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 【第七场】

（杨文骢上。）杨文骢（西皮原板）文采风流自欣赏，宦海沉浮有主张。（小红上。）小红（白）杨老爷来了？杨文骢（白）哦！来了！（杨文骢进门，李贞丽上。）李贞丽（白）哟！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杨文骢（白）听说侯相公走了，特来看看你们。李贞丽（白）杨老爷！侯相公逃走，不会连累我们吧？杨文骢（白）有我从中打点，料无妨碍！李贞丽（白）那么我先谢谢您！杨老爷！当今宰相乃是您的舅老爷，如今有您一句话就够了！杨文骢（白）若像香君那样的脾气，我是不能帮忙的！李贞丽（白）哟！杨老爷！香君乃是小孩子的脾气，还望您高抬贵手饶恕才是啊！杨文骢（白）贞娘！如今有件为难的事情！李贞丽（白）什么为难的事啊？杨文骢（白）有位田仰田老爷你认识么？李贞丽（白）田仰？我不认识！杨文骢（白）他是马相爷最赏识的人才，如今他升了漕督了！李贞丽（白）哦！漕督！哦！那是发财的官啊！杨文骢（白）他就要上任，意欲娶你的女儿同去。他出三百两银子，你看如何？李贞丽（白）恐怕香君不肯！杨文骢（白）哎呀！难道你这做妈妈的不能做主吗？李贞丽（白）侯公子刚走就叫他嫁人，恐怕她不肯吧！杨文骢（白）人家就要上任，怎么能够等候？这一班新贵人是不好得罪的！你要知道，那田老爷是马相爷得意红人！李贞丽（白）那么着，既然如此，等香君出来，我们一同劝劝她。杨文骢（白）哎呀！笑话了！这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正是：（念）花开花落寻常事，何必旁人论短长？（杨文骢拂袖，郑妥娘、卞玉京同上，遇杨文骢。杨文骢下。）李贞丽（白）这真是人心大变！郑妥娘（白）贞姐！刚才我碰见那杨老爷，好像不高兴似的，他干什么来了？李贞丽（白）一个叫田仰的，要娶香君。银子三百两，人马上就要过门。郑妥娘（白）田仰啊？李贞丽（白）啊！郑妥娘（白）就是叫田二混子的那个老混蛋！可真坏透了！（李香君暗上。）李贞丽（白）哦！就是他呀！郑妥娘（白）啊！李贞丽（白）真是该死的东西！差人甲、差人乙（内同白）李香君在这儿吧？赶快叫她出来，跟我们走！（小红上。）小红（白）妈妈！可了不得啦！李贞丽（白）什么事啊？小红（白）外边有一帮人来抢姐姐！李贞丽（白）你进去！（李贞丽推李香君藏到后房。）郑妥娘（白）你别管！让我出去看看去！（二差人同上。）差人甲（白）我说你们谁是李香君哪？郑妥娘（白）李香君不在这儿！李贞丽（白）李香君不在这儿！差人甲（白）胡说！难道我们还来错了吗？差人乙（白）是啊！李贞丽（白）哟！您别着急呀！有话好说呀！差人乙（白）什么叫好说呀？赶紧叫李香君穿戴起来跟我们走！差人甲（白）啊！差人乙（白）要不然，瞧这个！（差人乙掏出铁锁链。）郑妥娘（白）哟！干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呀？您听我说：李香君实在是身染重病，不能起床。烦劳您暂且回去，在老爷面前多说好话。明日清早儿，我们一定待带香君到府请罪就是啦！差人甲（白）胡说！差人乙（白）胡说！差人甲（白）你是什么东西？跟我这儿胡说八道？来呀！差人乙（白）有！差人甲（白）把她锁上，给我带走！差人乙（白）锁上！带走！（杨文骢上。）杨文骢（白）呃！呃！差人甲（白）杨老爷！差人乙（白）杨老爷！杨文骢（白）怎么？你们做什么来了？差人甲（白）嗯！我们是来接李香君的！差人乙（白）是的！杨文骢（白）你们等一等，我与她们谈谈。差人甲（白）哎！是！差人乙（白）是！差人甲（白）杨老爷！您可叫她快着点！（二差人同下。）李贞丽（白）杨老爷！您救救我们才是啊！杨文骢（白）叫我怎样地救你们哪？郑妥娘（白）杨老爷！如今是相府要人，还是田府要人？杨文骢（白）你们哪里知道：只因相爷招揽天下贤士，他爱田老爷之才。所以一面提升他为漕督，一面买个美人送他，所以派人前来迎接。香君呢？（李香君走出。）李香君（白）香君在此！杨文骢（白）香君！依我相劝，嫁与田老爷，也不会辱没了你！李香君（白）我要等侯相公回来！杨文骢（白）他避祸逃走，不知去向。倘若一年不回来？李香君（白）等他一年！杨文骢（白）十年不回来？李香君（白）等他十年！杨文骢（白）他若遭了不幸呢？李香君（白）我与他同死！杨文骢（白）哼！可叹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恐怕由不了你！李香君（白）杨老爷！（西皮原板）前番你帮阮胡子，来为公子做媒人。公子被迫去逃命，你又来将我送人情。杨文骢（白）岂有此理！李香君（西皮原板）不如一死得干净，李贞丽（白）使不得！香君！（李香君碰柱子。李贞丽、郑妥娘同救护。李香君手中扇子掉地下，昏倒。李贞丽、郑妥娘扶李香君同下。二差人同上。）差人甲（白）杨老爷！我说杨老爷！李香君再要不走，那我们可就没法儿回复相爷了！差人乙（白）是啊！杨文骢（白）你们再等片时！差人甲、差人乙（同白）是！（二差人同下。李贞丽、郑妥娘同上。）李贞丽（白）杨老爷！您瞧！叫我们可有什么办法哪？请您说两句好话，先让他们回去吧！杨文骢（白）我也无有什么办法！香君不去就不能下台。郑妥娘（白）倘若香君去了，在那儿闹起来反而不好哇！杨文骢（白）那么，贞娘，是不是另外找一个人顶替香君？李贞丽（白）哟！这怎么使得哪？杨文骢（白）只要解了目前之围再做道理！郑妥娘（白）那就让他们把我们绑了去，最多不过是一死！李贞丽（白）也罢！我去见那田仰，看他把我怎么样？杨文骢（白）事到如今，也只好冒充一下，也是万不得已！郑妥娘（白）贞姐！李贞丽（白）妥娘！（西皮摇板）我此番冒名去吉凶难定，家中事拜托你与卞玉京。差人甲、差人乙（同白）怎么还不走哇？杨文骢（白）等一等！等一等！怎么办哪？怎么办哪？李贞丽（西皮摇板）不辞香君走了吧，（李贞丽披红披，李香君、卞玉京同上。）李香君（白）妈妈慢走！（西皮摇板）我去与他们把命拼！李贞丽（白）回来！李香君（白）妈妈！李贞丽（西皮摇板）叹我们原本是生来的苦命，不管是嫁谁家都是火坑。愿公子早回来团圆欢庆，（李贞丽抱李香君，李香君跪下。）差人甲、差人乙（同白）再不上轿，留神要放火烧房了啊！杨文骢（白）就来！就来！就来！怎么办哪？李香君（白）妈妈！差人甲、差人甲（同白）走！（李贞丽推开李香君，下。郑妥娘下，李香君追至门口，晕倒。卞玉京搀李香君同下。）杨文骢（白）本来行院人家朝秦暮楚，想不到些许小事会闹成这个样儿！唉！真是好人难做哇！（杨文骢发现扇子，捡起。）杨文骢（白）哦！这是侯朝宗的定情诗扇！哎呀！可惜被血污了！哎呀！好哇！我不免画成一枝桃花，正好与这薄命的香君写照。（杨文骢找笔砚，作画。郑妥娘上。）杨文骢（西皮摇板）桃花自古伤薄命，一枝写照为香君。情海风波本无定，翻成画意与诗情。郑妥娘（白）杨老爷！您还在这儿写什么哪？杨文骢（白）你来看上一看哪！郑妥娘（白）不是一枝桃花吗？啊！这是……杨文骢（白）你看妙不妙？郑妥娘（白）真是妙极了！不过人家碰头流血，你拿来开心取乐儿，未免的……杨文骢（白）呃！古人用美女换名马，你们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哇！郑妥娘（白）人各有心，士各有志，也不能相强。（李香君暗上，卞玉京随上。）郑妥娘（白）香君你要什么？（李香君注视扇子，接过。）郑妥娘（白）香君！你头上的鲜血溅在扇子上，杨老爷给画成一枝桃花儿。（李香君不屑，放扇子。小红上。）杨文骢（白）香君！你不要只顾发脾气，你以后怎么样？哎！你想怎么样？你能够怎么样啊？小红（白）杨老爷！您的管家说：天下雨了，您是不是就回去？杨文骢（白）叫他们外厢备马！小红（白）是啦！（小红下。）杨文骢（白）香君！你要保重了！我要去了！唉！（念）浮云如有意，流水本无心。（杨文骢下。）郑妥娘（白）看天下雨了，我也要回家看看去。这怎么办哪？卞玉京（白）我留下与香君做伴吧！李香君（白）不要！郑妥娘（白）你不害怕吗？李香君（白）我什么都不怕！郑妥娘（白）香君！你可不能糊涂哇！卞玉京（白）香君！你……李香君（白）我很明白，我不会死！我还要与他们拼下去！卞玉京（白）你要好好地保重！郑妥娘（白）我们回头再来陪你！（卞玉京、郑妥娘同下。李香君拿起扇子凝视，伏倒桌上哭。苏?生上。）苏?生（白）香君！香君！（李香君抬头。）李香君（白）师傅！（李香君拉苏?生，哭。）苏?生（白）孩子！你受了苦啦！李香君（白）师傅！来得正好！这把扇儿有公子题诗，我的鲜血溅在上面。烦劳师傅找个机会，将扇儿带与公子，就说香君生死存亡不保。他见了此扇，如同见我一样。拜托师傅！苏?生（白）好！好！我一定将此扇亲自送到扬州。倘若公子不在扬州，就是海角天涯，我要送去，亲手交与公子。李香君（白）师傅的恩德只有来生再报了！（李香君拜，下。苏?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