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方言,山西方言真倜傥
拿方言土语来调侃嘲弄,这是舞台上的现象。在社会大舞台上,情况也未见乐观。
比方,北京的售货员包括售票员以貌取人之余,还常常挤兑外地老乡。觉着老乡们不会像他们一样用鼻子哼些话就低人一等似的。他们的脸子很冷,鼻子发哼,格外傲慢。
但在覆盖中土神州人人得而观之的电视节目中,大人物包括蒋介石却又都在讲各自的家乡话。特型演员仿佛搞开了语言特权,有点只许州官放火的味道,令人非常不舒服。
地球之大,而有邦国之多、民族之多、语言之多;中国之大,单是汉语就有几大语系。方言土语五花八门,估计即便动用行政手段,也无法取消方言的多样性。地形复杂,山川各异,人们所处“水土”不同,乃有语言语音的千差万别。
至于在城市通衢,五方杂处,四海融通。为交流的方便,有融汇的过程,必然会形成城里人普遍运用的普通话。既是普通话,那就不仅在语音上趋于一致,在用词方面也会注意了通行,不免要剔除许多虽则生动却又相对生僻的方言语汇。因而方言土语中,有许多珍贵的语汇资源被冷落、被弃掷于普通话之外。也许只有各地土生土长的小说家,尚在自觉不自觉地进行着这方面的艰苦开发。
比方“倜傥”,形容风流潇洒,是很古典很书卷气的词汇。但是,类似的许多书卷气的词汇,是大文豪或者什么天才生造出来的吗?肯定不是。它们肯定来源于生活,来自于活生生的大众语言。山西晋中多数县份,形容小孩可爱或青年英俊,就说是很倜傥。大家常用,相当口语化。
有个“徜徉”,也很文雅。我们家乡形容什么人到外边闲逛卖弄翻口舌,就挖苦说是上街徜徉。
毛泽东诗词有“把酒酹滔滔”的句子,中学课本选用时必然要对这个“酹”字加注。而山西民间祭祀上供,至今还说“酹猪酹羊”;老百姓都明白,那也不过就是祭祀祝祷的意思。
夏日牛羊多汗要补充盐分,我们家乡一带喂牛羊吃盐都说“啖盐”。是很专门化的词汇,只每年盛夏用一次,却也不曾退化消失。
火柴的前身是“取灯儿”。这儿的取字已然用白了。一划就着的火柴之前,人们用木片沾了硫磺取火。这个过程,叫做“焌火”。火柴,本来应该是焌灯儿。
《红楼梦》中探春执政时,曾将不服管束的老婆子打发到圊厕行去。山西五台等县份称厕所是茅圊。
《红楼梦》还有一处讲宝玉饮茶,把茶壶放到井水中降温叫“湃”一下。北京方言这么说,山西话说东西冰冷也说“湃人”。河曲民歌中咏唱走口外的受苦汉开河渠,有唱词道:“黄河里耍一水湃断儿根。”意思讲河水冰冷把男人的生殖功能都残害了。“湃”读作“ba”。电视字幕总是打错,打成“拔”。大大背离了原意。
至于还有:彳亍,行走的样子;踌蹰,犹豫的意思;觳觫,恐惧发抖状;等等。这些相当书卷气的词汇,在山西老乡的口语中却极其平凡常用。
说起老头儿,爱用“白胡蹀躞”来形容,真是极其文雅。描述调侃某某走路的状态,则说“駸駸”,好像骡马走动的样子。诅咒什么人侵霸他人家产,又说“受”,贬斥他儿孙似的继承人家财产。
多不胜举的例子或者可以提供一点佐证:若干古奥典雅的文字,也许在古代曾是十分通俗的口语。不是普通话而恰恰是方言,不是城市人而恰恰是老山汉,语言更为丰富多彩。
我想牞我们实在不应该对丰富的方言资源背转身去。这样牞我们的语言才不致贫乏下去牞我们的创作从语言上才不致千人一面、千部一腔;我们的深入生活才不是限于口号牞我们的承继传统才不是止于空谈。
那样牞我们的作品可能美丽、漂亮、倜傥、潇洒、养眼、袭人、俊俏、花哨、风情万种。不致于惊喜高兴时只会喊一声“哇”——那才乏味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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