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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化

卡约文化的丧葬礼仪

卡约文化是青海省境内遗址数量最多、分布面积最广、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支土著青铜文化。最早是安特生在湟中县卡约村发现,并以此命名。主要分布于黄河上游沿岸及其湟水支流,东达甘肃永靖,西至海南州兴海、同德县,北到海北州刚察县,南及黄南州泽库、河南县境内。据碳14测定数据表明,卡约文化的绝对年代为距今3500-2690年。根据大量的考古发掘资料证明,进入青铜时代,原始宗教已逐步发展起来了。人类的宗教观念和宗教情感支配着人们的思想意识和社会行为,各种行为活动以感性化、物态化的形式,作为古遗迹留存于世。在考古发掘中发现的墓葬、宗教祭礼遗存、氏族村落、岩画及各类随葬品如宗教礼器、神像和灵器等,都是原始人宗教观念、宗教感情和宗教活动的产物,而墓葬是最能体现原始宗教内涵的考古资料之一。丧葬礼仪中反映当时的灵魂观念,是原始人最重要的宗教思维,是其它宗教观念的基础。恩格斯曾说:“在远古时代,人们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构造,并且受梦中景象的影响,于是就产生一种观念:他们的思维和感觉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时就离开身体的灵魂活动。……既然灵魂在人死时离开肉体而继续活着,那末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设想它本身还会死亡,这样就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4卷。人民出版社,219~220.)灵魂的观念涉及到原始人的各个方面,影响着他们行为和活动。葬礼,是灵魂观念的一种表现方式,是为另一种生存方式所举行的仪式。在卡约文化墓地中,每个墓地墓室的方向都基本一致。贵德山坪台墓地的方向多为50~60度(注:青海省文物考古队、海南藏族自治州群众艺术馆。青海贵德山坪台卡约文化墓地[j].考古学报,1987.(2)。);湟中下西河潘家梁墓地约为340度(注:和正雅。从潘家梁墓地的发掘试谈对卡约文化的认识[c].青海考古学会会刊,(3)。);循化阿哈特拉山墓地呈南北向(注:许新国、格桑本。卡约文化阿哈特拉类型初探[c].青海考古学会会刊,(3)。);化隆半主洼卡约文化墓地大多为西南方向(注: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西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化隆县文管所。青海化隆县半主洼卡约文化墓地发掘简报[j].考古,1996.(8)。)。每个墓地墓室的方向均有一定的规律,这说明灵魂的去向不是随意的,已形成一定的制度化。生前的氏族关系,死后以公共墓地的形式来体现。生前所享受的特权,死后依然可以继续拥有。卡约文化发现了数量众多的墓葬,但循化苏志发现的两个坟丘墓,并不多见(注:许新国、格桑本。卡约文化阿哈特拉类型初探[c].青海考古学会会刊,(3)。)。用夯土筑成长约20-24米、宽约16-18米、高约1.5米的平面作椭圆形坟丘,坟丘外还有一条围墓沟,但没有合拢,以土路或石子路断开。以当时的人力和物力,建造如此规模的坟丘,并非一件易事,埋于同一个坟丘内的成员生前应该具备某种关系或特殊的地位,在死后依然维持。在所有的卡约文化墓地中有一种葬俗尤为突出,即二次葬,它是一种常见、奇特的葬式。所谓二次葬就是将已经埋葬过的尸骨扰乱就地或异地重新埋葬,包括迁出葬和迁入葬两种。贵德山坪台卡约文化墓地90座墓,二次葬39座,占43%(注:青海省文物考古队、海南藏族自治州群众艺术馆。青海贵德山坪台卡约文化墓地[j].考古学报,1987.(2)。);化隆半主洼卡约文化墓地85座墓中,其中二次葬达60座,火葬2座,瓮棺葬1座,葬式不明的墓22座,二次葬约占墓葬总数的71%(注: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西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化隆县文管所。青海化隆县半主洼卡约文化墓地发掘简报[j].考古,1996.(8)。);化隆下半主洼卡约文化墓地54座墓葬,二次葬35座,占墓葬总数的65%(注:窦旭耀。化隆县下半主洼卡约文化墓地发掘简报[j].青海文物,(8)。);在循化阿哈特拉墓地中二次葬达88%左右(注:许新国、格桑本。卡约文化阿哈特拉类型初探[c].青海考古学会会刊,(3)。);湟源大华中庄墓地竟高达90%(注:青海省湟源县博物馆、青海省文物考古队、青海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青海湟源县大华中庄卡约文化墓地发掘简报[j].考古与文物。1985,(5)。)。对此,张光直先生曾指出,中国古代的文明是萨满式的文明。这种葬俗的流行,正好体现了萨满教的灵魂观。萨满教认为,人的灵魂和生命藏于骨骼中。有一则传说这样讲到:“主的手伸向我,并将我带到神灵之外的地方,让我坐在满是骨骼的山谷中……而且主对我讲,‘人的儿子,这些骨骼能活吗?’我回答道‘噢!主,你最清楚……’主对这些骨骼讲,我将走近你们,给你们带来呼吸,你们将会复活……骨骼连在一起,胫肌和肉体走向他们……”(注:m.eliade,shamanism--archaictechniquesofecstasy[m].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74.162~163.)这足以说明,原始人认为,骨骼是人类灵魂和生命的源泉,通过神灵的祈祷,骨骼连结,生命再生。二次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骨骼尽快暴露,成为一副骷髅,以便灵魂和生命能够再次复活。至今流行于我国藏区的天葬,就是源于这种灵魂存于骨骼的观念。在我国和世界范围原始文化中,发现一种“x光风格”艺术形式,实际上就是这种骨骼再生观念的表现方式之一。火葬,也是卡约文化中较为常见、独特的一种埋葬方式。化隆半主洼卡约文化墓地发现两座(注: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西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化隆县文管所。青海化隆县半主洼卡约文化墓地发掘简报[j].考古,1996.(8)。)火葬,其中一座,人骨架用泥包住再用火烧,使人骨架被红烧土紧紧裹住。循化阿哈特拉和苏志多火葬(注:许新国、格桑本。卡约文化阿哈特拉类型初探[c].青海考古学会会刊,(3)。),有的甚至将墓圹的壁、底部都烧红了。火葬一直被认为是羌人特有的丧葬习俗,而卡约文化公认属古羌人的一支文化,这与文献资料相符。多种葬俗并存,反映出古羌人复杂的丧葬制度,但均折射出骨骼再生的灵魂观念。火葬与土葬的形式虽然不一样,最终目的都希望能够让骨骼尽快暴露,灵魂再生,生命转世。在卡约文化墓葬中还存在诸多奇特的习俗。湟中下西河潘家梁墓地人头骨普遍破碎,而且是有意识砸碎(注:和正雅。从潘家梁墓地的发掘试谈对卡约文化的认识[c].青海考古学会会刊,(3)。)。无独有偶,在化隆县下半主洼、贵德山坪台、大华中庄等卡约文化墓地都存在头骨被砸碎的现象。头颅有意砸碎,可能包含某种宗教意义。除砸碎头颅外,还有断指的习俗。贵德山坪台共发掘仰身直肢葬12座,其中有10座是意识地截去手指或脚指,有的截去双手或双脚,甚至双手双脚均被截断(注:青海省文物考古队、海南藏族自治州群众艺术馆。青海贵德山坪台卡约文化墓地[j].考古学报,1987.(2)。)。化隆半主洼卡约文化墓和湟源大华中庄等墓地也发现有断指、碎颅的现象。汤惠生先生认为,这些断身(包括砸碎头骨和断指)习俗都源于古老的萨满教,是萨满教典型的仪式和特征,但凡人生中重大转折期如入社式、入教式、成丁礼、授职仪式、丧葬仪式等等,均要举行某种断身仪式,含有去故而就新的意思,是再生的一种表现方式。“葬礼中的断身仪式是对‘再生’的选择。”(注:汤惠生。藏族天藏和断身仪轨源流考[j].中国藏学,2001.(1)。)由此可见,断身是卡约人重要的人生仪式,并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既然卡约人如此重视灵魂的安置,那么在进行入葬或二次葬时,可能会有某种祭祀仪式。在卡约文化中发现形式多样的祭祀遗迹。湟中下西河潘家梁墓地上面,不规则地放置四耳大陶罐,发掘者认为,这些陶罐可能举行某种祭祀活动特意放置的,是墓葬的某种地面标记(注:和正雅。从潘家梁墓地的发掘试谈对卡约文化的认识[c].青海考古学会会刊,(3)。)。无论怎样,这些陶罐应该是在进行入葬或二次葬时遗留下来的。在循化苏志发现的两个坟丘墓,坟丘两侧之外各有一条围墓沟,在其中一条沟外,还发现六个安放木桩的柱穴。俞伟超先生认为,木柱当是祭祀之物(注:许新国、格桑本。卡约文化阿哈特拉类型初探[c].青海考古学会会刊,(3)。)。大华中庄发现两座祭祀坑,其中一座坑内堆了许多砾石,并高于坑口;另一个坑内遍布焚烧后的木炭、土块和兽骨。发掘者认为,这是在二次扰乱时或扰乱后举行垒石烧炭祭祀仪式时留下的(注:青海省湟源县博物馆、青海省文物考古队、青海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青海湟源县大华中庄卡约文化墓地发掘简报[j].考古与文物。1985,(5)。)。卡约文化中存在动物殉葬的习俗。湟中下西河潘家梁、循化阿哈特拉、大通黄家寨和上孙家寨等墓地都发现用羊来殉葬。多以某一段肢体,而很少用整只羊,只在潘家梁墓地发现一例用整只羊来随葬。循化阿哈特拉的墓葬流行随葬羊角,并以此作为财富的象征。卡约文化称之为古羌人文化,“羌”,《说文解字》讲“西戎牧羊人,从人从羊。”羌人与羊的关系极为密切,已经渗透到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今羌族在冠礼和除秽仪式中,还要悬挂羊毛线,以表示与羊成为一体了(注:中国大百科全书·宗教卷[m].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311.)。在今四川茂汶北部与黑水地区,萨满用以请神的鼓面要用羊皮,用于念经诵咒的各种法器都要系羊角,以增强法器的威力(注:中国大百科全书·宗教卷[m].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311.)。羊,被认为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一般多用于丧葬仪式中。至今,在现代羌人中,仍然保留在丧葬仪式还要宰杀一只羊,为死者引导亡灵的习俗(注:中国大百科全书·宗教卷[m].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311.)。牛,也常用来殉葬。湟中下西河潘家梁、循化阿哈特拉、湟源大华中庄、大通黄家寨和上孙家寨等墓地均有发现。牛,是萨满教中重要的一种动物,常用于祭祀礼仪、治病消灾、占卜等仪式中。南美阿洛柯萨满在为病人治病时,必须得要有一头牛,象征某些神灵的力量,借助神灵的力量医治疾病(注:m.eliade,shamanism--archaictechniquesofecstasy[m].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74.124.)。在卡约文化墓葬中,流行用马来殉葬。在萨满教中,马是优秀的动物,令人头晕眼花的飞奔速度,是疯狂的表现,与萨满的迷狂(ecstasy)状态完全一样,因而地位非常重要。雅库特人中的萨满必须要有一匹马(注:m.eliade,shamanism--archaictechniquesofecstasy[m].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74.149.),手中拿着两尺长的木棍,顶端刻成马头,颈部系三个铃铛代表鬃毛,在较低的部位又系有铃铛,象征马尾,萨满身骑骏马,手拿象征马的木棍,并借助马的疯狂奔跑,可以顺利地完成其空中之旅。当然,马也用在丧葬仪式、祛病和祭山神等活动中。青海境内的卡约文化墓地习用狗来殉葬,如潘家梁、黄家寨、阿哈特拉、刚察等墓地均有发现,流行用狗头、狗爪或狗骨架。此外,还有在阿哈特拉和大通上孙家寨分别发现用鹿骨、猪骨殉葬。在卡约文化中发现的数量众多墓葬中,除上述殉牲习俗外,还出现人殉和人祭现象。在潘家梁墓地,殉葬墓占墓葬总数的10%左右。如m21(注:和正雅。从潘家梁墓地的发掘试谈对卡约文化的认识[c].青海考古学会会刊,(3)。),墓内有两个人骨架,分别是一个中年女性和一个14岁的小女孩,前者位于墓底东部,为二次扰乱葬;后者在墓室西北角高于墓底1米以上的填土中,面向墓壁,似呈跪坐俯身状;前者随葬品丰厚,有陶器骨器、铜器、石贝、牙饰、羊腿2段,后者仅有陶罐、铜铃、铜饰各一件,牛腿一段。二者位置、葬式和随葬器都有差异,中年女性处于主要地位,而小女孩处于从属地位,应该是陪葬墓,属殉葬。在该墓地,随葬品的丰厚并不意味着定会殉葬,相反亦然。殉葬墓的墓主人也没有性别差异,说明正处于母系社会和父系社会交替的时期,女性的社会地位虽然已不处于统治、支配地位,但仍然占有相当重要的社会角色;男性的社会地位不断提高,与女性共担社会的权力和义务,并逐渐开始替代女性的社会地位,真正进入父系社会。阿哈特拉甲组墓地中出现了多组殉葬(注:许新国、格桑本。卡约文化阿哈特拉类型初探[c].青海考古学会会刊,(3)。)。殉葬的形式多种多样,其中有殉人头的,也有人骨架与随葬品同置于二层台上,还有的人骨架侧身屈肢,位于墓主人的脚下。出现殉葬的墓,一般墓主人多为男性,且有较丰富的随葬品,在棺板和二层台上放置大量的羊角作为财富的象征。通过对卡约文化墓葬的发掘与整理来看,卡约人对石头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在大通黄家寨墓地,有的墓室底部铺一层河卵石,在填土中掺入细砂和石块(注:马兰、刘杏改。大通黄家寨、杨家湾墓地发掘简报[j].青海文物,(2)。)。大华中庄墓地中也发现墓底铺河卵石或墓中和砾石的现象(注:青海省湟源县博物馆、青海省文物考古队、青海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青海湟源县大华中庄卡约文化墓地发掘简报[j].考古与文物。1985,(5)。)。化隆上半主洼(注:刘宝山。青海化隆上半主洼卡约文化墓地第二次发掘简报[j].青海文物,(9)。)和下半主洼墓地,部分墓葬有头枕石块,脚下垫石的葬俗。阿哈特拉也发现在二层台上放羊角、河卵石和其它随葬品。这极有可能反映了卡约人对石头的某种思想情感和宗教意识。用石头随葬可能是生前具有特殊身份的某一类人群,死后通过这种葬俗来体现。处于当时生产力不太发达的社会条件下,人们的思想意识比较片面,灵魂观念特别复杂,有生命的物质有灵魂,无生命的物质同样也灵魂,有时还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南美阿洛柯人的萨满在为人治病时,必须要有一块石头,它会显示出人的疾病是否能痊愈,还是到了死亡的边缘(注:m.eliade,shamanism--archaictechniquesofecstasy[m].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74.124.)。北美萨满的装束里有一个小包,这个包内装有小石头及其它神物(注:m.eliade,shamanism--archaictechniquesofecstasy[m].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74.178.),小石头与其它神物一样也具有神性,在某些场合起着一定的作用。今羌族中仍然流行石头崇拜,尤其是白石崇拜。按照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总是从普遍到特殊,从一般到个别。遵循这个发展规律,我们就能抓住某种文化现象的本质。如前文所述,卡约文化属羌人文化,卡约人的石头崇拜经过漫长的发展历程,演化为特定的白石崇拜,这符合事物的一般发展规律。纵观卡约文化的丧葬礼仪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特别重视对死者灵魂的安置,且已形成了一定的固定模式。丧葬礼仪,是对人们思想意识和宗教观念最直接、最生动的表现方式之一。形式多样的葬式,表现出复杂的灵魂观念,并在此观念的影响下,产生了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卡约文化正处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的阶段,社会的自然分工已经形成,男性多随葬刀、斧、锥、镞等生产工具,女性习葬纺轮、骨管、管针等生活用具。女性的社会地位不断被削弱,而男性的社会地位则逐步加强,这在墓葬中表现得十分鲜明。象征权力和地位的随葬品如杖首、钺、斧等器物,一般常出现在男性墓葬中,殉葬墓的主人也多为男性。男性逐渐代替女性成为社会的主角,处于统治和支配地位。对卡约文化丧葬礼仪的剖析,可以当时的社会组织形式、社会经济活动、宗教思想、文化艺术等方面有了更深一层地了解和认识。(本文原载《青海民族研究》2002年01期,第60~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