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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韶华:国画曾有文化担当 文革把中国搞到崩溃边缘

周韶华:我和国画改革的那些事儿

有一次大家批判吴冠中的“笔墨等于零”,我去给他解围,休息时,吴冠中趴在我耳说:“咱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

“我把自己的艺术人生称为文化长征之旅,因为我在艺术道路上的成长非常艰难。” 以探索国画现代化而著称的82岁的周韶华,回忆起自己的艺术之路显得颇不平静。

周韶华、吴冠中和台湾著名画家刘国松,被称为我国国画现代创新改革的三大名家,周韶华因此和吴冠中曾被并称为“南周北吴”,吴冠中曾经称他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他关于国画艺术探索的“大河寻源”等艺术观点曾引起广泛关注。

和吴冠中不同的是,这位当代中国画的革新大家曾经是革命大洪流里的一员。

周韶华12岁参加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五支队,13岁任所在连队文化教员。他说这段经历给他最大的影响是,把个人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命运融合在一起,这成为其日后在艺术风格上追求阳刚大美和浩然之气的主要动力。

“我们这代人和年轻艺术家不同,觉得自己身上应该有一种文化担当:怎样才能把上下5000年中国文化的大传统传承下来?怎样开拓国画新境界,发展新的国画艺术?实际上这是我们肩上的两副重担。”

在北京府右街力学胡同一个幽雅的四合院里,《瞭望东方周刊》专访了周韶华先生。

“大河寻源”和汉代雕塑

《瞭望东方周刊》:你是怎么提出“大河寻源”的国画创作艺术观点的?

周韶华:提出“大河寻源”,是因为发现“文革”把中国搞到了崩溃的边缘。当时是唯题材论,一搞创作就是人物画,但很多人物画根本不行,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山水画就不能表现革命内容和民族精神?我非要突破,我要给山水画正名,反对唯题材论。

我选择从中华文化切入,其中影响深远的还是黄河文化,三皇五帝一般都在黄河流域活动,黄河文化被称为文化摇篮,黄河被称为母亲河。从这里去寻找文化的根源,来寻找一种民族精神和民族力量。像《黄河大合唱》,对抗战影响非常大,是非常有震撼力的。我就选择了以黄河为母题。

后来到西安去,看到汉代碑林和一些唐代石首,非常激动。又到了霍去病墓,看到一些汉代的雕塑,感动得不得了。我的主题基本上就有了。

《瞭望东方周刊》:你那时候曾说那些汉代的雕塑比希腊雕塑要好得多?

周韶华:对,我觉得汉代的雕塑有一种文化含量和一种内在精神。希腊雕塑基本上只是呈现一种人体美,像维纳斯等,没有中国汉代雕像这么有震撼力。

(霍去病墓的)这些雕塑是在祁连山、河西走廊一带挑选一些石头,根据石头的形状---大体像虎或者像马,稍加雕琢成为一个雕塑。那种粗犷、简练,那种不可战胜的民族精神,希腊文化是没有的。

我看了以后,心里就有个谱了,知道怎么“寻源”法了。

《瞭望东方周刊》:当时你这个观点提出后,据说很多人都很兴奋?

周韶华:真正开始搞的时候,我才50刚出头。我准备花很长时间,一直到60花甲全拿出来。

结果一上马,我刚画了大概十几张,华君武同志看到我这些画,非常喜欢。那个时候华君武同志思想前卫,他说,北京现在“四王”---清代绘画史上一个著名的绘画流派---抬头,你要拿去冲击一下。他回去跟美协书记处一汇报,大家非常赞成,把我的画展安排在7月份的中国美术馆。

《瞭望东方周刊》:这是哪一年?展览效果怎样?

周韶华:1983年。后来我觉得展览做得太匆忙了,但引起了艺术界的惊喜。社科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研究所的所长叫杨震,他看了以后非常激动,他发现国画可以这样变革,山水画同样可以反映民族精神,非常兴奋。之后,很多人都来参观,许多媒体,包括英文版的《中国日报》、中国国际电台对外广播也来采访。

“一个战壕的战友”

《瞭望东方周刊》:你是在那个展览上认识的刘国松吧?

周韶华:是在之前,1982年中国美协请他作中国画研究员,他来了,我也参加了。我们一见如故,我跟他可以用吴冠中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有一次大家批判吴冠中的“笔墨等于零”,我去给他解围,休息时,吴冠中趴在我耳边说:“咱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

《瞭望东方周刊》:你是说批吴冠中的时候,他请您去给他解围?

周韶华:对,吴冠中这一段是非常了不起的,他那个时候把国外的几个同学都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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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东方周刊》:朱德群?

周韶华:对,那次好像赵无极没来,但熊秉明来了,还有大英博物馆馆长,日本现代美术馆馆长、香港美术馆馆长,大家都来声援他。

《瞭望东方周刊》:那是哪一年?

周韶华:好像是上世纪90年代了。我当时正在重庆开会,他给我家里发了函,家里马上打电话告诉我,说吴冠中给你发了邀请函,他在北京要开研讨会。我就到了北京。

《瞭望东方周刊》:当时吴冠中的压力很大吧?

周韶华:压力很大。当时他就搬救兵,把海外的许多大人物都搬来了。他晓得我当时肯定站在他那一边,我的发言他听了之后很激动。

《瞭望东方周刊》:你当时是怎么谈的?

周韶华:我说新中国好不容易站出来一位在国际上有影响的大画家,这是新中国一个了不起的成绩。我们应该爱护他、保护他、支持他。他写“笔墨等于零”,如果是作为一个理论家,在理论言词上可能不一定那么严谨。但是,你看他的全文,他只是讲笔墨所要承担的任务,很多人的笔墨并没有承担这个任务---笔墨不能表现思想内容,不是等于零吗?

猛然看他这个话会是觉得非常刺眼,因为他不是理论家,他写那文章的时候,也没有做好备战的准备。

《瞭望东方周刊》:是不是有点像诗人,灵感一来他就说了?

周韶华:对,许多批评他的人光扣住这句话,不顾上下文,这不是搞批判吗?

所以我说,中国很长时间是在一种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的状态下进行艺术创作和批评的,刚粉碎“四人帮”,在大家艺术观点还没有转过弯的时候,吴冠中的贡献在于提出形式美的决定意义,这是非常了不起、非常有勇气的一个理论思想,对解冻政治决定艺术、对中国的艺术发展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们在座的或者其他人,有谁在他之前提出这个问题?

其实他们批吴冠中并不只是他的“笔墨等于零”,之前就有些人对他仇恨在心。

心心相印

《瞭望东方周刊》:后来刘国松邀请你到台湾办画展,他在开幕式上把你和吴冠中称为“南周北吴”?

周韶华:不只是他提,很多新加坡的报纸在他之前就提出来了。他讲得就更那个了,说我是“中国革新的一面大旗”。

《瞭望东方周刊》:你怎么看你们三个人的关系?

周韶华:我们三个人在艺术上可以说是非常心心相印的。尽管在某些方面会有不同观点。

比如说吴冠中书法的问题,他发的那些书法,我就觉得他周围没有人提醒他:你发表这个东西干什么?这个东西降低了你的水平。

当时我也没有机会跟他说,他年龄大了不大出来,我也不大到北京。他发这个东西之前我不知道,他已经发了再说有什么用?但是,我绝不因为这个问题对吴冠中说三道四,我认为他的主要东西是不可颠覆的,对中国是有贡献的。

刘国松呢?后来我对他说:你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艺术风格和形式语言,这是非常了不得的。但是,你不能老停留在这个地方,老在那个地方“揭纸筋”,能不能换一种方式搞一点别的东西,使大家觉得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但他就坚持他那一套,说我这么一搞(别的东西)别人就不认识了??

《瞭望东方周刊》:你们私人之间的争论有时还挺激烈?

周韶华:对,什么都可以说。后来他仔细一想,恐怕认为我说得对,后来他搞的《九寨沟》就不一样了,我觉得很好。再后来他到西藏去画《喜玛拉雅山》,风格又不一样了,我就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