璋时的巴西太守是庞羲。而其为刘璋所重用的原因有三:
1、通家之好。
2、免诸焉孙璋子于难。
3、互为姻亲。
刘璋传:“初,璋长子循妻,庞羲女也。”
可惜的是,自庞羲掌控一郡和相当的用来对付张鲁的兵力后,“遂专权势”。致使原本关系相当好的君臣二人矛盾丛生,甚至差点大动干戈。
刘璋传:“后羲与璋情好携隙。”
杨戏传:“巴西太守庞羲以天下扰乱,郡宜有武卫,颇招合部曲。有谗於璋,说羲欲叛者,璋阴疑之。羲闻,甚惧,将谋自守,遣(程)畿子郁宣旨,索兵自助。畿报曰:“郡合部曲,本不为叛,虽有交构,要在尽诚;若必以惧,遂怀异志,非畿之所闻。”并敕郁曰:“我受州恩,当为州牧尽节。汝为郡吏,当为太守效力,不得以吾故有异志也。”羲使人告畿曰:“尔子在郡,不从太守,家将及祸!”畿曰:“昔乐羊为将,饮子之羹,非父子无恩,大义然也。今虽复羹子,吾必饮之。”羲知畿必不为己,厚陈谢於璋以致无咎。”
而在当初张松劝服刘璋引刘备进川的说辞中,亦可见到庞羲的身影。
刘璋传:“后松复说璋曰:“今州中诸将庞羲、李异等皆恃功骄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则敌攻其外,民攻其内,必败之道也。”璋又从之,遣法正请先主。”
由此,我们可知,刘璋力邀刘备入蜀,并非单为外敌张鲁故,还有吓吓“内乱”庞羲等人的意思。而其中的李异,已经逃归入吴为将。但庞羲却坐拥一郡,兼领重兵,一来舍不得放弃目前的权势,二来仗着旧情颇有侥幸心理,遂留在原地不动。
可是,在刘备与刘璋交恶后,庞羲便有了三种选择:
1、与刘璋合,对付刘备。
2、与刘备合,对付刘璋。
3、两不相帮,迎风而动。
愚意以为,他所采取的办法是第三种。
因此,在刘备与刘璋反目之初,未闻巴西支援接壤之邻梓潼。
因此,在刘备军一路前进至涪城、绵竹时,未见巴西突袭其后。
因此,在雒城、葭萌战场两相胶着时,巴西亦未曾南下或北上。
因此,在张飞军攻陷巴东、巴郡时,近在支肘的巴西仍无有举动。
或曰,此四点所表明的不都是第二种选择么?
[page]但是,此时的“巴西一郡”仍未投降,否则法正的信真当改成“今此全有巴东、巴西”了。
霍峻传:“后璋将扶禁、向存等帅万馀人由阆水上,攻围峻,且一年,不能下。峻城中兵才数百人,伺其怠隙,选精锐出击,大破之,即斩存首。”
此战之艰,可比“张辽威震消遥津”,可比“甘宁百骑劫曹营”。而张辽和甘宁皆是在交战之初便夺敌士气,惟霍峻是在困守一年以后为之,难度似乎更大。
之所以突然拿出此事来,是因为此条记载既可说明庞羲此时的态度。
“阆水”,正在巴西境内。
那么,扶禁与向存为何人?刘璋之将、成都之军?庞羲之将、巴西之军?
愚意更倾向于前者。
或曰“庞羲之将”既“璋将”,“阆水”既“巴西”。却又为何前者尽往大处说,后者却又尽往小处走?况且,目标及时间都不对。
如是刘璋调动巴西之军,当于反目之初,令其合梓潼之军以拒刘备,此所谓当务之急。又或曰,断其后路,亦不无不可。然,此时刘璋援军未至,仅凭梓潼军根本无法抵抗刘备军。既可前进,又何需理会后路。因此,尽管霍峻数百人困守葭萌一年,亦不闻刘备有增援之举。此是为目标不对。
其往攻葭萌,则其时刘备军已远离梓潼,至少进至涪城。为何比邻梓潼的巴西军却迟至此时才出发?此是为时间不对。
但如果此军是发至成都,则一切豁然而通。
我们知道,刘璋的援军拒刘备于涪城,并一次调出“五军”之多。只有此时,刘璋才会安心另调一军直扑葭萌。而这两部援军当发于同时,但因扶禁军路远,是以到达葭萌时刘备军已去远。
而庞羲对刘备是“不动”,对刘璋是“任过”,是以得知其“两不相帮,迎风而动”。
再退一步来说,既便扶禁等是“庞羲之将、巴西之军”,但作为其主帅的庞羲就是不肯出动;就是拖延进军时间,不肯面对刘备军的主力;就是不尽全力,致使万余人仍拿不下仅数百人拒守的葭萌。亦可表明其对刘璋的不合作态度。
先主传:“秋,群下上先主为汉中王,表於汉帝曰:“平西将军都亭侯臣马超、左将军长史领镇军将军臣许靖、营司马臣庞羲。。。。。。”
从此时庞羲仅列于“天下知名”的许靖之后来看,亦可见其“不动”之功。
亦因此,张飞军根本无须分出巴西一路来。只要成都既下,“巴西一郡”可不战而得。
而以此时刘备军和霍峻军都陷入胶着状态来看,张飞军亦因对初期目标“分定郡县”作出改动,变成支援刘备军。而如若刘备已攻克雒城,则会合刘备军“擒贼先擒王”,定成都。此是为不容许张飞往距刘备越来越远的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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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巴西垫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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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张飞确实曾经“攻”入巴西呢?
其重点就在垫江一县。
垫江一县,在[中国历史地图集](地图出版社1982年10月版)、[三国地理志](广东人民出版社2004年5月版)、[三国会要](中华书局1998年11月版)等书中皆列于巴郡之下。
考其所云,实为蜀汉后期的情况,失之过略。
洪饴孙[三国郡县表]则先是将垫江归属于建安十八年(213年)之前的巴郡,至建安十九年(214年)移属巴西郡,建兴十五年(237年)后又还属巴郡。
度其意,则以为垫江乃刘备划归入巴西,亦误。
谢钟英[补三国疆域志补注]则云垫江于建安六年(201年)已改属巴西,而建兴十五年(237年)还属巴郡。
此说较为帖近事实,但仍需斟酌一二。
[后汉书郡国志]注引谯周巴记曰:“初平六年,赵颖分巴为二郡,欲得巴旧名,故郡以垫江为治,安汉以下为永宁郡。建安六年,刘璋分巴,以永宁为巴东郡,以垫江为巴西郡。”
[华阳国志巴志]:“献帝初平六年,征东中郎将安汉赵颖建议分巴为二郡。颖欲得巴旧名,故白益州牧刘璋,以垫江以上为巴郡,江(当作“河”)南庞羲为太守,治安汉。璋更以江州至临江为永宁郡,朐忍至鱼复为固陵郡,巴遂分矣。建安六年,鱼复蹇胤白璋,争巴名。璋乃改永宁为巴郡,以固陵为巴东,改羲为巴西太守。是为三巴。于是涪陵谢本白璋,求分置丹兴、汉发二县,以涪陵为郡。璋初以为巴东属国。后遂为涪陵郡。”
[page]我们知道,献帝初平纪,至四年而止。因而,今人皆将“初平六年”疏为“初平元年”。亦误。
刘焉传:“焉徙治成都,既痛其子,又感祅灾,兴平元年(194年),痈疽发背而卒。”
刘璋迟至兴平元年(194年)其父死后方继位益州牧之位,安得于初平元年(190年)便得州牧之名兼且行使州牧之权。而按“初平六年”,换算之下,则是为兴平二年(195年),时间上相合。
谯周巴记云“巴郡以垫江为治”、“安汉以下为永宁郡”,亦误。垫江便在安汉之下,安得既是巴郡郡治,又属永宁郡乎。安汉当为“平都”之讹。
相较而言,[华阳国志]更为详实可信。
但其中的兴平二年(195年)分置的巴郡、永宁郡和固陵郡,实际上就是建安六年(201年)改名后的巴西郡、巴郡和巴东郡。因而,垫江一县一直都在此郡范围之内,而非移来移去,不过更换了郡名而已。
而通过[华阳国志]的记载,我们还可以知道,庞羲最初是在兴平二年(195年)便出任巴郡太守一职,至建安六年(201年)方因郡名改成巴西而变成巴西太守。另有一条记载与此说合。
后汉书刘焉传:“张鲁以璋闇懦,不复承顺。璋怒,杀鲁母及弟,而遣其将庞羲等攻鲁,数为所破。鲁部曲多在巴土,故以羲为巴郡太守。鲁因袭取之,遂雄于巴汉。”
因垫江在此时仍属巴西领土,所以当张飞等“由垫江入”时,便确实“攻”入了巴西。此或为常璩“飞攻巴西”的“可能依据”。
那么,为什么[华阳国志]又有“巴西功曹龚谌迎飞”语呢?此“迎”非是“迎击”,而是“迎接”。而且,其时间上亦有两种可能:
1、张飞入垫江,庞羲担心新近入蜀的张飞不了解情况,派遣龚谌以往说明,省得无端交战。
2、刘备“围攻成都”、或者“马超来投”、或者“刘璋投降”之后,复使众将收复如之前未降之梓潼、广汉等地,以及不在行军路线之内的其他地方,而张飞被分配到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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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我们分别初步有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因第2点和第3点相辅相成,遂合为一问):
1、第二批入蜀军队的最高统帅是张飞。(另,拙作[张飞二三事]亦曾就其他方面谈到此问题)
2、第二批入蜀军队于江州分兵时是两路。
其一,[三国志]中并无三分兵力的记载,而“三道并侵”所指乃加上刘备军的结果。
其二,从第二批入蜀军队的战略目标来看,不容许张飞往攻巴西。
其三,从巴西太守庞羲的态度来看,不需要张飞往攻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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