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须之旅——格萨尔王的诞生
藏民族史诗传说中的英雄格萨尔王的诞生地在四川甘孜州境内雅砻江上游的阿须草原。据说,阿须历史上有一个格萨尔王纪念堂,纪念堂里还供奉着格萨尔王征战的兵器、盔甲和其他遗物。这一切随着历史的几翻几复荡然无存。
宗教政策恢复以后,阿须草原的巴伽活佛从1989年开始了重建格萨尔王纪念堂的工程。我们和巴伽活佛结缘之后,活佛的事成了我们哥俩的事。1996年我们帮助建的“禅印寺”开光之后,又投入了重建格萨尔纪念堂的工作。因为活佛讲了,禅印寺和纪念堂好比他的两只眼睛,我们总不能让他老人家睁一只闭一只吧。
今年春天,格萨尔纪念堂内的格萨尔大王骑马像,八十员战将,仙女、妃子和护法神等一共一百多尊彩塑雕像全部塑好之后,活佛想搞一个热闹的开光庆典,借此机会把格萨尔故乡传播出去。
格萨尔王(图片来源:资料图片)
在讨论庆典活动的规模时我跟活佛商量请多少人合适。我心想大概有三五十人足够了吧,那年的“禅印寺”开光不过就请了二十多人。活佛说太少,要多请一些。最后决定至少邀请八十个外来的朋友。
藏族是个特别讲究仪式的民族。僧侣世界更是如此。用俗人的话说,他们非常在乎场面。我跟活佛已经有了十余年的友情,对此我是比较有体会的,虽然我至今也不是标准的佛教徒,按专业的讲法尚末皈依。好多佛教界的朋友都说我浪费了大好资源。说实话,从内心我非常尊重他们,在西藏,我也完全能溶入他们的习俗之中。但我个人的生存方式和精神是非常固执的,我总不希望进入一种严格的习规,只是天生的在感情上亲近和溶入他们。或者更进一步说是一种生命的接近和爱,也许我天生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活着而已。你让我一见和尚就磕头,把自己所有的问题都交给他们帮我去想,去解决,我真做不到。事实上,活佛也要面临许多世俗的困惑和问题,甚至也需要我们这类俗人去帮助解决。
可以说,我与他们这种交往方式倒更象古代的江湖侠士。
没想到最后我们的队伍有一百多人。朋友们几乎跟我一样,也是一种侠士似的交往。一声招唤,孙宇、巴依、杨帆……全来了。我们在青春时期结下的友情,使我们一次次地结伴而行。想想看,要是你的铁哥们,一门心思一定要干一件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反党反社会主义,你能不跟着去吗。人这一生许多事情都是合情不合理的,放着正经营生不干,放下手中赚钱的生意不管,偏要跑到远离都市千里万里的深山去受罪为的是什么?就为的痛快义气。我对活佛如此,弟兄们对我也是如此。
没想到去的朋友中也有很多是不认识的。尤其是女人居多。女人实际比男人超脱,女人内心更有一种追求生命浪漫和诗意的情怀,这是我们这些油光水滑的男人所不能比的。
我想,这也倒是缘分。在九十年代最后的日子里,来自五湖四海的一百多人一起同行去那么一个梦境中的香格里拉,可以说是本世纪最后的浪漫之旅了。
我们的队伍中来自上海、南京、北京、成都的艺术家、作家居多。大多数人都随大部队一起走,少数人到距离阿须九十公里的小镇玛尼干戈的帕尼酒店与大家汇合。玛尼干戈旁边有一处雪山圣湖新陆海,巴伽活佛已派人到此为我们支起了两顶大帐篷。朋友们说,终于可以住帐篷了,咱们的故事也该开始了。
我们到玛尼干戈已是傍晚,刚刚安营扎寨,突然跳出一个背着巨大行囊的女大侠。只见她手拄一根铮明瓦亮的三角架,肩上挎了几台相机。大家都说肯定是我们的人。一问果然。她来自上海,我们初次见面。也是听了消息自己就赶来了。小女子真是英勇,独自一人就来到崇山峻岭之间的玛尼干戈。跟她一聊才知道原来人家是柔道的最高段位黑腰带,这一来,几个牛逼小伙子没一个敢跟她叫板的。不管大家怎么激孙宇让他跟小女子比试比试,孙宇一直不敢冒然出阵。巴依老爷脱了上半身,架式走了几下蒙古摔跤步,一看就很是业余,让大家一阵哄笑,自知没趣溜走了。长漂勇士,人称小豹子的颜珂也是后追上来的,他是当年装在密封仓中勇闯虎跳峡的好汉。与他同来的是瞪眼虎张小春,他曾跟我去过黑竹沟。
千里川藏线,几乎每站都有我的朋友,每天都有朋友接待着这我们这一百多号人。有人开玩笑说,温老大带着一百多人在川藏线上到处混饭吃。到达康定的当晚,我的老朋友州广播电视局的扎登局长自己设宴招待我们,他对我说,能请你的朋友我们非常高兴!你想想,要是想认识这么多人得多长时间啊!这一下就跟他们都认识了。康巴人一直就有热情好客喜交朋友的传统。
临行前,在成都茶馆哥们儿说,我们要普渡众生,让每一个有愿望的人都能完成这次愉快的旅行。于是我们按最低贫困线标准收费,每天吃三十块钱,住二十块钱。这让一些过惯了贵族生活的人吃惊。如果没有沿途的朋友们接待,我们这点可怜的经费是很难到阿须的。
方志文是我们在十年前无意中闯入巴伽活佛领地时认识的司机。那个时候我们能在西藏认识司机,简直就象认识了总理一样让人兴奋。现在他成了德格县公安局的警官。我们的车队出了成都一进邛崃收费站,方哥已经开着一辆黑色的桑塔那等候多时了。他带着大队人马来到当地一家有名的饭馆,请这一百多人吃了顿非常难忘的早餐。餐馆的人说,方哥吩咐他们头天晚上就已经炖好了鸡准备着。车队路过方哥的家,他把车往家里一放,拿起个小包二话没说跟着我们上了路。沿途都是他安排大家吃住直到阿须。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们给方哥添麻烦,没车没饭吃都找他。可是,他从末找我做过任何一点小事。一直就是这么对我们无尽地好。此行有他,我心里尤其踏实。
沿路的活佛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甘孜县的绿山坡活佛年轻的时候做过卡车司机,在甘孜打架出名,曾经因为打警察被关起来。九十年代初,甘孜选派到北京佛学院学习的活佛名额没完成,宗教局长在大街上看到了他。突然之间想起来他还是个活佛。随即问他想不想到北京耍?
“能到北京看天安门多好呀!”绿山坡活佛就这样来到了北京。一进高级佛学院,他就发现不对了。人家都是高僧大德,他平时连经都是不念的。两年时间,他变了一个人,突然顿悟,心生佛性,开始拼命地学习。
几年的时间,他带领一群尼姑白手起家,恢复了两个尼姑庙。他还建了敬老院,把甘孜县没人管的孤寡老人全部接到山上的寺庙供养。绿山坡活佛绝对的江湖义气,跟他交往不由得常常为这个好汉感动。我们返回的时候又路过绿山坡,他拿了一个袋子追下来,非要给我一些钱,他说,老大,一路上你们的钱都布施光了吧,这么多的人,钱肯定紧张,给你些钱带上吧!我怎么敢受用呢?!
活佛为接待我们这些外来者作了非常周到而隆重的安排,难以忘却的跟小尼姑们的联欢让离开绿山坡的时候大家依依不舍泪流满面。
从绿山坡开始直到离开阿须,朋友们久被凝固了的泪水不知怎的竟然长流不止。东方对我说,城市让男人已经不会哭了,阿须让我们找回了人丢失已久的情感。
格萨尔纪念堂开光仪式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来了太多的车,太多的政府官员。巴伽活佛让我在开幕式上讲几句话。我想起了十年前到这片草原的就只有我们这俩个小盲流,如今竟然变成了坐在下面的一百哥们儿弟兄,心里真是感慨万分。
我们这些都市人离开自然离开土地已经太久远,我们内心里都有一种隐秘的对自然和土地的依恋。可叹的是我们亲近自然和土地的机会太少,缘份太薄!
阿须的老百姓盛情地接待了我们,一进阿须成百上千人的康巴汉子马队便前来迎接。五彩飘扬的旌旗,如雪的哈达,彪悍的康巴汉子,盛装的姑娘……一瞬间,我们进入了超现实的梦境,进入了的童话王国。在那儿,你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节日,什么是富有。那种古典社会中才可能具有的辉煌真正让我们这些城市人明白了自己的赤贫。
在阿须只呆了短短的三天,因为赶上连雨天,耽心困在山里,只好决定提前离开。大多数朋友们都不愿离去。
我三年前从阿须带到北京的草原儿子普穹这次也随我们回到家乡,回去的时候说好了从阿须回来就和我的儿子格隆一起上小学。一进入阿须,当普穹看到马队之中的父亲时,他用特别纯正的普通话大喊了一声:爸爸!一下就跳上了父亲的马背。方哥当时眼泪就流了下来。临走时,家里所有的人都舍不得他走,可是普穹特别的坚定,他一方面热爱着他的家乡,一方面认为应该跟我们回来上学。
要走了,我老婆梅梅从行囊里把普穹的衣服拿出来双手捧着交给普穹的父亲。普穹绝望了,嚎淘大哭对着我儿子喊:格隆,我舍不得你呀!普穹叫得是那样的撕心裂胆。格龙急得原地转圈大喊:太没意思了,太没意思了!
见状我对格龙悄悄地说,你要是舍不得他,你就去拉他!格隆跑过去一把拉着普穹跑上汽车,小哥俩再也不下来了。大家相视无言。一会儿,普穹的父亲捧着儿子的衣服来到汽车旁解开行囊,把衣服放了进去。父亲流着泪对儿了笑着……
阿须之旅,朋友们对玛尼干戈印象深刻,去和回来的许多人都无法入睡。
玛尼干戈太诗意了。不下雨的时候,唯一的一条穿过小镇的大道上尘土飞扬。憋着气闭着眼睛等灰雾慢慢散去时,只见远处大山背景依托之下,康巴汉子骑着马模糊的身影,当他们的身影犹如显影一样逐渐地清晰的时候,叉叉枪、大刀、长发……从你眼前掠过,让你晃然不知身在何处。
我们亲眼见着玛尼干戈从荒凉变成一个热闹小镇。眼见着风马旗在褪色,小镇的玛尼堆上精美的玛尼石刻越来越少。每次到玛尼干戈,我们一定要去看一块刻着护法金刚和咒语的非常漂亮的石头。只要它还在心就安。可是此行我们再去时,它已不在!又是哪位热爱西藏不热爱到自己家里不善罢甘休的人把它拿走了。
大家到了玛尼干戈都处于飞翔状态。去的时候睡不着的人们大多在黑暗中坐在房檐下看着马路上昏黄的路灯,听着不时响过的汽车轰鸣……
回来再路过玛尼干戈,仍然睡不着觉的哥们儿又聚在一起。为北京电影学院的杜强和荣威在这鸡毛小店举行了藏式的婚礼。我们把歪歪扭扭的木桌拼成了一个长条,他们俩人在上座,我们每人手捧一条哈达挂满了他们的脖子,有人贡献了一些吃的,婚礼开始了。
大家轮番地敬酒,所有会唱的歌全唱了一遍。最后开始即兴创作。浅浅是个非常棒的另类歌手,她自弹自唱了一首“玛尼干戈”最后一句放声高歌“玛尼干戈!”时,大家情不自禁跟着喊着“玛尼干戈!”
一对新人让大家春心荡漾。好多故事跟着出现,让我们这些带有家眷的人好不后悔!
最后的阿须之旅是名符其实的浪漫之旅,朋友们开玩笑说,我们队伍百分之八十的人发情,百分之五十的人对眼,百分之二十的人入港。
很多小伙子长大成人了,很多姑娘们情窦初开了。我居然有一种人到中年的慈悲心,用一种长者仁慈的目光抚摸着年轻人的脸庞,非常的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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