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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人不可不知的方言俚语

俚语俗话集民间智慧而成,它的表现力和概括力很强,句子短,信息量大,对是非曲直的评判,对某人的盖棺定论,常见于这些俚语中。南方人心思灵巧,体现在方言中,就是指桑骂槐,皮里阳秋,这些绘声绘色有滋有味的俚语俗话,辅之以铺陈、比喻、夸张、联想的手法,能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一语中的。

台州人喜欢拿海鲜说事,台州俚语中有浓浓的海腥味。同样,台州人也喜欢拿动物开涮,因此,台州的俚语俗话中,有很多跟动物有关的妙语。比如,台州话里的“狗面生毛”这个词,表现力就很强。在台州方言里,“狗面生毛”指的是某些说翻脸就翻脸的人,前一秒钟他的脸还是阳光灿烂,后一秒钟就阴云密布。对这些转瞬即发脾气,翻脸不认人者,台州人称他们“狗面生毛”。动物里面,脸上有毛的不仅是狗,“有毛之虫三百六十”,除了太监,雄性动物的脸上谁没几撮毛呢。但台州人惟独把狗拎出来当典型。夫妻饭后散步,老婆无意中说了句什么话,惹毛了老公,老公气势汹汹瞪了老婆一眼,拔腿就走,留下老婆一人在路边发恨声:狗面生毛。某人未发迹前对人点头哈腰,一发迹便趾高气扬,见到当年提携他的恩公也是爱理不理的,这种过河拆桥的人,也是“狗面生毛”的一种。据我观察,狗面生毛者,以男人居多。对狗面生毛的男人,宜敬而远之,不宜多交往。

除了“狗面生毛”,台州方言里还有“狗毛碎”一说。“狗毛碎”一词颇形象,养过宠物的人都有体会,狗掉毛时,是相当烦心的一件事,家里落得到处是碎狗毛,拣都拣不干净。在台州话里,一个男人,行为处事像婆娘,恁小的事都放不下,无事操心成有事,小事操心成大事,这种碎杂而上不得台面的人,便被称为“狗毛碎”。狗毛碎的男人虽然有点娘姨范(台州话,娘娘腔),不过倒也细腻体贴。马大哈老婆要出远门了,狗毛碎老公开始发愁了,千叮嘱万吩咐:身份证要放好啊;钱贴身藏啊;出门在外要小心啊;毛巾脚布要带上啊;不要在小吃摊上乱吃东西啊;手机卡里先充点钱进去免得到时被停机啊……噜里噜苏大半天,老婆不乐意了,戳着男人的额头说,你这人怎么那么狗毛碎的!

台州话中,拿狗喻人的俚语,还有“瞎眼狗朝天嚎”。狗喜欢有事无事吠几下,高兴了吠,不高兴也吠,虚张声势时更要吠。契诃夫就说过,大狗叫,小狗也要叫。瞎眼狗,本该老老实实呆一边去,可是它不甘寂寞,听到边上的狗吠了,尽管不知道它为什么吠,它也跟着朝天乱吠一气,所以台州人把不经调查就乱说一气或者无目标地乱喊大叫称为“瞎眼狗朝天嚎”。为夫的接了个电话,为妻的疑神疑鬼,怀疑老公跟别的女人关系暧昧,老公当然不承认,于是两人吵开了架,老婆伶牙俐齿占了上风,老公气急败坏摔门而去,临走扔下一句话:瞎眼狗朝天嚎!

台州人以“一岁肖狗,千岁肖狗”来喻人秉性难移。肖,指生肖。一个人生下来属什么,就属什么,哪怕活成千年老妖,他也是这个生肖。民谚其实具有相当的权威性,是多少代人总结出来的颠簸不破的真理。“一岁肖狗,千岁肖狗”,用来比喻坏习惯不易改变,跟“狗改不了吃屎”说的是一个理,但是比后者文雅多了,是那种夹枪带棒绕着弯子的含蓄骂人法。自家小猢狲总是丢三拉四,今天少了支钢笔,明天钥匙又不见了,眼见着上了初中,还改不了马马虎虎的毛病,为娘的长叹一口气,一岁肖狗,千岁肖狗。老公花死死,年轻时看到好看的度娘(台州话,大姑娘)就挪不开步,现在五十朗当的年纪了,一上街看到美女还会流哈拉子,老婆见他那副急色相,气得啐他一口,骂道:真是一岁肖狗,千岁肖狗。

台州方言中,还有一句叫“龙窝不如狗窠”。龙窝是什么地方,龙王住的宫殿,龙宫也。龙宫里有各种稀世珍宝,《西游记》中的孙行者,为了寻得一件趁手的兵器,去了东海龙宫,才得到了如意金箍棒——定海神针,从此战斗力大增。狗窟呢,是狗住的地方。除了宠物狗的主人会给它建一爱巢,一般情况下狗不可能住豪宅,也就随便扒拉一地方当窝。狗窟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乱,要不怎么说“乱得像狗窠”呢。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自家的狗窝可能小,可能脏,可能乱,可属于自己,想翻跟头就翻跟头,想抠脚就抠脚,想打嗝就打嗝,想干嘛干嘛,别地方再好,也不如在自家舒坦,是谓“龙窝不如狗窠”。比如,出门五六天了,虽然住的是五星级宾馆,吃的是山珍海味,有人前呼后拥,可毕竟没有家的温馨感觉,于是就可以来一句:龙窝不如狗窟哪。既显得自己有情义,又显得自己见识广。

除了狗经常被台州人拿来开涮,其它小动物也时不时被台州人拿来说事。台州话里有一句是“赤卵鸡代鸭愁”,这句话委实风趣又形象。落羽鸡自己身上没有羽毛,却担心鸭子受冻,自己日脚过得马马虎虎,却担心别人日子过得不如意,台州人说的“赤卵鸡代鸭愁”就是这个意思。生活中常见“赤卵鸡代鸭愁”的人,比如自己三十郎当还在打光棍,却急着替哥们到处张罗对象,这就属于“赤卵鸡代鸭愁”的范畴。比如,一个人买不起房子,却替住别墅的同事发愁,房子大了搞卫生多麻烦一个人住着多冷清呀。自已的老婆都没搞定,却担心哥们在家里受老婆气。一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穷得上无片瓦的人,却有先天下之忧而之忧后天下之乐的情怀,在台州人眼里,也属于赤卵鸡代鸭愁。不过,一个人赤卵鸡代鸭愁的事做多了,可以变成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因为赤卵鸡“心里装的全是别人,惟独没有他自己”。

在台州,跟鸭连在一起的俗语都不是什么好话,一个人长得又丑又矮,台州人说他“钉头鸭脚”。对口袋里没几个子儿,却整天想着享受的人,称他是“鸭脚老爷嘴”。台州人以“鸭头碰到鸭犁锹”喻蛮横的人遇到比他更横的人。以“一潮鸭路过,鸭爸没几个”,代指来往的都是平庸之人,出挑的人很少。以“三个囡好比一群鸭”,比喻女人话多喜欢聒噪。与这句话相类似的,还有“蚂蚁结堆做大水,女人结堆好斗嘴”。

台州话里有“老鸟”这个词。在台州方言里,鸟读成屌。老鸟跟菜鸟的意思正好相反,菜鸟是网络用语,此语是从闽南语而来的,刚学飞行的小鸟飞得跌跌撞撞,甚至会掉到地上,闽南方言就把这种鸟称为菜鸟,引申到人,就是对于某些事务操作不熟悉的人,那些刚刚进入某些圈子的人,也可以称做菜鸟。比如单位的实习生,乳臭未干,恁也不懂,一开口就脸红,逢人三米外就喊“老师”,一看就是菜鸟。你可以放心的指使他泡水倒茶。不管什么样的菜鸟,经过时间的磨练,终会变成老鸟的。台州人以“老鸟”喻阅历深城府深者。“老鸟”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无毛老鸟”,那些算盘精、门槛精的被称为“无毛老鸟”。菜鸟跟无毛老鸟打交道,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否则自己被卖了还有可能替他们数钱。

台州话里有一句叫“老鼠屎糊镬羹”。羹指的是煮或蒸成汁状、糊状、冻状的食物,如肉羹、鸡蛋羹之类。台州人喜欢在元宵节搅羹,在暗红的豆腐干、金黄的油泡丁、碧绿的芥菜丁、红红的胡萝卜丁、肉丁、香肠丁、雪白的冬笋丁中,加入山粉,做成看上去糊糟糟吃起来却香喷喷的一大镬东西,叫糟羹。羹本来就糊糟糟混沌沌,再加上用老鼠屎来糊,可想而知是混杂不清。如果某人做事不灵清,把好好的一件事情办砸了,台州人给他的评语就是“老鼠屎糊镬羹”。“老鼠屎糊镬羹”更常见的意思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成语中也有“鼠屎污羹”,比喻加进了不好的东西,从而破坏了美的事物。

小青年不会过日子,工资一拿到手,吃香的喝辣的,给女友买这买那献爱心,请朋友泡脚k歌吃大餐,没几天钱就花个精光,到月底,只好喝些清汤寡水对付过去,有时还红着脸向父母要点赞助。对这些“吃光用光,身体健康”的月光族,南京人会说“月头放卫星,月中吃半斤,月底鬼转经”;上海人刻薄,则称为“脱底棺材”;还是台州人说的形象,把人和鼠一网打尽,说“老鼠给勿得隔夜粮”。

至于“老鼠脱落米缸”,则是美事。我想这句俚语应该是歇后语:老鼠脱落米缸——吃饱。老鼠爱大米,不,是爱偷大米,老鼠掉进米缸,还不吃得肚腹滚圆,想吃三餐就吃三餐,想吃五餐就吃五餐,想加餐就加餐,想吃夜宵就吃夜宵。以“老鼠脱落米缸”来比喻碰上好机遇碰上好运气,是再恰当不过了,它跟“天落馅饼”的意思一样,但比“天落馅饼”的可信度要高可能性要大。一穷小子找了个老板囡,丈人老头给女儿的陪嫁有别墅一套、奔驰车一辆,五百万元的活期存折一本,于是穷哥们眼红地说,你小子运道好,这下子老鼠脱落米缸,可以少奋斗二十年。某人时来运转,从一清水衙门调到一油水单位当头头,油水单位钱多得花不过完,而且美女如云任他使来唤去,老同事就半眼红半认真地说,这下子你是老鼠脱落米缸。总之,老鼠脱落米缸,是件幸福无比的生活啊,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件老鼠脱落米缸的好事,也算没白活了。

台州人以“无尾巴猪”指代滑头鬼。杀猪时,一般前抓耳朵后抓尾巴才能把猪抬上杀猪凳。一旦猪没尾巴就比较难办。台州话里,“无尾巴猪”比喻一个人滑里滑脱,精明得要命,却又让人抓不住把枘。单位有老油条,说话办事滑里滑脱,别人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惟独他上班时不时溜出去干私事,编起理由来天衣无缝,领导旁敲侧击不顶用,严肃警告没效果,最后长叹一声道:咯无尾巴猪!

对蛮不讲理之人,台州有句俚语叫“牛无力拖横耙,人无理讲横话”。这句话好理解,牛力气用光了,耙是横着拖的,无理的人讲出的话也是横的。隔壁邻舍一晚上乒乒乓乓不知敲打啥,半夜了还把音乐放得震天响,吵得人无法入睡,忍无可忍睡眼惺松去敲门让他注意点,他牛眼一瞪说,我欣赏音乐提高人文素养关你何事,要找就找开发商,谁让他的房子隔音效果这么差。这种蛮人讲的话就是“横话”。

对胆魄大的人,台州人形容他“大虫眼点灯”。古人用“虫”泛指一切动物,并把虫分为五类:禽为羽虫,兽为毛虫,龟为甲虫,鱼为鳞虫,人为倮虫。“大”有长、为首的意思,如称兄弟中排行第一的为“大哥”;“大”又是敬词,如称“大人”、“大夫”、“大王”、“大老婆”、“老大”等。老虎为大虫,大虫也就是毛虫之首领,兽中之王的意思。别的灯不去点,却因为大虫眼比较亮,就想到到大虫那里借火点灯,也够胆大包天的了,所以台州人把冒险行动称之为“大虫眼点灯”,委实形象不过。台州人“大虫眼里点灯”还不够,还要在“大虫头搔痒”,这真是自找死路,他们甚至异想天开要在“大虫口里挖碎肉”,与强者夺利。台州人的胆魄,没话说。

对雁过拔毛的人,台州人以“鹭鸶腿里剔肉”来形容。“针尖削铁,燕口夺泥,鹭鸶腿上剔肉”是对吝啬鬼最形象的描述。鹭鸶又称白鹭,是仪表堂堂姿态优美的一种水鸟。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节,田头地角,经常可以看到白鹭。鹭鸶身材修长,它在栖息或觅食时,经常一只脚独立在水中,风姿超脱而潇洒。跟凤凰一样,鹭鸶也是吉祥鸟,根据古人的观察,“鹭飞有次序,百官缙绅之象”。在我国的传统画中,往往将鹭与莲画在一起,寓意“一路(鹭)连(莲)升”。在官场混的人,谁不希望自己飞黄腾达,接连高升呢,所以你送讨口彩的“鹭莲图”给官人,跟送红枣桂圆给新人一样,都是善解人意之举。鹭鸶的腿长而细,比麻杆还瘦,有点像t型台上名模瘦骨嶙峋的腿,就是这样两条腿,竟然还有人动起脑筋想剔出肉来,真够算计的。

此外,台州人把善于搜索或善于挖掘人家隐私的人,称为“老鼠眼”。谁不知道牛眼大得像铜铃,而老鼠眼睛一点点大,在台州,小眼睛者,除被称为“老鼠眼”外,又被称为绿豆眼、虾皮眼。而小耳朵者则被称为“老鼠耳朵”。但在台州话里,“老鼠眼”并不仅仅指一个人眼睛小,还指此人善于发现人家隐私,狗仔队员就是典型的老鼠眼。某单位领导吃了窝边草,跟女下属搞七捻三,被明察秋毫的“老鼠眼”发现了,此人是老鼠眼又是蛤蟆嘴,一番鼓噪后,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众人皆知的秘密,惟有当事人还以为是瞒天过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据我多年观察,不管什么样的单位,总有个把老鼠眼,充当民间纪委书记的角色。

某人长了一张臭嘴,则称为“老鸦嘴”或“赖鸦嘴”。台州民间,乌鸦被称为老鸦,“老鸦嘴”被用来描绘某人的嘴特臭特可恶,专说不吉利话,好事说了不灵,坏事一说就灵。其实,乌鸦是只称职好鸟,是智慧且热忱的生物,尽管它遭受屈辱、顶着误解,也要用它一贯不受欢迎的聒噪提醒人们,直到它所预见的腐败和死亡气息消失,它才又悄然飞走了,可惜人们喜欢喜鹊,不认可乌鸦,因为乌鸦那种鸹噪得近乎嘶哑的声音,让人败兴甚至产生不吉利的联想,可以类比为丧门星。乌鸦嘴总是不招人待见,有人刚拿到驾照手痒不过就去买了新车,让乌鸦嘴陪着兜风并壮胆,乌鸦嘴说,让我奉陪我没意见,不过你手生,撞了人可不关我的事。同事刚离了婚,因为在离婚大战中弄得伤痕累累,一时没有再婚的打算。乌鸦嘴跑来关心地说,一个人过日子其实挺不易的,老了要是瘫在床上也没人帮着翻身。气得同事眼一瞪,你个老鸦嘴,你怎么知道我老了就要瘫在床上呢。

对精明过头算计过头的人,台州人称之为“麒麟脚”。麒麟是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它被古人视为神兽,能带来丰年、福禄、长寿与美好。民间有麒麟送子之说,据传孔子即为麒麟所送。因为麒麟为神兽,所以在官员朝服上也多被采用。清朝时,一品官的补子徽饰为麒麟。某上海人跟台州人合伙做生意,生意做成,两人弹冠相庆,酒过三巡,台州人借着酒劲,说你们上海人真是麒麟脚。上海人以为是好话,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其实,在台州话里,说人麒麟脚是贬义的,麒麟脚指做事均先算计利益者,没有好处不动手的人。因为麒麟这种神兽不轻易落地,是谓“麒麟无宝不落地”。

此外,如果某人心胸狭窄,台州人称之为“鸡肚肠”。某人做事,手脚特慢,称之为“大蛇脱壳”。“会捉老鼠的猫勿做声,勿捉老鼠的猫喵喵声”,“开口大虫勿咬人,闭口大虫咬死人”,指有本事的人反而低调,没本事的人反而高调。台州人以“大虫追到脚后跟,还要回转头辨辨雌雄”喻危急关头,还认不清形势之人;以“牛尾巴盖勿牢牛髋臀”,指自己的事情没干好,却插手别人的事情。而“赖孵鸡姆有福气”,指那些长得不咋样的女人,却比美女更有福气。“有铜钿羚羊犀角,呒铜钿天萝丝壳”,羚羊犀角与丝瓜壳都是凉性药材,但前两者价高,后者价低,有钱的人用羚羊犀角,没钱的人只好用天萝丝壳。“斑鸠起得早,身穿破絮袄,雏鸡慢腾腾,身价穿绸缎”,比喻苦作的人没好日子过,而命好的人,啥也不干,却穿绫罗绸缎。与这句俚语接近的,还有“狼鸦半天飞,条肚扁饥饥,虾蟆坐潭嬉,条肚饱注注”。此外,“苍蝇脚骨蛤蟆眼,又格贪吃又格懒”、“是条龙到处会行雨,是根虹到处要打风”、“硬捺雄鸡勿会生蛋”等等,无不形象生动,热辣辣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只是,台州方言中,这些以动物喻人的俚语俗话,正面评价不多,多负面评价,听了让人很受伤。

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到什么地头说什么话,俚语俗话带着一方水土的烙印,方言俚语是一个地域的名片,散发着那片土地独有的风味。一个地方的人,有什么样的活法,就有什么样的俚语俗话。土话比官话生动鲜活的原因也正于此。这些耳目一新幽默风趣的口头禅俏皮话,是大俗中的大雅。雅与俗,看似天壤之别,有时候,不过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