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敦群培大师传:清净显相(一)
著名的藏族学者,《白史》作者根敦群培先生〈1903—1951〉,在近代西藏历史上,不但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而且是一位成绩卓著的学者,更是一个坚持祖国统一,反对帝国主义侵略西藏的爱国主义者。正当他精力充沛、学业有成、欲展平生抱负之际,竟遭到帝国主义分子和西藏反动政府的残酷迫害,过早地离开了人世。35年过去了,可是他那刻苦求索的进取精神,诲人不倦的诚挚态度,忠贞不屈的高尚情操,却一直为我们后辈所怀念。
要完整地叙述声誉早已传遍四方的先贤根敦群培一生的业绩,像我这样的人是远远做不到的。为了让他的光辉事迹留传后世,笔者不顾自己才识疏陋,撰此小传,并作为个人对先师根敦群培的无限崇敬和深切怀念。
一、生平简介
根敦群培的故乡是安多地区热贡双棚西村。据传他的家族原系密宗传承者杰布喇嘛(巧'他诞生于1903年〔藏历第15绕迥阴水兔年〕父名俄腔多吉,又称阿拉嘉,母名白玛。幼年丧父,同母亲的感情很深。其母去世后,随身携带老母一张照片,以资时时怀念。根敦群培少年时就很聪明,被认为是多扎活佛〈亚玛扎西齐寺一活佛〕转世,于是父母将他送到村中的一座小寺亚玛扎西齐学法。
1917年(藏历火蛇年15岁时,到红帽班智达之地察寺习修因明等佛教经典。以后又去甘南拉卜楞寺,着重学习释量论、因理论等佛教因明著作。
1927年(藏历阴火兔年)离开拉卜楞寺来到西藏。初到拉萨时寄居在一个名叫贡觉诺布的商人家里,随后进入哲蚌寺郭莽扎仓鲁本康村,在格西喜饶嘉措大师等人门下继续受业,修法习经达7年之久。
1934年(藏历木狗年),接受印度班智达罗喉罗法师的聘约,随同罗喉罗去印度、斯里兰卡等地继续学习深造。去印之前,他们曾到彭波、热振等寺考察。
1938年(藏历土虎年〉,根敦群培同罗喉罗一起回到西藏,在后藏夏鲁、萨迦等寺院进行实地考察,详细研究了噶当派和达隆噶举派的很多经典著作,同年再次去印度。
1945年,根敦群培从印度回到西藏,即着手准备并开始王统史《白史》的撰写。当他正专心致力于写作之时,腐败透顶的噶厦地方政府在英帝国主义分子黎吉生的怂恿下,于1946年4月将他逮捕关进牢房。
从1946年到1950年被释放,其间,根敦群培在狱中受尽折磨,身体遭到严重摧残。出狱后不久,即于1951年(藏历阴铁兔年八月十四日〉在拉萨逝世,终年49岁。
二、严谨科学的治学态度
1、刻苦不倦的求学精神根敦群培先生自幼就很聪慧,15岁时已能看懂大小五明经典,这给他晚期渊博的佛学知识打下了稳固的基础。进入甘南拉卜楞寺后,着重修习释量论、因理论等诸佛教因明著作。这时他不但对许多佛学著作有深刻的理解,而且还提出自己的不同见解。在一次“离席对辩”中,曾在全寺僧侣大会上,离开自己的席次当众进行佛经教义的辩论,他公然否定了本寺最大的活佛嘉木样协巴的教义,为此引起一场轰动。随后,因不断受到那些死守嘉木样协巴教义不放的愚顽僧人们的非难和冷嘲热讽,根敦群培决心赴西藏继续深钻佛教原理。
1927年,根敦群培到达拉萨,受业于西藏三大寺之一的哲蚌寺。他那认真研讨学问和刻苦求索的精神,很快引起了周围人们的关注。特别是在辩经方面,真称得起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辩经能手。在寺内一次法相辩论道场里,根敦群培以高超的口才和惊人的智力,以及左右全局的胆识,辩败了当时哲蚌寺号称首屈一指的辩经大格西支货觉尔本和米亚觉尔本'等人,获得在场的以善辩经教道理著称的嘉央贡曲等诸通达名师的称赞。他在哲蚌寺受业期间对嘉木样协巴的教义仍持质疑的态度,这从他写给拉卜楞寺教友的一首嵌字长诗③中就可看出。
咳!我巳背井离乡,
却还有几个口燥唇干的故交。
说什么我本性傲慢自大,
是被乃穷赤烈杰布〈护法神〉逐放;
您(指乃穷)若是一尊公正的护法神,
怎么能容得那些昏庸的教徒,
让他们云游各地,专做茶酒、牛羊生意呢?
那些身上倒穿着犹如多罗叶的禅裙,
手里操着卑劣凶器“加格赤“”的僧人,
理应即刻逐放他乡,
但去岁以来反而与日俱增。
有人说我的被迫出走,
是对佛法没有虔诚之心;
那么为何不逐那些黄牛、犏牛、鸟雀、昆虫之类的愚蠢畜生呢?
杂杜尔、曲丹、乃穷诸尊神,
您们毫无理由无辜驱走不顾寒冷酷暑、刻苦学习佛陀经典的人。
穿戴豪华和饮食衣着低劣的叛教者,
在我们眼里大有区别,
在佛陀眼里却无差异。
既然能赶走一个通达“堆查”(法相学之基础理论、释量论)的“傲慢者”,
那么随意经营屠杀生意的富豪们,
总有一天将会住满这里。
格西僧友们,
是非曲直当自度。
由明王言说家三摩达磨(梵文:即根敦群培)发表。
在这篇诗文里,根敦群培用幽默诙谐的语言淋漓尽致地刻画了一帮披着佛门外衣,专搞违背佛教戒规勾当的昏庸教徒之嘴脸,并表明自己对佛教的诚意。根敦群培先生在哲蚌寺学经达7年之久,在这期间,虽然已经学了很多佛学知识,但仍然认为自己还未达到所要求之高度,始终怀着强烈的求知欲望。由于他性格耿直,对任何问题总是直言不讳地阐明自己的看法,因而,往往受到那帮唯利是图的愚顽僧人们的嘲笑打击,甚至遭到一些自称是嘉木样协巴忠实信徒的蒙古僧人的殴打。尽管处境困难,根敦群培还是以坚韧的毅力,潜心钻研佛陀经典。
1934年,一位身穿黄布法衣的印度僧人罗喉罗来拉萨聘约译师。当时的印度佛教早已销声匿迹,梵文佛经几乎也濒于绝迹。为把西藏的藏文《大藏经》译成梵文,他专程来到拉萨,当了解到根敦群培出人的才华后,决定聘请赴印度去担任译师。会面时罗喉罗热情地对根敦群培先生说在以往较长的时间里,西藏和印度中断了双方译师的文化交流。如果您愿意学习梵文,继承前辈译师的未竟事业,那么就请您随我一同到印度去吧。”根敦群培先生欣然接受了罗喉罗的邀请。为了去印度,他向开设西药店铺的印商三大比日学习英语。根敦群培的非凡记忆力和飞速长进,使三大比日大为惊讶。因而很快地做好了临行前的准备,同罗喉罗一道上印度。
到印度后,起初在瓦拉纳斯进修梵文,并拜见过库奴·旦增坚参(《藏文正字法》—书的注释者)。后转入斯里兰卡梵文大学,学习了1年零4个月,以优异的学习成绩名列第一。学校授予根敦群培班智达学位,他没有接受。但他始终充满着美好的崇敬之情。他常说:“斯里兰卡是一个佛教徒的圣地,律藏教义在那里广为传播。毎当黎明时刻,寺院仍然像当年佛在世一样,就已有人喊话督促众僧侣:‘死殁无常即刻到此!’于是人们便都恐惧地从睡梦中醒来,个个都去忙碌佛事。斯里兰卡的世俗人中还有不少居士。不论是比丘、沙弥或是居士,都有各自的修持庙宇。那里真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国度,在碧波荡漾的湖水中形成大小不等的礁石上,有许多别具一格的凉亭。这些凉亭,如同西藏的修行山洞一样是佛家的修行之地。”
根敦群培对自己在印度的学业成绩也比较满意,他曾诙谐地写过这样一首诗:
有一位迟迟难行的译师,
他精通梵文经典;
凡八百年间未至印度,
今居于摩揭陀圣地。
根敦群培先生不但精通梵文,而且还通晓英文。在印度期间,曾同一个名叫罗列赫的俄国画家合作把藏文史书《青史》译为英文,可见他的英文程度和书写技巧都是很高的。根敦群培还是一位出色的画家,初到拉萨时就曾给帕帮喀活佛画过一幅肖像,对先生高超的绘画技巧,帕帮喀活佛大加赞赏。在锡金时,还给日朗阿亭大臣画过一幅肖像,并刊登在印度的一家藏文报纸上,凡是看过这幅画像的人们都称赞说比照片还逼真。无论是风景、动物,还是人物,他都能画得栩栩如生。
2、诲人不倦的诚挚态度
根敦群培先生虽然没有像前辈大德们那样广收门弟,大传《菩提道次第广论》等佛经来弘扬佛法,但是毎当你拜他为师,虔心诚意地做他的学生的时候,先师就很乐意将他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满腹经纶和格言珍珠串,毫无保留地全部施舍给你。在学习的过程中不论你遇到什么样的难题,只要向他请教,他都给予圆满解答,使你茅塞顿开。
1938年(藏历土虎年〉,根敦群培先生同罗喉罗到萨迦、夏鲁一带的寺院进行实地考察时,日喀则宗一位小书办噶勒布仲译,在研究藏文文法时碰到了急需解决的疑难问题,很想向根敦群培先生请教,但由于交通不便,无法亲自前往,只好向先生写信,他在信中写道:“我认为,《司徒文法大注疏》的开首文章中顶礼达喜瓦(即常寂静,是尊神名)一句的解说是不够确切的。因为要顶礼的达喜瓦不是像司徒所讲的大自在天,而应为观世音自在佛。”根敦群培在复信中透彻明白地阐述了印度异教徒是怎样把大自在天崇拜为创制文字的神祇的,并对藏文的动词、连词、主、谓、宾语的变化情况也作了详尽的解说,使噶勒布仲译豁然开朗,同时还察觉到自己过去作品文法中的一些错误。从此噶勒布仲译非常崇敬先生的才学,很想见面长叙仰慕之情,但因当时西藏的交通条件所限,加之先生急于到印度,故始终未能如愿。
3、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忠贞的思想情操
根敦群培经过长期的认真刻苦的学习,不但在佛学上有极高的造诣,还精通梵文,通晓英语,著述和翻译了不少作品。在治学中,根敦群培善于发现问题和正确分析问题。他一向认为,在西藏习修梵文的后期学者们搞的所谓“三文对照“(即藏文书籍封面上并列兰札、乌尔都和藏文三种文字以作装帖者一一译者)是一种离真正梵文很远而又十分可笑的东西。他说:“摩揭陀与西藏何止万里,真正的梵文和三文对照的差距那就更大了。”他用这个比喻启示人们要仔细研究梵文的各个方面,切不可弄虚作假,草率了事,以免贻误后代。
根敦群培先生从来不相信假修行,他对这种假修行很反感。他说:“不变的性格时刻交织在一起,但也不曾看见它是什么样,又何尝强制修行,怎能发现新的奇妙。”先师很不喜欢那些道貌岸然,假装正经的僧人。他总想自己不能以出家人的身份欺骗别人,他公开表示过自己已经败坏了“别解脱”(指持戒人从恶趣及生死轮回中解脱出来〉之戒行。他比较广泛地接触社会各阶层的人物。在他的一篇《道歌》中曾这样写道:
假若能获得一个——
将贪图高大之根基焚于火中,
将为支差所披之僧裙抛于灰坑,
以随心所欲之狂癲行为,
游玩各地之宽敞心境的话;
假若能获得一个一
彻底拆除标志“因三相之破城废墟,
使“八际宗”之愿望就地中断,
将一切感觉当作无根之基,
使心地舒畅而喜悦的话;
假若能获得一个
在空无边际的极光净天之中央,
隐去我无可捉摸之思绪,
享受其自得而不可名状的,
无漏而安乐之美好缘分的话。
根敦群培先生始终保持普通人的本色,从他竭力断除世间八法即利、衰、誉、毁、称、讥、苦、乐以及玩世不恭的言行上,人们很难看出他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有一次,哲蚌寺的结巴堪苏·坚白赤列半真半假地对他说:“从你的言谈和举止来看,你很像一个外教徒。佛说,佛门不能和异教徒结友,从今以后请不要再来我处。”先师便答道:“我是否异教徒,请您马上到我家去看看就知道了。”于是把坚白赤列请到自己的寓所。坚白赤列到根敦群培的住宅一看,只见床头柜上恭恭敬敬地供奉着一尊释迦牟尼的佛像。先师也半真半假地对坚白赤列说,“我却不会像你们一样‘吃宗教’的(即用宗教手段骗取钱财〉。”
根敦群培先生从来不歧视妇道人家。他在《欲经》—书中谈到妇女的作用时说:“私事、村事、朝政大事,乃至乞丐的生计等等,诸凡大小事情岂能没有妇女呢!”
根敦群培对西藏的各种教派始终保持不偏袒任何一派的态度,笃信释迦牟尼佛,同时也崇敬印度的班智达、大德们和西藏的萨迦、格鲁、噶举、宁玛诸教派的先哲们。他不但自己从来不作崇拜一派、歧视另一派的蠢事,而且还竭力反对作这种蠢事的人。在他的著作中针对西藏个别教派人物无数次地极力攻击其他诸教派的行为,明确指出:
将别人的漏洞,
当作自己立宗之的而射之;
我军智者虽厚祭战神,
但仍未尽诛敌军之英雄。
根敦群培在治学上还广采博收,锐意进取。在印度学习期间,不但刻苦攻读佛学原理,还广泛地学习先进理论和科技知识。他阅读过许多英文版的马克思主义书籍和各类科技书刊,因而视野更为广阔,思想境界愈加提高。他始终认为西藏是祖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是不可改变的历史事实;实现祖国统一,更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他还说过:“如果毛泽东能在西藏彻底完成马克思主义的革命事业,那么对于新旧事物的更替将起巨大的作用。”意思是,只有彻底推翻西藏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制度,才能实现祖国统一的大业。他在痛斥西藏的旧制度时写道:
把隐私不露尊为高明,
把狐疑猜忌当作聪颖,
把一切陈旧颂扬为神灵的旨意,
把一切新颖说成是妖魔作祟,
把一切奇迹认为是恶兆,
这就是佛法圣地吐蕃忒,
我们西藏历来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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