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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史风云

论两晋南北朝对关于三国诸役的评论

两晋南北朝人对三国时期的战争、历史人物和事件格外关注,他们或检讨三国时期战争的得失,或剖析三国人物之行事,目的非常明确——“此皆前代之殷鉴也”。其评论虽未必公允,但从时间上看,这一时期距三国最近,战争的陈迹和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影响当残留更多。因而两晋南北朝时人们的种种评论,对于今天我们研究三国历史和三国文化,应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五、关于三国诸役的评论

灭蜀之役是两晋南北朝人常有的话题。

有些人认为蜀汉被灭亡一役中,率蜀军至涪抵御邓艾诸葛瞻未能利用绵竹(今四川德阳市黄许镇)一带有利地形阻击魏军,终于招致战败,应负重要责任。《晋书·慕容超载记》记载东晋义熙年间刘裕伐慕容超一战之前,慕容超“聚群臣议距敌之策”。其臣下公孙五楼、慕容镇、贺赖卢等均劝慕容超利用大岘一带狭隘、复杂的地形,将刘裕阻挡在大岘之前,用持久战拖垮远来征战的晋军。慕容超认为自己麾下的骑兵有绝对的优势,“纵令过岘,至于平地,徐以精骑践之,此成擒也。”众人苦谏不从,退而感慨不已。慕容镇叹道:“昔成安君不守井陉之关,终屈于韩信;诸葛瞻不据束马之崄,卒擒于邓艾。”

按《三国志·诸葛亮附诸葛瞻传》记载,是役的具体情况如下

(景耀)六年冬,魏征西将军邓艾伐蜀,自阴平由景谷道旁入。瞻督诸军至涪停住,前锋破,退还,住绵竹。艾遣书诱瞻……瞻怒,斩艾使。遂战,大败,临阵死。时年三十七。众皆离散。艾长驱至成都。

文中所谓“诸葛瞻不据束马之崄”,即指诸葛瞻未能利用左担道(在今四川江油至平武间)至涪(四川绵阳)这一段的山路崎岖、地形复杂,阻断魏军向成都平原的推进之路。其实当时也有人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希望诸葛瞻在魏军进入成都平原之前进行阻击。据《三国志·黄权传》载:

(黄)权留蜀子崇,为尚书郎,随卫将军诸葛瞻拒邓艾。到涪县,瞻盘桓未近,崇屡劝瞻宜速行据险,无令敌得入平地。瞻犹与未纳,崇至于流涕。会艾长驱而前,瞻却战绵竹,崇帅厉军士,期于必死,临阵见杀。

也有人认为是役之战败根本与诸葛瞻无关。蜀地的天险惟有剑阁关,邓艾已袭入蜀汉腹地,诸葛瞻所率蜀军战败也就很难幸免了。如北魏的将领邢峦曾亲率大军进入蜀地与南朝军队作战,他就认为所谓天险并不可恃,尽管“益州险塞”,但“蜀地昔来恒多不守”。他指出:

蜀之所恃唯剑阁……昔刘禅据一国之地,姜维为佐,邓艾既出绵竹,彼即投降。及符坚之世,杨安、朱彤三月取汉中,四月取涪城,兵未及州,仲孙逃命。桓温西征,不旬月而平。蜀地昔来恒多不守。(《魏书·邢峦传》)

与邢峦的看法相类似人甚多,如有人在总结蜀汉和东吴灭亡的教训时,就曾说:“夫以重山之隘,刘禅衔壁;长江之难,孙皓归命。”(《魏书·海夷冯跋传附冯文通传》)如果仅凭天险就想保一国之长久平安,只能是痴心妄想,这是当时较为普遍的看法。

此外,邢峦还认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实力,邓艾、钟会进攻蜀汉,魏军基本上倾巢出动:“昔邓艾、钟会率十八万众,倾中国资给,裁得平蜀,所以然者,斗实力故也”。在实力上占有优势,是魏军取胜的原因之一。

当然,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两晋南北朝人在讨论袁曹官渡之战等战役时,就指出将帅的才智、面临大事的决断能力、双方实力对比、民心的向背等等,都是影响战争的胜负因素。如北魏人卢渊认为:

昔魏武以弊卒一万而袁绍土崩,谢玄以步兵三千而苻坚瓦解。胜负不由众寡,成败在于须臾,若用田丰之谋,则坐制孟德矣。魏既并蜀,迄于晋世,吴介有江水,居其上流,大小势殊,德政理绝。然犹君臣协谋,垂数十载。逮孙皓暴戾,上下携爽,水陆俱进,一举始克。(《魏书·卢玄传附卢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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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六年(211年)曹操马超韩遂一役,也是发生在三国时期的一次著名战役。是役之初,曹军曾与马超在潼关对峙了一段时间。关于此段对峙的战略意图,曹操在战后曾对其麾下诸将解释说这是他有意的安排:“贼守潼关,若吾入河东,贼必引守诸津,则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关;贼悉众南守,西河之备虚,故二将得擅取西河”。(《三国志·武帝纪》)但北魏的镇远将军杨侃却认为在那段时间里曹操也相当被动,说这是主动的安排应是事后的掩饰之辞:“昔魏武与韩遂、马超挟(潼)关为垒,胜负之理,久而无决。岂才雄相类,算略抗行,当以河山险阻,难用智力。”既然曹操和马超、韩遂才能有高下,争取胜利的算度和谋略也不相匹敌,曹操处处占有明显的优势,却在一段较长的时间里不能发挥这种优势,看来“难用智力”乃是因“河山险阻”之故。

杨侃说这番话时是在北魏孝昌三年(527年),其时尚书仆射长孙稚所率大军前往讨伐雍州刺史萧宝夤的叛变,身任镇远将军的杨侃也随军前往。由于萧宝夤军据守潼关,北魏官军受阻,杨侃正是在这一特定的情况下,反思建安十六年曹操入关中征马超一役的战况,其目的乃是欲从中找出北魏官军解决这一难题的途径。杨侃想出的办法是:

必须北取蒲坂,飞棹西岸,置兵死地,人有斗心,华州之围可不战而解。(《魏书·杨播传附杨侃传》)

事实上,杨侃设计的战斗方案,恰与曹操当年的战略规划相似,即一方面以大军聚集潼关,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同时却用小股部队从蒲坂偷渡黄河,在黄河西岸建立桥头堡,为大军的渡河创造条件,让利用天险阻击的敌军无险可据。应当说,杨侃这一战斗方案确实吸取了曹操指挥建安十六年之役的经验教训。

两晋南北朝的人们广泛深入地研究三国时期的战争,熟知其细节,同时也不时地效仿之。如东晋末刘裕伐姚泓一役,北魏将领于栗磾虑其北扰魏境,“遂筑垒于河上,亲自守焉。禁防严密,斥侯不通。”晋军行进时,北魏军队在侧面虎视眈眈,刘裕对此非常担心,竟至“不敢前进”。于是刘裕派人送信给于栗磾,书信之中“远引孙权求讨关羽之事,假道西上”。按,“求讨关羽之事”,见《三国志·吴主传》载:“(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围曹仁于襄阳,……(孙)权内惮羽,外欲以为己功,笺与曹公,乞以讨关羽自效。”很明显,当年孙权之“求”之“乞”,口口声声欲报效曹操,竭尽谦恭,文词之卑下自不待言。刘裕也是如此效仿的,甚至在书信的信封上也不直接书写收信人姓名,而径称于栗磾为“黑矟公麾下”。这是因为于栗磾在作战时“好持黑矟(长矛)以自标”,于是刘裕投其所好,以之奉承于栗磾,终于顺当的办成了此事。(《魏书·于栗磾传》)

东晋、南北朝时期南北对峙,与三国时魏、吴之间限江而立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因而魏、吴在守边问题上的基本策略,也常常是这一时期人们研究的重点。据《宋书·何承天传》载,刘宋初期北魏不时入侵,宋太祖“访群臣威戎御远之略”,何承天上表论安边之略,曰:

曹、孙之霸,才均智敌,江、淮之间,不居各数百里。魏舍合肥,退保新城,吴城江陵,移民南涘,濡须之成,家停羡溪。及襄阳之屯,民夷散杂,晋宣王以为宜徙沔南,以实水北,曹爽不许,果亡柤中,此皆前代之殷鉴也。何者?斥候之郊,非畜牧之所;转战之地,非耕桑之邑。故坚壁清野,以俟其来,整甲缮兵,以乘其鄙。虽时有古今,势有强弱,保民全境,不出此涂。

何承天此论显然把魏吴攻守策略之得失作为鉴戒,试图找到刘宋的安边之策。何承天认为,魏、吴双方都能清醒认识到,从实力上和人才等方面双方并无太大的差别,谁都不可能迅速战胜对方,基于此,两国对战争都有充分的准备。两国在江淮之间建立了无人区;当时水道可直达合肥城下,曹魏为了防备孙吴军队利用此发挥其水军优势威胁合肥,遂在距合肥城数十里处另造一新城以防御吴军;孙吴也加固了江陵城,并将居民迁徙到长江南岸;濡须等等军事据点的建立,均以有备而无患。曹魏在襄阳的失败就因其没有针对孙吴的进攻作好防御的准备,虽然司马懿曾提醒曹爽进行移民等战备,但并未受到重视。当然,何承天也是在用“前代之殷鉴”提醒刘宋的统治者,北方有虎视眈眈的北魏,必须要有应付其入侵的准备。《宋书》的作者沈约在评论“治边之术”时,认为“吴、魏交战,亦以江、淮为疆场,莫不先凭地险,却保民和,且守且耕,伺隙乘衅。”(《何承天传》卷末“史臣曰”)

无论是何承天还是沈约,援引三国时魏、吴军事对峙以为鉴戒,其实都是针对当时刘宋当时“恃寇不来,遂无其备”之时弊有感而发。遗憾的是,这种弊病在何承天建策之后并无明显改变,“遂致胡马横行”,百姓涂炭,令人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