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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史风云

汴水之战的真相

汴水之战作为曹操军事生涯第一笔可书之战,其来龙去脉于《三国志·武帝纪》记录甚详:

“二月,卓闻兵起,乃徙天子都长安。卓留屯洛阳,遂焚宫室。是时绍屯河内,邈、岱、瑁、遗屯酸枣,术屯南阳,伷屯颍川,馥在邺。卓兵强,绍等莫敢先进。太祖曰:“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重,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遂引兵西,将据成皋。邈遣将卫兹分兵随太祖。到荥阳汴水,遇卓将徐荣,与战不利,士卒死伤甚多。太祖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从弟洪以马与太祖,得夜遁去。荣见太祖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

太祖到酸枣,诸军兵十馀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太祖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听吾计,使勃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今兵以义动,持疑而不进,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邈等不能用。”

董卓势大,关东联军逡巡不前,曹操独以轻兵进袭,虽众寡不敌,却以力战使董军知难而退,其政治远见及军事才能向为史家所艳称,在众诸侯胆怯浅见的映衬下,曹孟德确实出手不凡,虽败犹荣。

然而,众所周知,《三国志·魏书》以曹魏国史为蓝本,自然尽信书不如无书,斟酌诸史之余,不免疑问重重。

曹操《让县明本志令》称:是时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损,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与强敌争,倘更为祸始。故汴水之战数千,后还到扬州更募,亦复不过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这当是《三国志》所称是役曹操“兵少”之本。

又按《世语》:陈留孝廉卫兹以家财资太祖,使起兵,众有五千人。则曹操起兵之数不外如是。倘若汴水之战果是曹军独进,则“数千”乃至众寡不敌亦足可信。

但细究史料,不难发现,即以本传记载,亦称张邈“遣将卫兹分兵随太祖”,参与了汴水之战。《先贤行状》言卫兹“合兵三千人,从太祖入荥阳”,则不计张邈所分之军,卫兹本军已有三千之数。

又按《鲍勋传》注引《魏书》:(鲍信)官至少府侍中,……大将军何进辟拜骑都尉,遣归募兵,得千馀人,还到成皋而进已遇害……信乃引军还乡里,收徒众二万,骑七百,辎重五千馀乘。是岁,太祖始起兵於己吾,信与弟韬以兵应太祖……汴水之败,信被疮,韬在陈战亡。

足见,诸侯之一的鲍信亦在阵中。鲍信蛰伏时已合兵二万余,诸侯并起则云“济北相鲍信……众各数万”,实力进一步增强,即取其约数,亦不下三万。汴水鏖兵,鲍信被创,二号人物鲍韬战死,足见其当全军与战。

如上合计,汴水之役曹操一党参战兵力已有三、四万之众。

又《典略》则曰:“兖、豫之师战于荥阳”,可知豫州诸郡兵亦在参战之列。

又按,《三国志·臧洪传》注引《九州春秋》曰:初平中,……英雄并起,黄巾寇暴,和务及同盟,俱入京畿……未久而袁、曹二公与卓将战于荥阳,败绩。

袁绍亦豫此役,汴水之役非曹操一人之私战可知。庙算兵力,有账可清者即有三、四万,其余袁绍等诸侯之军尚不可计,汴水之战规模可称宏大,关东联军决战之势跃如矣。与之相对,董卓一方则惟有徐荣一军。徐氏玄菟人,并非凉州嫡系,其所职亦不过“四出虏掠”,游军之任。董卓亲信,委任统军则亲戚牛辅之流,称将则李傕郭汜之辈,胡轸“凉州大人”,以陈郡太守为大督护,吕布等而下之,所将亦不过五千,徐荣份非乡党,任在偏师,下辖兵力必然有限。以关东联军合攻孤军,众寡之势不问可知,乃至惨败,此非天亡,乃战之罪也。

战阵之事,正史多阙,不妨广求于野。

按,曹魏鼓吹曲《战荥阳》云:战荥阳,汴水陂。戎士愤怒,贯甲驰。阵未成,退徐荣。二万骑,堑垒平。戎马伤,六军惊,势不集,众几倾。白日没,时晦冥,顾中牟,心屏营。同盟疑,计无成,赖我武皇,万国宁。

鼓吹自然夸胜讳败,但在史书多阙之际,以此索隐,或可窥见汴水之役全豹。

所谓“汴水陂”,则两军战于汴水之滨。又按《曹洪传》,曹操败后渡汴水而遁,足见关东联军系渡河西进,大举进逼,入洛之势俨然矣。然而,与之兵车相会者却仅为徐荣一支孤军,荣既游击,则此役为遭遇战嫌疑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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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未成,退徐荣”,当两军接战,联军取攻势,徐荣示弱退却。“二万骑,堑垒平”,可窥联军兵力雄厚,以骑兵直捣徐荣防地。“戎马伤,六军惊”诸句,则叙述联军败因,即骑兵倾败,军心大乱,号令难行,几遭覆灭。

值得注意的是,鼓吹曲最终将败因归于“同盟疑”,即联军配合不周,乃至败绩,则参战势力众多可知,亦与上文据诸史所析相证,而无一语言及寡不敌众,亦可见兵力并非联军战败之因。

故全局观之,董卓焚弃洛阳,关东联军乘势而进,于荥阳汴水遭遇卓将徐荣。联军自恃势大,径直渡河,背水而阵。徐荣因势利导,示弱诱敌,诓联军大举冒进,疑入伏中,前锋骑兵既溃,全线动摇,徐荣乘势大举反攻。前有强兵,后有大河,联军多头指挥,乌合之众,遂一败涂地,虽至将帅亦不免死伤狼藉。此当为汴水鏊兵之始末。

曹操于诸侯并起之时党附袁绍,如绍《檄州郡文》所谓“遇董卓侵官暴国,於是提剑挥鼓,发命东夏,方收罗英雄,弃瑕录用,故遂与操参咨策略,谓其鹰犬之才,爪牙可任。”此为曹魏史书极力抹杀,故称汴水之战为曹操专断独进,诸侯壁上观于前,置酒高会于后。如前所述,可知汴水之战非独曹操一人手笔,以将帅而论,则有袁绍、鲍信等诸侯,以兵力而论,曹军偏师而已,曹操专断独进之说不攻自破。

按《武帝纪》所称,汴水之战为曹操鼓吹“一战而天下定”产物,《檄州郡文》亦称操与绍“参咨策略”,则西进计出曹操当为可信,其结局却是倾联军之力惨败于偏师,于军心士气之打击可想而知。孟德妙计安天下,赔了将军又折兵,始作俑者于战后再“责让”关东诸侯不图进取,末了被束之高阁,实为事出有因,查有实据。虽至交如张邈亦力持异议,按图索骥,此公恰恰力挺曹操西进战略而于汴水之滨损兵折将,这一态度转变,足以说明曹操丧失话语权之缘由。

关东联军因战败而畏难亦为董卓所见,所谓“关东军败数矣,皆畏孤,无能为也。”足见联军远非《武帝纪》所书“莫敢先进”,拥兵十余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的脓包模样,其不进取,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纵观汴水之战,实为关东联军在董卓西迁后的一次军事冒险,完全符合曹操“一战而天下定”的军事构想,最终却凄惨收场。究其原因,当是士伍素质不能胜任如此大规模的协同作战。

正如董卓分析孙坚美阳败因时指出——“将乌合兵”,仓促起事的关东诸军,其军事素质自然堪忧,与常驻边防,身经百战的凉州军相较,是不折不扣的驱市人与虎豹战。以孙坚之才,将一军尚且指挥不灵,汴水之战诸侯合军,派系林立,兵力庞大,其指挥难度可想而知,“同盟疑,计无成”,也便顺理成章了。诸葛亮有言,“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败也。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胜也。”汴水之战即是上佳注脚。

董卓西迁,天下震动,虽有战机,联军却无实力抓住战机,曹操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不知己且不知彼,“挟泰山以超北海”,其谋败也宜。然而,“军事是政治的延续”,西进战略虽不合时宜,汴水之战更是这一军事败笔的直接体现,但透过金戈铁马,却透露出别样的政治信息。

宏观之,曹操虽系袁绍一党,但与兖州士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其起兵即受陈留孝廉卫兹的资助,陈留太守张邈、济北相鲍信更鼎力相助,曹操亦屯于兖州势力集中,且与豫州势力声息相连的酸枣,而非袁绍所在的河内,可见,其虽党附袁绍,但却将兖、豫作为其发展目标。盖因二州山头林立,多为张邈、孔伷之流的座谈客,缺乏强力领导。曹操实力不济,直接卵翼于政治影响力巨大的袁绍,难谋发展,相较之下,兖州集团不但内部松散,发展空间较大,更可与袁绍保持一定的独立性,显然是上佳选择。

由此分析,则策动以兖、豫势力为主力的联军西进,乃至汴水之战,亦当是曹操争盟兖豫的一次尝试。试想,如果西进成功,克服洛阳,作为首倡者的曹操,其在兖州乃至豫州集团的声望必然空前上升,由此统合二州,进而称雄中原,与袁绍分庭抗礼,这亦是一望可知之事。

然而,汴水之战的惨败,使曹操的构想完全脱稿,丧失了实力,且招致兖州及豫州集团重大损失。内忧外患之余,曹操不得不以募兵为由离开酸枣,转投河内,彻底附于袁绍羽翼之下,从此开始了政治沉寂期,沦为袁绍南征北讨的马前卒,再度重拾争盟兖豫的梦想,已然是初平三年,黄巾入兖的事了。当然,曹操昔日宏论,在军事上虽不可取,其“汉贼不两立”的强硬派形象或许在兖州士人中张扬了道德影响,初平三年,曹操竟成众望所归。一场彻底失败的军事及政治冒险若有如此效果,亦可稍慰,这不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要叹息一声塞翁失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