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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名士

魏晋名士

  在中国历史上,曾有一个“尚通脱”的惊世骇俗群体,他们独立特行而随情任性、无拘无束而消遥自在、恣肆癫狂而独得其乐,正统的儒家训导成了他们的耳边风,礼教习俗成了他们的多余,功名富贵被他们看谈,毁誉生死被他们堪破,醉酒和清谈是他们的人生第一要务,只一个顺其自然,循其本性。然而他们又并非市井无赖,愚钝顽徒,他们都有着较深的文化根底,他们谈玄论道驾轻就就熟,口灿莲花妙笔生辉,有的还在中华文化史上留下过令人敬仰的宏篇佳构或妙曲精绘,后人称他们为“魏晋名士”。连劝告青年人莫读中国书的鲁迅也对他们刮目相看,以一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的长文来探究名士行为的原因。多亏一部《世说新语》,把他们的言行记录下来,才没使它们被历史的烟灰埋没,才让后人能够一睹名士风采。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王子猷是在世说新语中多次出现的人物,当然是名士者流。他于雪夜忽忆起友人,便兴致勃勃乘船前往,船行了一夜到得友人家门口,却是“不前而返”,因为他已经尽兴,没有必要再登堂入室,风雅得很。王子猷还有两个风雅故事:一个是他暂住别人家空宅,便急急忙忙在宅前宅后挖土种竹,有人讥他是多此一举,他却摇头晃脑指着竹子说:“何可一日无此君!”。

  一是他乘船去京城办公事,见岸上有位吹笛的名士,于是当即停船把那位名士唤来船上,为他连吹三曲,他仍不厌足却不着一句评语,然后任其开路。公务肯定耽误了,但是王子猷觉得欣赏优美的笛声比忠于职守更重要。其实,王子猷当官也是当得莫名其妙,因为对于名士来说,官位可是不祥之物,是粪土。“王子猷作桓车骑骑兵参军。桓问:‘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虽然当了“骑兵参军”的官,却对所司何职,战马多少匹之类的职权内问题一问三不知,还引用孔夫子的话来跟长官恶搞。还有一次,顶头上司对王子猷说:“你任职这么久了,近期内我会提拔你。”王子猷却不表示感谢也不回答,而是抬头望着对面的山吟咏道:“西山朝来,致有爽气!”可见王子猷并不想当官,当官只是他游戏人生的材料而已。王子猷应当还玩过许多“游戏”,世说新语记不得那么多。

  阮籍不但是名士,还是一个文学家,中国文学史有“竹林七贤”,阮籍便是七贤之一。魏晋名士都嗜酒,阮籍也难免,李白有诗云:“古来贤者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魏晋名士倒确实因饮酒而留芳。“步兵校尉缺,厨中有贮酒百斛,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只因为有足够的酒,阮籍才去求步兵校尉一职,酒比官位更重要,嗜酒如命可见一斑。“诸阮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与猪共饮可谓闻所未闻,“诸阮”中当然有阮籍在。阮籍因酒而非礼的故事也有记载:“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共眠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醉后竟睡在人家的美妇身边,却是“终无他意”,可谓“君子好色而不淫”,虽然是喝醉了酒。阮籍不醉的时候也常常非礼,例如,阮籍的嫂子有一次回娘家,阮籍竟不顾当时的忌讳去送别,还和嫂子肩并肩谈笑风生走在路上,有人讥讽阮籍这一行为,阮籍的回答是“礼岂为我辈而设也!”。再就是阮籍丧母,有位叫裴楷的去吊唁,却见阮籍披散着头发盘腿坐在床上而不哭。裴楷倒是礼貌性的大哭了一场。后来裴对人解释说:“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自居。”而且守丧期间,重孝在身的阮籍不遵礼数照旧饮酒食肉而“神色自若”,把孔子倡导的以孝治天下的规则抛到了九霄云外。不但如此,阮籍还极端傲视权贵:“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不拘礼节,独立特行,被阮籍演释得确是淋漓尽致。

  “竹林七贤”中还有个嵇康也很有名。魏晋名士都喜好相互品赏各自的容貌和气质,并且极尽形容夸张之能事。“嵇康身长七尺,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颂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可见嵇康是个美男子,大帅哥,并且风流倜傥。嵇康的才学也煞是了得,说是有个叫钟会的名士写了一篇论文,非常想要嵇康指点,可是拿着稿子到了家门口,却忽然害怕嵇康对他的论文驳难,于是惊惶失措地把文稿丢进嵇家便逃之夭夭。嵇康还极其孤傲,不怕得罪人。有一次,还是那位钟会请了当时的贤才名流一起去见嵇康。

  “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扬槌不辍,旁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值“贤才名流”的拜访于不顾,只管自己打铁,也不与之交谈,其实是看不起那些拉大旗作虎皮的假名士。有时嵇康也还是与名士交谈,却是讥讽挖苦,他是这样挖苦一个“名士”的:“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恨气量小狭!”先是假意奉承人家有大将军白起的风度,接着单刀直入:“可惜你气量太小!”。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则更有名,那是他视官位为污浊之物的宣言书,原因是“山公将去选曹,欲举嵇康,康与书告绝。”山公——山巨源虽是好意举荐嵇康当官,嵇康却是一个不领情。孤高遭祸,嵇康后来的结局为此言作了诠释。嵇康有次去一名山游玩,遇见一位名叫孙登的道士,周游了数天,分手时孙登对嵇康说:“你才华高超,但明哲保身的本领还不够。”果然就出了事。“嵇中散(嵇康)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有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嵇康当然是得罪了文王(司马昭)才惹来杀身之祸的,临刑时嵇康的视死如归却是悲慷慨悲壮,而对那首叫《广陵散》的著名古琴曲的失传,表现出无尽的惋惜,则更是一个文化人的应有品质,其孤傲也由此巍峨崇高。

  一介武夫的王敦王大将军,似乎算不得名士,他是个乡巴佬,讲一口土话。有次晋武帝召集名士一起谈论技艺,他一无所知,但是他说他能打鼓,于是晋武帝便命人拿鼓来,王敦于是“于坐振袖而起,扬槌奋击,音节谐捷,神气豪上,旁若无人,举坐叹其雄爽”。王敦评价自己的性格是“高朗疏率”,还精通《春秋左氏传》,可见他并非文盲,且有较高的学问。并且王敦还能从文化的角度识人,他评价名士杨朗是“世彦识器理致,才隐明断,是为国器。”他评价名士王舒:“舒风概简正,允作雅人”。和另一有真才实学的名士在一起则是“相见欣然,谈话弥日”,然后感慨道:“不意永嘉之中,复闻正始之音。”若无文化是说不出如此有文化内涵的话来的。“王处仲(王敦)每酒后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既豪爽又豪爽得有文化。王敦曾经沉溺女色,身体有些疲惫。朋友们劝他戒色,王敦爽朗地回答说:“吾乃不觉尔,如此者甚易耳!”

  于是便打发家中的几十个婢女离开,他的当机立断戒色得到了大家的赞赏。“乡巴佬”王敦还经常闹出笑话:“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王敦娶公主为妻,生活档次来了个大提升,然而却是“乡里人进城无见识”,厕所内塞鼻要避臭用的干枣,他吃得精光,洗澡时,琉璃碗里盛着洗澡用的澡豆,他倒在水里喝了下去,还以为是干饭,虽是“纰漏”,却同样表现出王敦的豪爽和疏狂。大将军王敦后来起兵谋反,为推翻腐败的西晋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世说新语》记载下了他戎马疆场时的一些小故事,例如,有一次他和部下坐谈时,问起跟他一道起始谋反的好友周颖,却得知周颖已经被害,于是伤感不已而泪流满面。由此可见出王敦温柔和义道的一面,真实的王敦确是地道的名士一个。

  王羲之是个大书法家,他的《兰亭集序》至今仍买得天价。不过,《世说新语》并没有提及他的书法,而是津津乐道他的名士风度:“郗太傅在京口遗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这就是有名的王羲之坦腹东床的故事,郗太傅也算得上是慧眼识珠,“逸少”王羲之虽是吊儿郎当,不像他的其它兄弟太把觅婿当回事,确是才子一个,所谓“是真名士白风流”是也。名士们对王羲之的评价是“飘如游云,矫若惊龙”,云和龙可是飘逸矫健之物,能当此称当然不是凡人,王羲之的书法便体现了他的去和龙的风度。

  王羲之却也不泛智慧和诡诈,说是王羲之还不到十岁时,王大将军王敦非常喜欢他,经常将他放到自己的床上睡觉,有一次有部下来与王敦商量谋反计划,睡在床上的王羲之恰恰醒来而:“既闻所论,知无活理,乃佯吐污头面被褥,诈熟眠。敦论事造半,忆右军未起,相与大惊曰:‘不得不除之!’及开帐,乃见吐唾纵横,信其实熟眠,于是得全。于时称有智。”如此小屁孩竟能如此随机应变而避免杀身之祸,其诡诈实堪与曹操匹敌。名士都有些高傲,王羲之也不例外,王羲之成年后当了个“会稽内史”的小官,有个叫支遁的读书人慕名求见,“王本自有一往隽气,殊自轻之。不与交谈。须臾支退。后正值王当行,车已在门,支语王曰:‘君未可去,贫道与君小语。’因论《庄子·逍遥游》。支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王遂披襟解带,留连不已。”先是不与支遁交谈后“留连不已”,只因支遁确实有真学问,若是酒囊饭袋,王羲之定会一如既往不与交谈。还有一个叫王述的名士,也是被王羲之向来看不起的人,王述晚年名望越来越高,王羲之尤其不服。王述的母亲去世,作为同僚的王羲之好多天也不去登门吊丧,后来去了,却不上前慰问,以此羞辱王述。二人从此结下深怨。后来王述提拔为州官,王羲之却仍是县官,便异想天开的要求朝廷把他管辖的县改为州,为此他遭到了名士们的讥笑,王述也以此为由来打击王羲之,结果是“右军(王羲之)遂称疾去郡,以愤慨致终。”王羲之为自己的孤高和狭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惜可惜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