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与曹植评论两汉开国皇帝孰优的笔战
当今网络煮酒论史多对多,古时论史则一对一,评笔汉高祖刘邦与汉光武帝刘秀,建安七子之一的曹植与蜀相孔明,分别也是各有意见。
被谢灵运称赞「才高八斗」的曹植,文藻非常优美;治实不治名的孔明,文章亦以朴实的功夫见长。一个是在争位的政治斗争中败阵,输给曹丕的太子四友;一个则是在李严夺权中胜出,田余庆教授以为益州派与荆州派互相斗争,实则蜀汉只有孔明派与非孔明派,政治是管理众人的事,管人与被管,观点不一样。
交代两人背景后,略论两人的主旨要领:
曹植认为刘秀比较优秀,因为就各人手下而言,马援、邓禹、吴汉、来歙及耿弇等人不如韩信、萧何、周勃、张良及陈平等人,相对于手下比较平庸,所刘邦的能力就不必太强,而刘秀一定要非常优秀,才能率领平庸的手下完成大业。刘邦自称:「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饟,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人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刘秀却在第一次作战就在昆阳展露兵才,以寡击众歼溃四十三万来袭;刘邦却曾被打败到清光全军,差点遇难仅以身免,只好只身逃到韩信兵营硬夺韩信兵权。两人用兵相比,似乎刘邦不如刘秀。
建安文风果然华丽,曹植洋洋洒洒骈体赋述,先说一堆刘邦开国经历,再提一堆刘秀创业过程,然后很简单结论得出刘秀优于刘邦,似乎有种「西家钱很多,东家钱也多,所以东家比西家较有钱。」而欲比刘邦与刘秀之前,却先拿两家手下先比,其实光是用韩信比邓禹就学问很大,尚为未知,这种用未知来证明未知,若非体裁文风相当高超,实质不过相当于时下「前面转贴大堆引文,结尾却只加上一、二句评论」之充数滥帖。
刘邦亲征及将将而得天下,刘秀亦亲征及将将而得天下,去比谁的亲征较有力,不如也看看谁的用人较成功。因为君王亲征本非分内事,用人唯才方始重点,打战用将军即可,治国用丞相即可,君王只要决定谁是将军孰为丞相,这才是政治的高招。像秦始皇从未亲征任何一场战争,也没参战建下任何首功,除非有将军白起不不用,抑罢丞相李斯不起,否则秦始皇没有必要亲执干戈,即使是危害人身安全的嫪毐带兵包围咸阳宫廷事件,秦始皇也不必怕到必须亲征,仍然从容下令相国带兵平乱。因此秦朝的建立不在秦始皇个人的武艺或用兵,而在于秦始皇慧眼视英雄的用人,这才是灭六国统一天下的主因。
孔明对曹植的异议很简短,首先就质疑手下的比较太笼统,一对一的捉对相比都未必准确,更何况是大规模全面性的比较?既然刘邦及刘秀两家手下的忠贞智勇难分上下,所以更导不出刘邦与刘秀的高低之分。事实上能识「曲突徙薪」为先知先觉,「焦头烂额」也是后知后觉付出辛劳,因此刘秀知人而「有杜渐曲突之明」,刘邦因材适位,使陈平、张良为谋,以韩信、周勃为将,实「有焦烂之功耳。」
所以孔明与曹植两人都同意刘秀比刘邦更优秀,只是曹植用比较各人手下的方法,而孔明存疑意见不同但补充曲突焦烂观点,反从用人的角度着手,刘秀「知臣之审」,是以帷幄先思,谋合而议同;而刘邦「动多疏阔」,使臣属献策逞能,当然放手韩信用兵、任由萧何济粮等。观点在于刘秀指导臣属,而刘邦重用臣属,此为二君用人差别。
平心而论,孔明与曹植的笔战都很平和,没有恶意攻击,亦无问候祖宗八代,存同取异的态度,各从各人擅长的眼光下笔。曹植歌功颂德的文章写习惯,所以极尽豪华之能事,铺陈臣属万般不是,一切都是今上英明,领导有方。蜀相则孰练于任职举材,铨叙真除等评量,故以用人为先。换句说,一个是从人臣看君上,一个则改成以上对下的用人。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看法相同,像石勒钦佩汉高祖刘邦,曾自比喻:「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若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可见在石勒心中,刘邦又在刘秀之上。另外毛宗岗曾评:「昭者光也,烈者武也,谥备『昭烈』,犹谥『光武』也。」显然汉昭烈帝刘备向汉光武帝刘秀看齐。
注:
(一)《汉二祖优劣论》.曹植
有客问予曰:「夫汉二帝,高祖、光武,俱为受命拨乱之君,比时事之难易,论其人之优劣,孰者为先?」
[page]予应之曰:「昔汉之初兴,高祖因暴秦而起,官由亭长,身自亡徒,招集英雄,遂诛强楚,光有天下。功齐汤武,业流后嗣,诚帝王之元勋,人君之盛事也!然而名不继德,行不纯道,直寡善人之美称,鲜君子之风采,惑秦宫而不出,窘项坐而不起,计失乎郦生,忿过乎韩信,太公是谙,于孝违矣!败古今之大教,伤王道之实义。身没之后,崩亡之际,果令凶妇肆钨酷之心,嬖妾被人豕之刑,亡赵幽囚,祸殃骨肉,诸吕专权,社程几移。凡此诸事,岂非高祖寡计浅虑以致祸!然彼之雄材大略,似傥之节,信当世至豪健壮杰士也。又其条将画臣,皆古今之鲜有,历世之希睹。彼能任其才而用之,听其言而察之,故兼天下而有帝位,流巨功而遗元勋也。不然,斯不免于间阎之人,当世之匹夫也。
世祖体干灵之休德,票贞和之纯精,通黄中之妙理,韬亚圣之懿才。其为德也,通达而多识,仁智而明恕,重慎而周密,乐施而爱人。值阳九无妄之世,遭炎光厄会之运,殷尔雷发,赫然神举。用武略以攘暴,兴义兵以扫残。神光前驱,威风先逝。军未出于南京,莽已毙于西都。破二公于昆阳,斩阜、赐于汉津。当此时也,九州岛鼎沸,四海渊涌,言帝者二三,称王者四五;咸鸥视狼顾,虎跃龙骧。光武秉朱光之臣诚,震赫斯之隆怒。夫其荡涤凶秽,剿除丑类,若顺迅风而纵烈火,晒白日而扫朝云也。若克东齐难胜之寇,降赤眉不计之虏;彭宠以望异内陨,庞萌以叛主取诛,隗戎以背信躯毙,公孙以离心授首。尔乃庙胜而后动众,计定而后行师,故攻无不陷之垒,战无奔北之卒。是以群下欣欣,归心圣德。宣仁以和众,迈德以来远。于是战克之将,筹划之臣,承诏奉令者获宠,违命犯旨者颠危。故曰:建武之行师也,计出于主心,胜决于庙堂。故窦融闻声而影附,马援一见而叹息。股肱有济济之美,元首有穆穆之容。敦睦九族,有唐虞之称;高尚纯朴,有羲皇之素;谦虚纳下,有吐握之劳;留心庶事,有日昃之勤。乃规弘迹而造皇极,创帝道而立德基。是以计功则业殊,比隆则事异,旌德则靡短,言行则无秽,量力则势微,论辅则力劣。卒能握乾坤之休征,应五百之显期,立不刊之退迹,建不朽之元功。金石播其休烈,诗书载其勋部。故曰:光武其近优也。
汉之二祖,俱起布衣,高祖阀于微细,光武知于礼法。高祖又鲜君子之风,溺儒冠不可言敬,辟阳淫僻,与众共之。诗书礼乐,帝尧之所以为治也,而高祖轻之。济济多士,文王之所以获宁也,高帝蔑之不用。听戚姬之邪媚,致吕氏之暴皮。将则难比于韩、周,谋臣则不敌于良、平。
(二)《论光武》.孔明
曹子建论光武:将则难比于韩、周,谋臣则不敌良、平。时人谈者,亦以为然。吾以此言诚欲美大光武之德,而有诬一代之俊异。何哉?追观光武二十八将,下及马援之徒,忠贞智勇,无所不有,笃而论之,非减曩时。所以张、陈特显于前者,乃自高帝动多疏阔,故良、平得广于忠信,彭、勃得横行于外。语有「曲突徙薪为彼人,焦头烂额为上客」,此言虽小,有似二祖之时也。光武神略计较,生于天心,故帷幄无他所思,六奇无他所出,于是以谋合议同,共成王业而已。光武称邓禹曰:「孔子有回,而门人益亲。」叹吴汉曰:「将军差强吾意,其武力可及,而忠不可及。」与诸臣计事,常令马援后言,以为援策每与谐合。此皆明君知臣之审也。光武上将非减于韩、周,谋臣非劣于良、平,原其光武策虑深远,有杜渐曲突之明;高帝能疏,故陈、张、韩、周有焦烂之功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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