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的悖论
我还是喜欢把京戏叫玩艺儿,可以观摩玩味,这个是娱乐,娱人耳目。但解读京戏可以扯得上文化。文化这个词已经严重泛滥,搞点什么故作姿态的东东都敢叫文化。我想几十年前的那些伶人怕是要嘻笑起来。看了京剧社区的一位高人说的话,有点感触。什么文化?在老师的板子中成长,在喊嗓练功中提高,在不断营业演出中提高,然后成名后,买房子置地,生活上也花鸟鱼虫,书香翰墨起来。如果用鲁迅,蔡元培等人的眼光来看,这些所谓名伶不过是活人演僵尸DD挣扎在僵死的文化中。
如果纵横的谈,梳理京剧发展的脉络,那是历史学家的事情,与个性爱好无甚关系。某人的历史地位,历史贡献,某人的光环等等,可以照汗青,也可淹没在故纸堆中。对于我们这些爱好者而言,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戴着XX主义历史观的眼镜去看待这些玩艺儿,几乎都可以批判了。那些帝王将相,那些才子佳人式的意淫,让那些闷骚的道学家看到了低级趣味。高雅究竟是空话,什么是高雅?腰包鼓胀起来的人们,开名车,住豪宅,或是喝咖啡,谈股票的小资,就是高雅了?物质生活能使得文明进步,但心性的进步,又能有多少呢?
为什么心口相传的玩意,升华到理论后,却一塌糊涂,变成了华丽的废物?为什么黑暗动荡,被称之为“旧”的社会里,却能有那么多璀璨的明星?为什么科技进步,国家开放,经济腾飞,文化却没落?抢救一批,毁灭一大批。乾隆让臣工编纂《四库全书》,结果不符合“上意”的书籍,都毁于大火。文化,历史,有多少人为的化为灰烬?传统艺术,说是继承,无非是削足适履,说是发展,无非是更华丽更虚荣的高级意淫罢了。历代供奉翰林者都受礼遇,恐怕罕见太白那样的疯子。如今,颂歌高唱,太平大戏年年演。人们一边沉湎于色相,一边陶醉于安然。说什么历史发展,充斥了多少虚伪荒唐的东西,历史是后人写的,那些典故是当权者说的。你看那些传承里面,多少新星,多少光环,多少名贵的头衔。实际上是绣花枕头,腹中草莽。
打着文化的旗帜。其实是文化,是艺术,是高雅。但又没文化,不高雅。悖论。大写意,表演,服装,化妆,都是艺术也都是文化。可究竟不需要多少文化。那些戏词,水之又水,那些剧本,漏洞百出。那些伴奏,吵得头痛。西方音乐家一看,这也能叫音乐吗?可是它不需要这些质疑。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热闹是必须的,这些门道是必要的。看戏听戏,无非就是尺寸。到最后,只剩下了脸蛋和嗓子。如果漂亮,就有号召力,可以不要嗓子。如果嗓子好,也个性十足,当噱头炒作绝对没问题。又漂亮又有嗓子,就是没文化。都符合的,恐怕不在这个圈子里。文化是什么?不是思想政治,不是英语四六级。是历史积淀,审美心理。中国文化伟大耶。斗鸡走狗都能鼓捣出文化来。虽然登堂入室的,黄钟大吕的也是文化。既然是文化,离不开文人。有些艺术的特质是文人的。比如诗词,是文人的内心世界。有抱负,有劳愁,也有沉醉。如果你也写诗,你就融入到这些氛围里边。如果你读了很多诗词,你的血液就流淌着那些声音,有天,你能说出来,就是你自己东西。京戏大概也是文人式的。当然这么说很不严密,试看来:罗瘿公、齐如山、金悔庐、翁偶虹、陈墨香、焦菊隐……这些都是文人中的文人。京戏大部分是文人创作或是改编,至少流传下来的是这样的情况。但观众可以目不识丁,可以跟着起哄叫好,毫不妨碍欣赏。无论你是饱学之士还是卖烧饼的,也都看得懂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但想要丰富和提高,想要上升品位,就离不开文人了。可以说,自古以来,文人继承着文化,承载着民族的脊梁。抛头颅,撒热血的英雄们,不过是改朝换代的工具。那些显赫的政客们,无非喧腾一时。兴衰荣辱,被一代代的文人们继承,发扬。《诗经》虽朴,但经过文人的雅训才得以流传。京戏虽糙,经过文人的润色才得以传世。那么扯了这些么文人,就是想说,背负着那么多文化,没有消化的人,是不可能解读的了的。京戏里的戏剧冲突最为明显,无论是情,是义,鲜明而畅快。演员心中无物,即便再漂亮再有嗓子,也是花架子,哪怕她再一呼百应,也难逃历史的尘埃。等到人老色衰时,无人谈起。其凄凉比蜀故妓者何?
旧时代的伶人,卖艺谋生,简单纯粹。有因商业演出掀起的激烈竞争,也有周济贫弱的窝窝头会。没谁高喊什么艺术,没谁打着什么文化的旗号。技艺是饭碗,是荣耀,更是生命。所以那些伶工倍加珍视,不断学习,不断提高。向后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眼前的是青山绿水花花世界,是迷茫的。背后是几千年的画卷。我觉得,科技进步了方法,却没有进步文化。我们可以用先进的方法,去了解文化。比如,我可以用电脑,MP3,听谭老板的《卖马》。用发大镜看古旧桌椅,那是历史的纹路。显然,可以用前卫的思想去还原京戏。
京戏是市井的,那就以市井的心态去解读。以平民的视角去看待事物。谁是伟大的,谁是虚伪的,一目了然。再用文人的灵感和思想去升华,提炼。我乐得《诗经》“芸其黄矣”的纯美,我也乐得郭德纲式的戏谑。并无高下之分。人生天地间,要拉屎,要放屁,还要性交,还要有点小境界。小市民哄抬起关老爷的崇拜,小市民也成就了苏三的恋情。同样,小市民也看《荒山泪》也看《窦娥冤》。小市民也有小境界。那就是人类的共性。约定俗成的道德标准,还有传承下来的审美心理。什么好看,什么好听。不是突然形成的,每个时代有没个时代的个性。现在的时代,需要性感,需要炒作。我理解一切存在的,就有其合理性。那么,没有人打破平衡,没有个性的存在,那就没有了推动力。
陈德霖时代是抱着肚子唱的时代,演员只要嗓子好,喊到天上去,才是美。梅兰芳时代,开始讲究韵味,讲究服饰,讲究舞台的美感。程砚秋时代,则在美的前提下,提出了要有点小境界的诉求。爱要爱到死,恨要撼动天。不是玩个性,而是飚个性。但从来含而不露。看裸体油画,露而美。看毛片,爽是爽,可不美了。爽完了,总要追求美吧。梅兰芳时代,算是华丽的美,程砚秋时代是悲壮的美。看腻了华丽,就想到“荒原寒日”,就想到“蒙头霜霰”。不是程砚秋作秀,那是他骨子里的性情。美始终是流传的,到现在依然需要华丽的美,依然需要悲壮的美。只不过,盛世华年,悲壮多少有点心虚。悲剧也成了华丽的悲剧。如同苏三戴的鲤鱼枷,连刑具也如此的美。
现在的时代,是狂乱的时代。疯狂的石油,疯狂的物价,疯狂的男女。疯狂之后,终究是平和。等我们的子孙审视评点的时候,那会是无数的哀婉,伤感,就像我在悲叹程砚秋派一样。现在多留下点文字,让后代去凭吊吧。
性感路线,时尚元素。让粗糙而古旧的京剧茫然不知所措。目前尚无又懂传统,又知时尚的导演,演员。所以,传统和时尚的杂交,终究诞了一堆杂种。那些剧目,空洞乏味,编剧想让其变得充满文化,但却不知最美的语言不依赖于形容词。那些唱腔,激情澎湃,作曲家想用高腔,嘎调,花腔去赢得满堂彩,却不知最好听的腔是含蓄的,顿挫的。样板戏的激情,一直上演。不分角色,不分行当,不分戏中年龄,不管剧情,戏理,一味走高。新时代的戏曲学校,新时代的教育方法,就比科班高明吗?难道戏剧界与百年前有本质的区别吗?没了大军阀,学阀戏霸依然存在。没了地位上的侮辱,却沦落为工具。我不是愤怒的青年,顶多是有粪量的青年。这样说话,等于放屁,但放屁为了肚子的痛快,我写这个,为了嘴巴痛快。
教科书吹捧鲁迅,那我也效尤吧,学点周树人式的锋利,我可不为国家,不为人民,我没那么大造性,就为了众所周知、显而易见的真实而已。如今的悖论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也要上。没那么大造性,却干艺术家的勾当。心虚不要紧,只要光环闪耀。最近,不是流行“我最闪亮”吗?我欣赏流行世界里的炒作,包装,那是自然的,赚钱,吸引眼球,就是商业运作的特点嘛。我受不了艺术家们的虚伪,受不了这文化的苍白,受不了众多名不副实的头衔。以前的艺术家是自己赚来的,是靠技艺打的天下。营业戏,没两下子是玩不转的。不行,谁都知道。但是高姿态,靠几出戏蒙事,靠正宗为号召,是愚弄观众。
什么是个性?个性不是愤世嫉俗,也不是玩世不恭。个性是你独特的气质,既不背乎常理,又能卓尔不群。比如,程砚秋的新腔就是个性,句句都有来头,但又不泥古,又不花哨。鲁迅我认为他不够个性,他本人却是很会生活,很会做人的。程砚秋这人也不是刺头,处处都是锋芒,据说他说话都是先沉吟一下,再慢吞吞的说。这些外在的不是个性的本质。个性是你心灵的闪光,是你喷涌的智慧,是你独自拥有的品质。别人无法模仿,只能品位。我说程腔无法模仿,只能体会。体会它的锋芒,它的含蓄,体会它的顿挫,在自己身上找锋芒,找顿挫,最后表达出来依然是含蓄的。我爱拿“万绿丛中一点红”来譬喻。古时画家考试,命题为“万绿丛中一点红”,很多人画了树木,草地,然后是花朵。只有一个画家画了汪洋大海上,一轮喷薄而出的旭日。这就是个性,既符合常规,又自出机杼。撒狗血,卖弄性感,故作姿态,都不是个性,是德性。臭德性吧。个性是你敢对权威说NO,敢怀疑一切。但那又不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是无知,血口喷人的是卑劣。敢说NO的人,一定有很多肯定的分析,然后否定它。敢于突破的人,不是否定一切,再炒作出一个概念。程砚秋敢于大胆改革,不是他狂妄,而是他有继承传统的基础,有几十年的演出经验,有兼容并包的艺术特制,有融会贯通的本事。像梅先生的“移步不换形”也不是空口说辞,梅先生改革了多少,创新了多少,不亚于程先生,但总体来看,没有把京剧改成歌剧,没有把皮黄改成话剧。继承与改革的悖论,在于个性。你没个性,把你封为掌门,宗师,有天,你也会摔得很惨。个性不是叫嚣,不是一时的噱头,而是一生的实践。像盖叫天,哪怕打折他的腿,他也要上台去演。这是个性。从古代来说,魏晋衣冠,盛唐风骨,这是时代的个性。放荡豪迈的李白,风流不羁的柳永,阔达俊逸的苏轼,这些都是个性的人。梅兰芳,程砚秋,盖叫天,金少山,马连良,余叔岩,杨宝森,孟小冬,尚小云……这些都是闪光发烫的名字,各代表了一种个性,一种精神。旦角的梅兰芳,程砚秋,生行的余叔岩,马连良,净行的金少山,裘盛戎等等,可称得上精神领袖。
戏迷看戏,看的是玩艺儿,但对这些艺术家的崇拜,却超越了戏剧。崇拜什么?唱腔,个人魅力。然而这些在一些搞研究的人看来,却是偏激的,幼稚的。他们到处都各打50大板,一碗水平端,老的光辉,小的灿烂。继承了,发展了,丰富了,进步了,就算有不足,那也是历史原因。要讲道理,他们说的都是金玉良言,至理名言,分毫不差。但是,每个人有独特的个性,再了解了传统之后,不可能都统一口径。统一口径就是抹杀创作的灵魂。“举科学之教,循规矩之法”不知是哪个混蛋人说的,简直是误人子弟,害人灵魂。什么是科学之教,什么是规矩之法?科学不能与艺术成正比,规矩又每天都在打破。以其科学不能通晓音韵,既无六场通透之才,又无模仿逼真之技。何谈科学?规矩?规矩方圆,脚行千里而圆心不变,何人出此狂言?规矩是什么?一招一式,一板一眼,都是虚的,那里有规矩?唱谱是规矩的,但每个人的嗓子不是规矩。难不成让演员都去做手术,做成一样的嗓子,好让您来教导?然而,另一个极端是盲目创新,像行为艺术一样,我只看到了荒唐的行为,没有看到艺术。我只看到了市场的包装,没有看到正宗的继承。个性的激发,不是性格上的顽劣,不是举止上的疯狂,不是市场上的炒作。是那清新的气质,是那平淡而隽永的风格,是那顿挫而不张扬的力量。
食物的味道,之于生长的快乐。花草的味道,之余生活的快乐。艺术的味道,之余生命的价值。京剧的味道,之余传统的厚重,之余开拓的智慧。如果,没有厚重,没有智慧,只剩下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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