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下》战争考:别闹,告诉你一个真三国
随着《赤壁》(下)于1月7日粉墨登场,赤壁之战的大火终于烧了起来。吴宇森用电影镜头对这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战役解说的如何?有多少戏说和演绎?下面,就让我们把目光投向历史,看一下真实的三国。
既然不可能还原《三国志》、《三国演义》、民间故事和传统戏剧、动漫游戏中的三国群英(这一系列也是互相累加和重写的故事),导演吴宇森和编剧陈汗就觉得有放开架势做出新建构的故事的理由。这个故事,必须正面强攻表达“历史”,讲人性与命运,谈风月和花边。但是吴宇森却忘记了历史还是有据可查,决战是在一个个高智商有情趣的人指挥下完成的,并非讲讲冷笑话、喝杯茶就可以搞定的。
赤壁之战曹操失败的真实原因
东汉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败袁绍、破乌桓,基本统一北方后,自宛(今中国中部河南省南阳)挥师南下,想要先灭刘表,再顺长江东进,击败孙权,从而统一天下。
曹军进占新野(今属河南),当时荆州刘表已死,其子刘琮不战而降。曹操收编刘表部众,号称80万大军向长江推进。在长江赤壁(今中国中南部湖北省蒲圻西北,一说嘉鱼东北)一带,与孙权、刘备统领的军队进行决战。最终,曹操在有利形势下,轻敌自负,指挥失误,终致战败。孙权、刘备在强敌进逼关头,结盟抗战,扬水战之长,巧用火攻,终以弱胜强。此战为尔后魏、蜀、吴三国鼎立奠定了基础。
几乎所有的三国迷都太过于沉浸于历史的特定线段里,忽视了对整个历史的盘点。所谓长江天险本无足恃,晋灭吴、隋灭陈、北宋灭南唐、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等等说明赤壁/长江对于曹操的拒绝其实是一次偶然。曾经为《孙子兵法》做注的曹操,在吴宇森版的《赤壁》之中,安营扎寨于水之北山之南,大荒谬也,曹操明确说过“水上当处其高,前向水、后当依高而处”,否则便是危地。孙子说“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曹操对于地形、谋略、阴阳等等多有研究,曹操之败,更多在于原来刘表之部队尚未完全归顺、瘟疫流行,后来贸然斩杀蔡瑁张允后,本身又不习水军,而过于相信常识冬季无东南风,于是各种因素综合发生作用,以至于大败。
《三国演义》把此段故事写得栩栩如生、酣畅淋漓,小说作者罗贯中站在刘备诸葛亮一方,对于曹操是完全批判,将其写成奸雄,而对于周瑜和孙权也是看做未来的竞争对手,尤其是周瑜祸害诸葛亮之心不曾断绝。而诸葛亮则是神机妙算,对于整个过程几乎全盘在胸,以至于提前安排赵云张飞关羽等一再断曹操的后路,自然是演义过分。从历史到演义再到电影,越来越宏大叙事,而当事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更加紧密,但实际上这些名人之间多数都没有机会相见。吴宇森版本的《赤壁》,最后结尾竟然是孙刘联军所有的高层将曹操团团围住,周瑜竟然可以单方面宣布放曹操走,实在不符合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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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之战史书记载简单 一场大战各自表述
赤壁之战地图
[page]赤壁之战后的三国鼎立图
中国的史书向来是多讲筹划、计谋,并不如古希腊已降的战史细致而明确。对于赤壁之战,《三国志·吴书·孙权传》记载为:“瑜、普为左右督,各领万人,与备俱进,遇于赤壁,大破曹公军。”而《周瑜传》中细述其过程:时曹公军众已有疾病,初一交战,公军败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然观操军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舰数十艘,实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书报曹公,欺以欲降。黄盖书曰:“盖受孙氏厚恩,常为将帅,见遇不薄。然顾天下事有大势,用江东六郡山越之人,以当中国百万之众,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东方将吏,无有愚智,皆知其不可,惟周瑜、鲁肃偏怀浅戆,意未解耳。今日归命,是其实计。瑜所督领,自易摧破。交锋之日,盖为前部,当因事变化,效命在近。”曹公特见行人,密问之,口敕曰:“但恐汝诈耳。盖若信实,当授爵赏,超于前后也。”《江表传》记载:至战日,盖先取轻利舰十舫,载燥荻枯柴积其中,灌以鱼膏,赤幔覆之,建旌旗龙幡于舰上。时东南风急,因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盖举火白诸校,使众兵齐声大叫曰:“降焉!”操军人皆出营立观。去北军二里馀,同时发火,火烈风猛,往船如箭,飞埃绝烂,烧尽北船,延及岸边营柴。瑜等率轻锐寻继其后,雷鼓大进,北军大坏,曹公退走。备与瑜等复共追。《资治通鉴》描述曹兵惨状“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羸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这段文字不见于《三国志》)《三国演义》对于曹操之败退还有精彩的描写,一是让关羽在华容道放走曹操,以完其义;二是以天命观来说曹操命不该绝;三是必须向历史交代,曹操确实不死在这里。吴宇森版本的《赤壁》,最后对完成完成瓮中捉鳖的是周瑜孙权关羽等人,他们似乎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宣布独立王国的法律上的合法性。黄盖的作用和见识,完全没有在吴宇森版本中体现,而在《三国演义》中则以“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精诚合作的专业态度来呈现。
在《周瑜传》中写:“(曹)公烧其馀船引退,士卒饥疫,死者大半。备、瑜等复追至南郡,曹公遂北还,留曹仁、徐晃于江陵,使乐进守襄阳。时甘宁在夷陵,为仁党所围,用吕蒙计,留凌统以拒仁,以其半救宁,军以胜反。权自率众围合肥,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昭兵不利,权攻城逾月不能下。”赤壁之后的战争态势是,新败之曹操,其传统地盘东吴还是攻打不下。曹操后来写信给孙权说:“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
但在《三国志·魏书·武帝纪》中对此只有简单的记载“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备遂有荆州、江南诸郡。”曹操最大的失误,就是忘记了自己曾经注释的《孙子兵法》,《九地篇》中说“彼王霸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 是故,不养天下之交,不事天下之权;伸己之私,威加于敌。 〔曹操曰:交者,不结成天下诸侯之权也,绝天下之交,夺天下之权,故威得伸而自私。)曹操愣是延误了战机养虎为患,让孙权和刘备充分合纵。
曹操所谓的八十多万大军,是不是属实呢?至少是周瑜分析的,二十三万大约是有的:
《三国志·曹仁传》记载:从平荆州,以仁行征南将军,留屯江陵,拒吴将周瑜。
《三国志·曹纯传》记载:从征荆州,追刘备於长坂,获其二女辎重,收其散卒。进降江陵。
《三国志·乐进传》记载:后从平荆州,留屯襄阳。
《三国志·徐晃传》记载:从征荆州,别屯樊。
《三国志·满宠传》记载:建安十三年,从太祖征荆州。大军还,留宠行奋威将军,屯当阳。
《三国志·赵俨传》记载:太祖征荆州,以俨领章陵太守,徙都督护军,护于禁、张辽、张郃、朱灵、李典、路昭、冯楷七军。
又有张辽等,在庾信的《哀江南赋》中提到:“张辽临于赤壁,王浚下于巴丘”。
可见,曹操的主力部队是悉数开赴赤壁了。他希望以荆州水军为主力,进而利用绝对的兵力优势渡江,只是他高估了荆州水军,低估了吴军和长江。错过了战机,应该当机立断早日南渡长江。占据南岸,切割刘备与孙权之联系,以便图之。赤壁战前曹操的优势是非常大的:第一,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反对曹操的人称之为“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它诸侯自然在政治正确性上难以争锋;第二,曹操以新胜之军南下,其气自盛;第三,曹操兵力数倍于孙、刘两家。不过在曹操兵败赤壁中,传统的史学家强调其思想轻敌骄傲。为《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则不以为然,他认为:“曹操当时既新平江汉,威慑扬越;资刘表水战之具,藉荆楚楫棹之利,实震荡之良会,廓定之大机;不乘此取吴,将安俟哉?”裴松之又评论说:“至于赤壁之败,盖有运数。实由疾役大兴,以损凌厉之峰,凯风自南,用成焚如之势。天实为之,岂人事哉?”他的观点认为,曹操进行赤壁之战时机是正确的,孙刘联军的胜利有运气成分。
[page]《三国志》以魏国为尊,因为陈寿为晋国史官,晋国法统来自魏国,所以如此。《资治通鉴》对曹操这样评论:“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与敌对陈,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豪不与。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刈群雄,几平海内。”几平海内,是曹操最大的遗憾。最关键的战役,当然是在赤壁发生的。
曹操之败,还在于作战参谋问题上。出征之前,最重要的谋士郭嘉已死。荀彧建议趁机占领荆州,而贾诩并不建议与孙权战。曹操以狐疑之众,驻扎于乌林,与赤壁之周瑜持久。因为北方军人不惯于船上,于是链接。这个错误,导致在黄盖火攻之后,无法分开。《三国演义》讲连环计是庞统所献,而电影《赤壁》画蛇添足为可以解连环,实在是错上加错。《三国演义》中,赤壁之战是全书最重要、规模最大、人才最集中的战事。从第四十二回刘豫州败走汉津口,鲁肃来夏口吊刘表之丧开始,接下去第四十三回“诸葛亮舌战群儒”,第四十四回“孔明用智激周瑜”、第四十五回“群英会蒋干中计”、第四十六回“用奇谋孔明借箭”、第四十七回“庞统巧授连环计”、第四十八回“锁战船北军用武”、第四十九回“七星坛诸葛祭风”、到第五十回“关云长义释曹操”都是描述赤壁的战事。《三国演义》绘影绘声地描写了周瑜的营帐驻在今鄂州市之西山,孙、曹鏖兵之处在三江口。
文学中的赤壁之战渗入夸张附会的成分
三国以后的文学家在以此次战争为题材而创作诗文、小说时,又往往有意地渗入了夸张、附会的成分。从东晋南朝开始,对于三国故事的褒贬已经趋向于南方。从李白杜甫到杜牧、苏轼,再经过三国书话及戏曲的情感发酵,国人多在心理上认同孙刘,而将曹操看成是奸贼,从道德上的批判完全忽视北方的统一趋势。李白的《赤壁歌送别》写道 “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 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在杜牧这位也注释过《孙子兵法》的唐朝诗人的笔下,这样喟叹历史的沧桑:“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若无东风助周郎,战争胜负难料。这当然不是历史偶然论,杜牧知兵法,就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若无东风,则万事皆成徒劳矣。最著名的词当然属于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三国演义》中以诸葛亮借东风来解决难题,被鲁迅评价为“多智而近妖”,《赤壁》电影中则用较为正常的天气观察及预报。但是小乔和孙妹妹到曹营去做间谍和策反工作,是实在是荒谬。在《三国演义》出现之前,诗人多称颂周瑜。此后,则多赞扬诸葛亮,显然受到小说的影响很大。元朝人朱桢的《赤壁石刻》:“赤壁之山上摩空, 三江之波浩无穷。 峭壁穷峙江流东, 当年麈战乘东风。 百万北走无曹公, 鼎立已成烟焰中。 大书石上莓苔封, 千年不泯周郎功, 我今送客放舟去, 江山如日还英雄。”到了明朝,则有任乔年的《拜风台》: “先生羽扇独从容,百万魔消一剑风。 欲识英雄真手段,杯中白水望溶溶。”清朝伟大的小说家曹雪芹在《赤壁怀古》中感怀赤壁与英雄及时间的关系:“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姓名载空舟。 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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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允许各自表述,但是不能违背共识
无从讳言,一切历史都存在于当下的表述,“罗生门”是历史的常态,立场的不同衍生出角度、语气的差异,叙事者的是非观决定了主人公的形象和价值。吴宇森是左右互搏的高手,相比较而言,《赤壁》对于曹操、孙权、刘备三家的表达,基本上没有太偏颇的地方,虽然出场时间大大的不同,大抵上还是给予了公正的平台。曹操的霸气配合昂扬的气场、刘备的经验决定着见机行事的态度,而孙权一方是承续父兄的英烈,《赤壁》中的人物给当下观众以情感上的突破口。然而,吴宇森的版本距离历史上的那场赤壁之战,相距非常远,与《三国演义》也有不小的距离。其实从司马迁开始,中国史书对于历史的记载就用一种“罗生门”的方式,那就是在纪传体的二十四史的大传统中,在每个人物的传记写作时,都采取他的角度来书写、观察和判断,《三国志》尤其是典型。然而,这并不表明大事件不存在共识和基本的事实。
曹操阵营
[page]孙权阵营
刘备阵营
孙权与刘备的联军,是以周瑜和诸葛亮做前敌统帅与参谋,一时瑜亮的合作与较劲战胜了发飙了的曹操。曹操本来是当时最有希望统一中国的英雄(所谓奸雄不过是敌人和后世的“道德评判”,并不公平),赤壁之战的结果成就了三国鼎立的局面。从大历史的格局来审视,这是中国(中原)进入文明社会以来第一次的大分裂。这次战争最终造就中国大分裂。从后世的眼光看回去,几乎每个观察者都拥有对三国故事天然的文化基因,对于周瑜、诸葛亮、小乔、孙权、刘备、关羽、张飞等人文化上的热爱,从而影响了对于赤壁之战的审视。从曹操的方向看,赤壁之战是统一中国的终极之战、收官之战,他要做得完美。
曹操是个伟大的失败者
曹操统一天下的梦想止于赤壁
于是,曹操的文人气质影响对战争的判断力,《赤壁下》吸引观众之处,必须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解答为什么会同情周瑜和诸葛亮更多一些?是曹操没有足够的魅力吗?还是他发起的战争是不得人心的?单纯从结果论上复盘的话,也许曹操统一天下要比三家分汉更和平,最起码少牺牲很多性命。
三国用兵第一的曹操当然明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策,《江表传》和《资治通鉴》载曹公与权书曰:“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单纯从平民和军士来讲,未尝不是好事。老子《道德经》也说“以道佐人主者,不欲以兵强天下。善者果而已,不以取强。果而弗伐,果而弗骄,果而弗矜,是谓果而不强。其事好长。”老子认为,战胜即可,不要逞强。乡贤诸葛亮虽然有千古好名声,但是他和姜维的十几次出岐山,貌似穷兵黩武,消耗太大,以战争维持国内态势的做法,实在不很明智。“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老子继续如是说,赤壁之战后的吴国未有大发展,孙权晚年之后的吴国一塌糊涂,而蜀国诸葛亮在世坚持战争策略,之后则更是对外变本加厉对内加强统治。即便刘备与东吴的夷陵之战,更是生灵涂炭,一无是处。
但是江南人文必然会被这个假设改变,吴宇森当然不敢毁灭周瑜、诸葛亮等人的梦想,曹操依然被钉在失败的耻辱柱上。曹操在月下吟诵的《短歌行》里,有着无限美好的格调。整首诗中,名句极多。“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到结尾的“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有对人生的怅惘,更有渴望人才的态度,当然核心是一统天下。曹操对于时间的有着强烈的自信,所以他会对小乔说“别闹”,但关羽就直接对他说“你过时了”。吴宇森还是抓住了历史和时间的关键,时间的箭簇从来没有可能停止向前,历史给予他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正如周瑜和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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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肃原本是个重要人物
鲁肃在历史上原本是个重要人物,但在演义和电影中均被弱化了
[page]曹操准备南征荆州已久,本来目标在于刘表,但在征途中刘表已死,刘表世子刘琮投降,而长子刘琦与刘备抗拒之。曹操只能改变目标,变为刘备和孙权。《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记载:“曹公以江陵有军实,恐先主据之,乃释辎重,轻军到襄阳。闻先主已过,曹公将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及于当阳之长坂。先主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曹公大获其人众辎重。先主斜趋汉津,适与羽船会,得济沔,遇表长子江夏太守琦众万余人,与俱到夏口。先主遣诸葛亮自结于孙权,权遣周瑜、程普等水军数万,与先主并力,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军水陆并进,追到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这是从刘备的角度说,其中关键之处在于鲁肃的到来。
鲁肃为什么去寻找刘备?在于他早已经看出孙刘必须联合。正是他先行会见刘备,并邀请诸葛亮东行,此时,周瑜尚在前线。而东吴孙权在柴桑观望刘备与曹操之成败,得曹公欲东之问,与诸将议,皆劝权迎之,而肃独不言。权起更衣,肃追于宇下,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肃对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原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权叹息曰:“此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此天以卿赐我也。”此段事见《三国志·吴书·鲁肃传》及《资治通鉴》。此后,才是孙权召唤周瑜议政、与诸葛亮达成合作协议。鲁肃此前数年,曾经为孙权说东吴与刘表、曹操的鼎立之势,这也是诸葛亮能够说服孙权的重要前提条件,鲁肃在历史上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历史人物。但在小说和民间,都不过是二流老好人。
一时瑜亮,英雄所见略同
《三国志》和《资治通鉴》中的赤壁之战,更像是演讲台上的PK大赛,重点在于赤壁大战前的准备过程。鲁肃、诸葛亮、周瑜先后三次陈说孙权。孙权当然要犹豫,他几乎是当时最后可以抵抗曹操之力量,取胜的机会当然很小,与曹操战必然是次赌注极大的赌博。因此,三人之说辞当然要斩钉截铁、分析利弊,许诺美好未来,或擒获曹操,或谋取天下,没有这样的前途,孙权是没法被说服的。
梁朝伟饰演的周瑜
金城武饰演的诸葛亮
诸葛亮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据有江东,刘豫州亦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当,何不案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讬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阪,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偪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后果然如诸葛亮所料,此处所阐发见于《资治通鉴》。诸葛亮和鲁肃的立论基础之一是刘备是贵族、孙权是地方实力派,因此有天然的资格抵抗曹操之南征,这里的逻辑有充分讨论的必要。
[page]张震饰演的孙权
权延见群下,问以计策。议者咸曰:“曹公豺虎也,然讬名汉相,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从前线归来的周瑜曰:“不然。操虽讬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请为将军筹之:今使北土已安,操无内忧,能旷日持久,来争疆埸,又能与我校胜负于船楫可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且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又今盛寒,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三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
孙权说穿此中关键:“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且孙权拔刀斫前奏案曰:“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及会罢之夜,瑜请见曰:“诸人徒见操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议,甚无谓也。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军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得精兵五万,自足制之,原将军勿虑。”权抚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文表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五万兵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卿能办之者诚决,邂逅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与孟德决之。”即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公。
吴宇森《赤壁》电影版,先是以孙权打猎为突破口,曹操和咬了孙权屁股的猛虎形象合二为一,将举棋不定的逼上必须决断的境地。曹操写给孙权的劝降信也被孙尚香看到,女流之辈激将之法,再加上诸葛亮的忽悠(刘备几乎是走投无路,而被其说成是联合抗曹之大业,三分天下鼎立的前景在后世人看来是很正常,但是当时人来说并非“理所当然”),但可惜电影中少了舌辩群儒,东吴政治上如何统一思想并无着落。周瑜为孙权所担保,在电影上表现并不充分,更多是时装英雄电影的拍摄手法,东吴最高话事权毕竟在孙权,辛弃疾的称许非常精准“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南乡子·京口北固亭有怀》) 。
至于周瑜和诸葛亮之间的关系,则基本上不存在竞争,只有和谐。“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琴瑟和鸣的景象大有GAY的意味,而几乎将小乔晾在一边。接下来诸葛亮为周瑜的马接生,并在后面的桥段中多次讲农业经验。诸葛亮作为高级参谋人员,赞助周瑜事业良多。本来历史上的诸葛亮和周瑜作为政治人,站在本方立场做政治考量无可厚非,两个人的终极梦想都是谋取天下。《三国演义》把诸葛亮写成神仙一般的人物,也是处处提防周瑜。但在习惯于表现兄弟情义的吴宇森看来,要抵死搞得“更人性”、“更友谊”,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诸葛亮固然要“量小非君子”,而周瑜也从“无毒不丈夫”变回这句话的原始说法“无度不丈夫”,梁朝伟饰演的周瑜自然有充分的说服力。道德上高尚、情感上忠诚、身先士卒、决战天下,与小乔是珠联璧合天下无双,与诸葛亮是君子坦荡竭尽所能,即便是以生死为标底的斗智,也不过是吴宇森为了美化两位靓仔的庙堂地位。历史上的周瑜和刘备合兵,小说演义则是各有任务,电影是玩一出双簧给曹操看,但是这个双簧真真假假耐人寻味。当代历史学家黄仁宇说《三国志》的曹操,不见得比他同时人物如刘备、孙权更为谲诈。而且他有敢说敢做,豪迈磊落,放浪不羁的浪漫色彩。(《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 我们必须承认曹操自己所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有几分道理,否则如袁绍、袁术、刘备、孙权等人都将是自号为帝王而彼此征战不休。
尤勇饰演的刘备
而刘备为人并非那么忠厚,不但多次以劳军的名义反复查看周瑜的军情,即便在周瑜一再向其保证必胜信念的情况下,也藏了一手。“备虽深愧异瑜,而心未许之能必破北军也,故差池在后,将二千人与羽、飞俱,未肯系瑜,盖为进退之计也。”(此段引文见于《三国志》而不见于《资治通鉴》)因此,吴宇森版的《赤壁》设计刘备出走,神出鬼没的展开大转移作战,大约还是有点历史的影子。
[page]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明朝状元杨慎的一首《临江仙》,为《三国演义》点题。罗贯中写就小说之时,尚未有此等高妙之词章,兼具宏大叙事与草根视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两岸三方,各自表述,在当事人那里就有着对赤壁完全不同的视界。第一历史现场,永无复原的可能。无论是史家陈寿、裴松之(第二历史文本),诗人杜牧与苏轼,还是小说家罗贯中、毛宗岗,再或者导演李仁港、吴宇森(第三度历史文学性再创作),都要穿越历史的迷雾来抒发自己的情怀。赤壁、乌林、江陵、华容道,都属于云梦泽,曹操失道,在毛泽东看来,是非常紧要的历史教训。1949年4月4日,他发表了《南京政府向何处去》,当天晚上,和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在香山双清别墅商谈国事。他在朱德谈及要过长江后说:《南史·孔范传》说,“长江无堑,自古限隔”,曹操丧师83万,片甲不留。我们的对手,大概还做着赤壁之战的美梦吧。曹操大败,一是北兵不善水战;二是不习惯南方潮湿天气,瘟疫流行;三是中了反间计,杀了会水战的荆州降将蔡瑁、张允;四是上了庞统大当,把船只钉在一起无法机动;五是中了苦肉计,黄盖带了一片大火。曹操干了这一连串的蠢事,岂有不败之理?
对于三国赤壁,任何人都可以去发言评述。无所谓有无贾谊、司马迁、司马光之才智。曹操之败,因为历史资料的不够翔实,以至于《三国演义》遮蔽了《三国志》,而电影《赤壁》更要超越《三国演义》,在当下速读时代,读书是很奢侈的事情。无论是诸葛亮的《隆中对》还是曹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其实都证明了战争的残酷性、政治必须要牺牲,吴宇森版《赤壁》和罗贯中的《三国演义》都太儿戏,将历史当成了“骑高高”和“过家家”的游戏,共产党的历史学家翦伯赞说“到了赤壁之战的时候,曹操已经是在政治和军事活动中经过了严重考验的人物,他不会那样愚蠢,以致对敌人丧失起码的警惕性。实际上对于曹操来说,战争就是他的诗歌,他不会在强渡长江的号角声中失掉节奏的。”(《应该替曹操恢复名誉——从〈赤壁之战〉说到曹操》)
曹操的节奏在吴宇森那里,败给了一阵风、一杯茶。确实是对演义的再演义,大有王家卫导演的《东邪西毒》之追求效果,当年金庸一怒之下不再出售版权给王家卫,而未料得陈寿、罗贯中是何态度,假设曹操、周瑜、诸葛亮等人地下有知会不会奋起而打名誉权官司呢?或者,曹操就如杀孔融、蒋干?诸葛亮也对付过李严、魏延,这些确凿无疑的第二历史文本,也没有足够的尊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吴宇森是借了一些人名,搬起了历史这块大石头,投入了赤壁那个江湖,激起了无数涟漪,荡起了一些浑水,而观众处于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的某波纹之点,或者摸鱼或者激荡或者被摸。过段时间,平了。刘子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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