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他给世界一个白眼
在中国,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是一部文人抗争史。明末清初,有这么一个名字引人注目,他叫朱耷(1626-1705)更多的人知道的是他另外一个名字“八大山人”(下简称“八大”),他和石涛等人并称为“清初四僧”,而“八大”另一个难以被人遗忘的烙印是“明宗室”血统:他是朱元璋的第十七子宁献王朱权(几乎得到永乐皇帝半壁江山)的九世孙。
在美国,1960年代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们看了大量“八大”的画,惊异于300多年前的中国文化画家的笔墨表现力,开始探索自己绘画的变化。
国破家亡、皇室、僧人、抽象表现主义、这些标签会构成怎样一个“八大”?正在华盛顿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举行的“解密:八大山人艺术展”(Enigmas:TheArtofBadaShanren),试图通过“八大”留在纸上的“秘符”,解读他的人生历程。
此次展览展出“八大”创作的四十余件作品,其中大部分是10年来首次展出,这也是该博物馆2016年闭馆整修前最后一个中国画展览。
“八大”的画非常简单,常常是一张白纸,两三笔,甚至两三个墨点就完成了。这其中透露出一种古怪、荒诞的感觉,八大很多画中鱼鸟眼睛的表现方式只是圆形中一点,但表达出的似睡非睡、漠然、冷眼看人间的眼神使人一见难忘,那是八大最显著的标志。
齐白石的绘画风格来自于徐渭和八大山人,但今人观画会觉得八大的鱼死气沉沉,而齐白石的画活泼生动地多。但结合八大前朝遗民的身份,他要画的并非水中活物,而是一种生命的苍凉。
除了鱼鸟的眼神外,鸭子(大雁、鳧)也是八大画中常见的对象,这幅《双雁图》也是一张拥有明显“八大”痕迹的作品,观者的第一眼大多被立在石上,扭头觅食的大雁吸引,“八大”用极简的笔墨,勾勒出大雁扭头的动态,中国毛笔线条的灵动,在此处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根墨线画出了造型,几个微微晕开的墨点更是画出大雁羽毛柔软的材质。
但是“八大”的画“卖弄”得绝对不是技法,这张作品的亮点是石头上的另外一只眠雁,这只大雁把喙插于翅中,初视一团漆黑,与怪石融为一体。它的眼神透露出的同样是一种不被了解的孤独感。
除了花鸟外,“八大”的山水画成就也是极高的,在中国文人山水开拓于黄公望、倪瓒,大成于八大山人。但是八大的山水画得只是一抹山影,而不是具体的山水,连绵的山水在画面中被简化,成为了“有影可追、无迹可寻”的幻影,这样的表达方式也被后人解读为用悲伤的心情画出压抑的、国破家亡的残山剩水。
无疑,八大山人的艺术是孤独的,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没有对象性的时候,显现出的是生命本身的颜色。
和西方绘画不同,在中国画的素纸上,看的绝不单单是画,在中国文人的标准中,“诗书画印”是一个整体,“八大”的作品是离不开书和印,其中也隐藏着很多的“密符”,有些甚至还没有解开。
对于字,首先从“八大山人”的落款开始提起,八大山人大约在1648年进入佛门,1680年离开寺院生活回到南昌,1684年(62岁)开始用“八大山人”的号。“八大山人”不是“八大”之“山人”,而是“八大山”中“人”,说自己尽管离开佛门,却是永远环绕在佛周围的弟子。“八大山人”在书写上可以呈现出“哭之”“笑之”两种形态和理解,也是八大人生态度的体现。
再说说“印”,从古至今每个中国画家都会有很多不用的印,除了最普通的名字印之外,八大比较有名的有“驴印”(八大曾以“驴”为号,自嘲连驴都不如的生活)、十得(佛教语)、也有些印至今无法破解其含义。
我们今天要解读的是“八大”从1683年开始,直至1705年去世常用的一枚朱文小印,其形如木屐,被研究者称之为“状如屐”,也有称之为“齿形印”。以“屐形小印”解读,在李白诗中有“脚踏谢公屐”一句,诗中的谢公指的是六朝谢灵运,魏晋时期也有“屐下有齿”的描述,此印表明八大受魏晋士大夫影响,推崇沉着、痛快、洒脱的人生格调。而这张涉事小花图“八大山人”的落款写成人形,配“屐形小印”,如同一个人着木屐踏着落花悠然前行。
如果做“齿形印”解,则八大另一印“口若扁担”(佛语)含义类似,同样表达的是“随意自在”,在这张模仿陆治花卉画法的《丁香花册页》,共两页,第一页只有一朵丁香花,第二页为落款,直接用了一个牙齿状的印,表达了小花无言、自在开放,一花一世界,花内有乾坤的含义。
八大山人制定了一个充满了个人的意义和艺术的姿态的独特视觉词汇,他经常与不寻常的元素并置,但其背后的含义是难以捉摸的。在他作品简洁、幽默的表象下,隐藏着对自己的命运和家国天生黑暗的前景。在展览中,观众以“解谜”的思维,寻找和触碰八大在18世纪后期,成为一个隐士寻找孤独与自然秩序的和谐。
八大山人有一句诗“墨痕无多泪痕多”,表达了自己的创作状态,他用毛笔接触纸留下的痕迹,是大胆的挥洒,也是悲愤的心情,是生命的直接反应,是中国文人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相比同一时期钻进故纸堆的“四王”演绎的是不同的生命近况。艺术是孤独的,却能显出最灿烂的生活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