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在朝拜路上的洋和尚
恒实和恒朝两位行者,从1977年5月自洛杉矶金轮圣寺开始跪拜,至1979年10月抵达万佛圣城,历时29个月,每天的行程,在日记里都有详细的纪录;字里行间,真情流露,天机畅发,启迪良知;而文笔利落洒脱,似从自性智慧的源泉,滚滚流出。两位途中所见所闻,无奇不有。上至诸佛菩萨显灵,下至山妖水魅作怪,千变万化的人生世相,如连续剧,如走马灯,高潮迭起,引人入胜。
两位法师朝山的指南是大方广佛华严经,所发的大愿是“不为自身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这是大乘菩萨悲天悯人的大行大愿。一方面,这是为世界祈求和平、消灾解难、平息战争及减少杀人武器;另一方面,是为了成就万佛圣城的功德庄严。
朝拜
恒朝
1977年6月3日星期五早上七点二十五分,在圣德蒙妮卡镇的一所咖啡馆。有些吃早点的市民,惊动了警察,说有两个疯子在威尔沙马路上拜摩天大厦。警长连同三辆警车闻声而到,发觉现场并无违法越轨事情发生。检查我们的过境证后,说了早安,一切回复平静。
边缘上的挣扎:觉得懊恼和颓丧。
行人的咒骂:“不要碰到我!”
“你是什么意思?不要在人行道上拜!”
恒朝和我时时刻刻要深自警惕,如履薄冰。新旧的精力交融汇流,待机宣泄,我们不能外漏。如果忍不住爆炸起来,便会前功尽弃要绵密不断,但不能太勉强,否则要从头再来。当我们不耐烦的时候,整条街道变成烦恼的火焰——热烘烘,汽车有如潮涌,炎热的柏油路,把手足和头颅烙得刺痛。漫长的公路,弥漫的烟雾,太阳光的反射,还有路人的口哨、汽车喇叭、人们的瞪视……我提醒自己,没有人派遣我到这儿,是我自己要来的。如果我不愿意继续下去,随时可以站起来,走回家去,享尽世上所有的浊福,甚至躺在爱欲池里随波逐流任意浮沉……不要这样没骨头!
最可恶的是,每当我拜得不错时,只要有一个女人从身旁走过,我便情不自禁地动摇起来。此刻,我觉得被欺骗、被背叛,法宝被抢劫了,这个法门不容易修持。其关键是要有耐心,还要有慈悲愿力,立志普度一切众生。如果没有自我,谁会发脾气呢?还是乖乖地长大,发愤图强吧!
恒朝
1977年6月23日
圣德蒙妮卡的一个下午:一辆黄色的小轿车,在我们身畔停下来。
“喂,兄弟,什么宗派?”
“佛教出家人!”
“噢!了不起!”随即风驰电掣地驶去。
一个老妇人,手拄拐杖,戴着黑色的眼镜,徐徐而行。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匆忙的走上前来,紧紧握着我的手,说:“相信我!”再紧紧地一握。
她走了大约二十码,停下来,转过头,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我们。然后,她又走过来,语调带有浓厚的欧洲口音:“我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但你们的祈祷很感人。当我的神父到亚洲时,有一次有个计程车司机问他介不介意,然后司机走下车,照例礼拜。我的神父很受感动。世上能有多少人,愿意自我贬抑而五体投地去祷告?”
她的声音已有点沙哑:“我需要你们的祈祷,请帮助我,为我祷告(开始呜咽)。尤其是为我的孙儿。求求你。”恒朝:一切皆会如你所愿,不要忧愁。
在马路旁拜。一辆平治牌轿车停在路边,从人行道那边打开了一扇车门。一个年长的女人,把双腿伸出来,正在吸烟。她冷眼旁观地打量我们,像个男子汉。她的声音也是沙哑而男性化。
“什么宗派?”
“佛教出家人。”
“你们拜完之后,需要好好地洗澡哩!”(讽刺地口吻)。
“这就是我们的沐浴。”
女人停顿片刻,声音缓和了:“在沐浴灵魂,是不是?”
恒朝:“对了。”
大家都微笑了。
有两个人在我们后面拜,颈上挂着璎珞,嘴角上浮起难以臆测的微笑。我向他们发了一张新闻告示,说道:“现在我要继续拜,世上嗔恨太重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
此时,那个女人便张开双手:“我们是你的!”不,绝对不是!我赶快回去继续拜。过了几分钟,我向后一望,他们不见了。“只有你,才能挽救你自己……”
我们已靠近海洋(只有一个街口),风很大,一切在动荡中。步行到陆地的边缘,放眼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汪洋……和自己。道路,成为一面镜子。
年轻的女人:“很美啊!”
路过的车子:“你们这些怪物还在拜呀?我的天!”
老妇:“请为我的手腕祈祷。我的两双手腕扭伤了。我知道如果你为我祈祷,我的手腕会痊愈。”
从对面街,有人说:“他们隐没了。”
我多希望“隐没”了,这话说得正契机。
又有人说:“哈罗,天主!”这话说得正不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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