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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化

范文丽:人鸟虽殊同是客——白居易的护生故事

元和十年,白居易初贬江州(今九江)。时年不过四十四岁,本当是意气风发担纲朝政之机,却困在南方的小城,在湿热陌生的环境中,倍感苦闷忧愁。初被贬时,失意之外,更有对于命运变化的困惑,他在诗中感叹“火发城头鱼水里,救火竭池鱼失水”,认为自己如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中的鱼儿一般,莫名遭受灭顶之灾。在这种“毕竟不能知所以”的窘境中,人无处可逃,只好安于这不可测之天意。但也正因这种不得志,诗人格外敏感,对于天地万物之境遇的相通,独有领会,对于其他同处困境的物类,常滋生共命运的悲悯之心。诗人的《放旅雁》《放鱼》便成诗此时。《放旅雁》写于元和十年,当时诗人在江州居留不到半年,还困在无处排解的低落之中,他在诗中写道:九江十年冬大雪,江水生冰树枝折。百鸟无食东西飞,中有旅雁声最饥。雪中啄草冰上宿,翅冷腾空飞动迟。江童持网捕将去,手携入市生卖之。我本北人今谴谪,人鸟虽殊同是客。见此客鸟伤客人,赎汝放汝飞入云。雁雁汝飞向何处?第一莫飞西北去。淮西有贼讨未平,百万甲兵九屯聚。官军贼军相守老,食尽兵穷将及汝。健儿饥饿射汝吃,拔汝翅翎为箭羽。诗人常自诩“北人”,不适应南方湿冷的气候。但这一年的南方冬天格外寒冷,九江大雪,连长江都结了冰,树枝被冰雪压断,大地白茫茫一片荒芜,鸟儿们无处觅食,徒劳四处乱飞。而其中旅雁的哀声最切,因为它们从北方长途跋涉而来,饥苦最甚,但无可充饥,只能在雪地里啄草,也无处休憩,勉强在冰上落脚,饱受饥寒之苦而无力高翔,便被江童抓来送到集市贩卖。诗人见此情景,想起自己也是从北方颠沛而来,便觉得“人鸟虽殊”,命运却相同,心中感伤,便赎下大雁,放还云中。放飞之际,诗人还不忘嘱咐,让大雁莫往西北去,因为西北两军对峙,日久兵穷,贸然闯入的大雁极有可能被饥饿的穷兵困旅射杀成为盘中餐。此处与其说诗人是对大雁的叮咛,不如说是对自己遭遇的反思。白居易获贬,并非出于自身过错,而是作为谏官,面对政治斗争,不忍旁观,直言欲伸张正义,却触怒当政者,给自己带来是非,无端做了牺牲品。政治环境风云变幻,时而阳春生晖,时而苦寒若斯,人无法预测,也无力抵抗,如同大雁,年年南飞,哪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寒流摧折?在这天气与人事的不测风云之中,一个莫名获贬的落魄言官,一个横遭天谴的垂死鸟儿,在冰天雪地里相遇,虽然族类不同,却同遭命运蹂躏,焉能不起惺惺相惜之感?(作者单位为香港中文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