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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的传奇故事 张氏履历笺证

和萦绕在张大千头上的诸多迷雾一样,不少张大千传奇的故事未悉所出,有的违背历史真相,纯粹是张大千个人的杜撰或歪曲。《东方早报·艺术评论》继1月7日刊出王中秀先生关于张大千拜师、与李秋君结为知音等的钩稽后,本期继续刊出关于张大千成名的“秋英会”与首次个展的笺证。

张大千老师曾熙写给李筠厂(李瑞清三弟)的信,其中提到张大千(季爰)首次个展之事

和很多萦绕在张大千头上的诸多迷雾一样,关于张大千成名的“秋英说”亦未悉所出。很多撰写张大千的书以及年谱都把“秋英会”系于1924年。甚至以研究近代史为任的也跟着这么说。这是个低级错误。把1924年整年的老报纸翻遍翻烂,我想也翻不出个什么“秋英会”来。这就像查个词,不懂就翻翻词典。我弄不明白,现代人居然连翻翻词典一样的事也懒得做了。

如果说,1925年前上海报刊上找不到张大千这三个字并不稀罕:他太渺小了,无名之辈,虽然他留有大胡子,虽然在曾李眼中是块料,但他还不成熟。

关于“秋英会”成名说

虽说1924年已经在经历了十年寒冬的国画开始进入复活期,虽说书画社团已在纷纷成立或将纷纷成立,但中国书画界总体上还处在乍暖还寒节候。(1)

1924年上半年美术界一件大事是江苏省教育会第一届美术展览会,下半年上海便人心惶惶,陷入到浙江军阀齐(燮元)卢(永祥)大战的惶恐当中,美术展览这档子事便无心顾及,至于张大千年表或年谱里说的秋天举办“秋英会”现实版便难以实现了。

据说——恕我只能用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出处,因为年表或年谱的编者没有标示出他们的依据。这种现象近乎集体的失语,或曰集体的回避。

据说齐卢大战搞得上海一日数惊之际,有个赵半跛(有的年谱误作赵半皮)发起雅集,叫“秋英会”,当赵得知张善孖有个小兄弟书画功夫了得,便请张大千赴会。在雅集上,张大千使出十八般武艺,惊煞众书画家。与他同时得到宿耆称道的还有谢玉岑和郑曼青。

不管版本如何,故事梗概大致如此。如果是武侠小说,大可当他戏说看。可是作为正儿八经的张大千年表或年谱用(那不是娱乐,那是要用的),那就太不敬重张大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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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的关乎张大千的书里,那时空置换的功夫可了不得。这里把离上海千里之外的郑曼青也调换到1924年的上海。1924年的郑曼青和他姨妈张红薇还在北京,离开南下还有两年工夫。据报载,1926年7月12至18日郑曼青在北京中央公园举行个展,准备南洋之游的临别纪念。(2)其行程是先至津沪,再至南洋,倘有时间,再折回日本。又据1928年5月张、郑二氏书画展览的报道,郑曼青的姨母张红薇居京十载,任北京艺术大学教授五年,甥郑曼青也历任京中各大学教授。郑曼青南下后最后留在上海,任上海美专国画系主任(3)

张大千应该不会忘记,1928年张红薇、郑曼青绘画展览会期间,还专门撰文介绍过郑曼青。(4)文章对郑曼青满含不容怀疑的钦慕之情,还不忘对当下流行的吴昌硕画风的批判,反衬郑曼青的高明:

近数十年来,海上画史大抵浓墨破笔,狼藉满纸,自以为天池、雪个矣,不知古人作画,首重气韵,岂任意涂抹耶?

话说回来,被成名于1924年“秋英会”的张大千大名最早见于上海传媒的是他登卖画广告,这篇题为《张季■卖画》广告刊于1926年2月17日的《申报》,此前,既没有“秋英会”的消息也没有颂扬张大千的文章见于某种报端。

据笔者掌握的材料,张季爰三个字在这年还出现过一次,不过不是“秋英会”报道,而是1926年3月29日开幕的东亚艺术展览会的报道:

张季■之山水,以简单取胜,寥寥数笔中,别成一格,可谓工于是道者矣。(5)

这的确是张大千此际绘画的特征:简笔。

那么,“秋英会”是怎么回事呢?它发生在1928年秋天。1926年至1928年上海画坛发生许多事件,但关乎张大千的信息并不多,只有海上书画联合会收件报道(1927)、与曾农髯任教中华女子美专(1927)等,寥寥无几。1927年北伐军挥戈南下,北京政府官员失去饭碗者被称为“灾官”。张善孖也息影上海,上海画坛开始出现他的身影。这个时期上海画坛很热闹,许多散于各地书画家纷纷汇集上海。1926年来沪发展和张大千交谊深厚的俞剑华20年后在《怀黄宾虹先生》中有段回忆:

民十八九年之顷,故友张善孖居西门路西成里,宾老曾由余之介,租居楼上厢房,而熊松泉与故友马企周均租居相去不远之永裕里,后余亦移居永裕里西邻之西湖坊,与西成里望衡对宇,遂邀故友陈刚叔、蔡逸民共八人组烂漫画社。(6)

这为张大千进入书画圈开辟了道路,而本年(1928)秋的“秋英会”更为张大千融入画坛开了方便之门。

有人问我,“秋英会”这个组织会不会成立于1924年。我可以负责任地说,绝不会。它只发生在1928年秋,也结束在1928年秋。

“秋英会”是赵半跛和谢公展发起的,拙编《王一亭年谱长编》有详尽的传媒报道汇编:

《秋英会之宴》:“前日汉阳赵半跛、镇江谢公展同宴海上文艺界诸君于大加利酒楼。先期柬邀曾农髯、潘兰史、朱古微、王一亭、吴待秋、徐朗西、曾公冶、汪英宾、周瘦鹃、唐吉生、冯超然、陈小蝶、丁慕琴、符铁年、冯臼庵、丁雲先、吴子鼎、杨清磬、王禹襄、张聿光、汪声远、钱病鹤、李浩然、王西神、严独鹤、朱应鹏、陶冷月、王陶民、邓春澍、胡汀鹭、方介堪、赵子雲、李博亭、马孟容、钱瘦铁、郑午昌、俞寄凡、俞剑华、许徵白、谢玉岑、杨东山、朱大可、朱其石、刘山农、刘海粟、张善孖、张大千、胡郯卿、胡伯翔、郑曼青、钱化佛、王师子、刘贞晦、马公禺、姜敬庐、许士骐、李亚青、谢介子、宣古愚、奚仲谋、乌崖岑、励建侯、黄梅生、黄素庵、郑曼陀、況有韩、鲍娄先、、廖柳簃、马企周、蒙树培诸君,及吴杏芬、张红薇、奚屠格、虞澹涵、李秋君、顾青瑶、周錬霞、张时敏诸女士,以寄件或有迟误,致是日与会人数仅三分之二。席间,主人发表是宴缘起与愿望,联欢之外,意在组织一书画金石联合展览会。经众赞成,讨论之后,定名为‘秋英’,会址假宁波同乡会,会期定古历就月二十六至三十日,会费每人五金,收件处定海宁路一七八九号谢宅,以九月二十日为收件截止期,推定清磬、介堪、冷月、春澍、屠格、澹涵、博亭、午昌、公展为筹备干事,所有出品、陈列等等详细办法,均由干事诸君另行集议进行。酒罢,主人出巨笺请与会诸君署姓名为纪念,清磬、小蝶主张请各署籍贯、年岁,众咸赞成。首由公冶署‘秋英会题名’五大字于上,于是真草隶篆,纷然罗列,横斜醉态,蔚为奇观。谈次,众复主张开会时,复行聚餐一次,且拟另辟一室,征求收藏家出借古今名作陈列其中,供人欣赏,使会增色。迩日上海艺术协会在康脑脱路四十七号开第一次展览大会,以使社会群众大增兴会,今又有斯会产生,未始非提倡艺术兴趣涵养人类同情之一助,殊不厌其多也。”(1928年10月14日《申报》)

《秋英会读画记(沧波)》:“秋英会第一次展览会,值此海宇奠平,训政伊始,投袂而起,远近瞩目。大会宣言,所以揭橥园门者,将曰阐扬固有之艺术,以焜耀国光,而不知吾人于人慾横流之时,得一引导和平,陶养性情,可以助人伦,启文化,如书画金石者,其鼓舞期望,不特如上述而已,就其大体,可得而言。山水如农髯、一亭、待秋,德劭齿尊,已攘大名而去,无事品量。玄根居士,笔墨恬逸,可见其人,仿古四帧,不务刻画,冥与古会,方之仙家,丹已九转。《秋山行旅图》微师北宗,《松风泉韵图》则静穆隽永,自类北苑。午昌自梅瞿山、方方山,上窥黄鹤山樵,构境高奇,不同凡响。皴染纯用渴笔,传神处无迹象可寻,如以诗言,当为羚羊挂角,以拟辛壶,正当方驾齐轨,不能强为伯仲。徵白《柳岸》一幅,笔细韵远,极杳渺悱恻之致,是能传屯田晓风残月之神者于其作品中,可推压卷。《大士像》钩勒精莹,补景不逮矣。宾虹笃守古法,不染时尚,新安一派,阶梯有自。青城散人能诗好游,足迹半天下,作画一师造化,而会中仿蓝田叔一帧,又极拟古之能,可见才人无所不可。小蝶熟精画理,诗文外以其余技作山水,寥寥短纸,已见胸中书卷,可谓少许胜人。瘦铁黄山归,笔益奇肆,用渴笔亦能浑茫。李浩然,新闻界巨子,而山水幽静,如汤琴隐,卓然成家。云间黄素庵,出入四王,曩曾见其小品,清逸仿佛画中九友,此次出品以水墨直幅最佳。闺秀中虞澹涵女士师麓台,笔端沉着,直有金刚杵。奚屠格女士,一守萧厔泉法,浑厚朴茂,例之须眉,所见亦仅。花卉工笔,首推红薇老人,设色用笔,直追宋元,世谓其抗手南沙、南田,当非虚语。珠江香韵之《古艳三清图》之清丽,风神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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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来,没骨钩勒之妙,已成广陵散绝,天生老人庶绍坠绪。《雨沼》写意之作,状烟雨之致,佳处在笔墨之外,古人所谓‘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也。书法一宗河南,诗在中晚唐之间,尤可谓广文三绝矣。写意萧疏淡雅,有铁年、大千、瘦铁、曼青,雄横古艳,以公展为最,盖此二者,各如其□,不能合并,自古味盎然也。铁年《三友》之汗漫,水仙梅石之古拙,白阳、八大合于一冶,此公自有胸臆,所谓‘以阴阳为炉,固非橐龠之’,此句尤佳。海上自缶老下世,画家之诗画兼擅者,惟此公及任堇叔、郑曼青耳。曼青抗志希古,睥睨当世,故其画神光往来,不可端倪。所列如《九秋》之诡丽,《荷竹》之冷涩,《兰》之温穆疏朗,即以大千、个簃之奇古,亦见而叹服,比之石勒见高皇帝,自甘北面。此君去秋自北美专南下,今春又开会展览,遂于海上艺术界中苍头军特起,为社会所珍视。吾尝谓写意之画,最难者为鍊与曲,盖不錬则气不重,不曲则味不深,故画家之用笔,如瓯冶之铸剑然,当千辟万灌之,如季札论乐然,虽曲而当有直体。曼青于此二字,实兼有之。大千素宗石涛,今复戏仿天池花果二帧,超尘绝俗……难兄善孖,以画虎有‘虎痴’之号,仿新罗鹅蓼、仿郎世宁焉,亦俱当行,可谓多艺。画虎两帧,雄踞壁上,合之房虎卿之两黑龙,当令见者有风云之思。公展为秋英会发起人,既以画菊负大名,所陈亦以菊为夥,指画尤佳,灿烂光怪,不掩笔墨。此公纵横南北二十年,弟子遍天下,工力既深,触虚皆法。画菊尤奇横超逸,独力一幟,指头笔端,悉现金碧,我佛以珊瑚为舌,玻璃为喉,白成色相,非寒乞可比,可为诧服。赵半跛墨笔虫鱼两小帧,神似复堂,《柳燕》一图,清俊过人;题诗尤妙,文人画也。马孟容素称院体派,画蟹鱼鹁鹑,俱栩栩如生,尤以无作家气为难。此外王师子之高洁,《天竹》一帧,揖让复堂。汀鹭之法新罗,颇饶词韵。臼庵《双鸟藤》,吉生《果树》,一法八大,俱为上乘。王个簃之《狮子林》、《鼠灯》、《兰石》、《岁朝图》,一以金石大小篆刻之法,纳之书画间,盖得名师衣钵,吴昌老不死矣。马万里、汤眉蒨夫妇作品,清丽丰厚,闻为新婚,宜其有阳春之气。张时敏女士画笔绝秀,类翁小海,此次出品不多,尤足珍贵。吴青霞女士以髫龄女子,奄有众长,八尺《藤凫》,笔力雄横,不类鞶帨中人之妙。《吉祥佛》、工笔《芦雁》,钩勒近古,兰陵自清□之后,嗣响无人,无地所锺,庶乎在是人物。钱雲鹤老画师,作品最多,钩勒清挺,须眉入古,在老莲、新罗之间。沈右揆女士初从公展学花卉,又从鸳湖潘振镛学仕女,清丽雅健,能上追玉壶、晓楼之法,近时罕觏。书陈列独少,如王惜庵之临十三行,刘树人之书经,方志远之临张迁碑,工秀可爱。曾公冶之篆分,橅散盘、石门,布白古茂。谢玉岑集钟鼎文、龟甲文联,神游三代,駸駸古法。方介堪临开母秦敦,浑厚自然。此君为金石名家,冶章出入安吴、仪徵,上溯秦汉官私印、封泥,精莹齐肃,且能对客奏刀,着手成趣,故其书自得刚柔相生之意。东迈石鼓,渊源家学,纯阳入道,惜剑气未敛耳。西神临魏墓志四幅,工丽潇洒,有六朝烟水气,词人之笔也。金石介堪而外,有瘦铁、个簃,俱承缶老法乳,各得一体,苦铁一枝笔,溉沾后生多矣。此次陈列各品,都五百件,美不胜收,上之所举,诚管中豹,仅一斑耳。然名家画如超然、湖帆,书家如古微、苏戡,皆以仓卒未克蒐集,诚为观者之缺憾。而秋英展览会,方将以一次、二次至千万次无穷,则吾人正不难拭目以待大成也。”(1928年11月16日《申报》)

民生《餐英盛会记》:“昨日为秋英会第一次之书画金石展览会之第四日,预约定是日下午六时全体同人聚餐,并于餐前合作书画,到者寿芝、春澍、公展、逸民、冷月、惜庵、六阳、介堪、孟容、声远、一亭、澹涵、辛壶、云鹤、剑华、大千、善孖、亚青、陶民、寄凡、子鼎、玉岑、曼青、半跛、德怡、慕唐、公禺、师子、公冶、英宾、企周、哲惠、仲谋、屠格、个簃、素庵、博亭、吉生、杏芬、瘦铁、苇佛、臼庵、铁年、海粟、仲熙、青霞、雪泥、无声、万里、浩然五十余人,即席成四尺中堂九秋图两帧,一帧全属菊花,墨笔彩色,光怪陆离,错杂成趣。此外山水、人物、花鸟,无一不备,而爱山水者有时转画花卉,而画人物者转画山水,玩一齣倒串戏,别生高趣。不画着并当场题诗。辛壶为玉岑画枯木竹石一帧,半跛题诗曰:‘胸中君自有槎枒,的是江南老作家。瘦竹数竿一株树,于枯淡处见高华。’尤为出色当行。剑华、陶民、寄凡、大千、善孖五人合作《松》,以五色分绘,光怪奇肆。曼青题曰:‘何来四大夫,今从赤松游。不是黄山顶,韩、韦笔底秋。’又张红薇画黄月季,吴青霞补老少年,曼青补牵牛、菊,既成,公展兴豪,又加秋海棠三五朵,益觉楚楚有情。玉岑题诗曰:‘各有生花笔一枝,秋影摇摇闘梦丝。他日宾朋念江海,酒阑相对数花时。’此画即为玉岑取去。是日首画者为赵半跛,画雁来红一枝,第二人再画雁来红为吴青霞女士,一则白发诗人,一是髫龄少女,半跛归于家人,咸以为是真老少年矣。联将逼,一亭来,瘦铁、春澍、吉生方合绘一折枝梅石,一亭即加一古瓶、灵芝。大千题‘眉寿万年’四鼎文于上,为英宾购去。同时群以云鹤于此次会中赞助最力,且今年为五十大寿,发起合作一画醻之。首由一亭画白茱莱菔,此老信佛戒杀生,故撷园蔬为云鹤祈福,后由善孖补筍、公展寿容、辛壶葡萄、企周扁豆、春澍荸荠、万里梨、曼青松,以幅大尚未完成也。入席后,杯盘狼藉,谭笑生春。公展先生以发起人招待尤勤,并亲自发简章及陈小蜨印刷预算表,可谓劳苦功高。席间坐客以张大千、善子之美髯、郑曼青之清秀如处子为最奇。曼青作品苍古,见者辄以为老叟,不知为一年少,而大千仿天池有翩翩欲仙之致,又孰意为一虬髯客,方将跃马襆被,有幽并之行乎!酒后,大千戏以小纸自涂其貌,隐菊花一枝,旁题‘曼青留别’,挽玉岑题四字,因默窜渊明诗‘悠然南望’四字,双关得深意。以曼青、大千交最深,刻大千必悠然念曼青也。酒阑,公展、瘦铁演说,公展声如洪钟,舌底波澜,澜翻不已。瘦铁则为英宾嬲出,滑稽可笑。复举出修改简章委员九人、编辑委员九人、审查委员十一人。散会时已十一时,菊影掩映壁间,送客归矣。”(1928年11月13日《申报》)

上述材料就是“秋英会”张大千成名说的原始材料,无须笔者赘言,自然明明白白,只是它不是发生在1924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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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1925年首次个展说

1925的第一次个展说——这也是众谱一致认定的,同样查不到此说的源头。

据说本年秋,张大千为解决生计,以一个月时间作画一百幅,在宁波同乡会举办首次个展。展品不计类别、大小、简繁,一律二十元,编号抽签取件。

笔者为弄清此际前发生的“国画复活运动”,曾地毯式搜索上海多种报纸,查读报摘记,压根儿找不到所谓宁波同乡会有张大千首次个展的报道,连广告也没有。换言之,如镜里花,水中月,没影儿的事。

1928年秋英会书画展览会以后,我们顺着时序检索检索。1930年有“张大千个人画展”的广告与报道,1928至1930年间,只有1929年2月间有在西门路西成里寓所举办张善孖、张大千、丁六阳与大风堂所藏书画展览会。

再扩展到1924年以后吧,也叫人失望。

现存一曾熙残札,有云:

季爰开会之筹备,画百件作百票,每票二十元,须先向至契商计,愿承认若干票,盖交情上之分别。刻闻已有六十矣。如百票完全可得千元,以褾价、开销各费须一千也。晓翁生意颇好,尚不多,已去一次。熙再顿首。(7)

信缺前页。前文所述“作画一百幅”“每票二十元”之说,可能来自这封残札。

再看《申报》报道:

蜀中张大千君擅郑虔三绝,修髯道貌,丘壑满胸,而以画最擅胜场。现定于今日起,将其最近作品一百余点,假座宁波同乡会四楼展览三天。若花卉、鸟兽、山水、人物,均系张君近年游历所得之写实,笔法高古,设色静雅。至有大千与乃兄合作扇箑,更为难得之作云云。(8)

“一百余点”,和残札之言接近。

再看曾熙给清道人弟弟李筠厂的信吧,其中也提及张大千兄弟筹备办画展的事。信没有署年,仅署“三月廿三”。为锁定何年所写,我们将全文录于下:

连得手书两函,知前书已入览。谭家(按:指谭延闿)两日所食均有浓厚鸡汁。十九为文勤公冥诞,瓶(按:即谭泽闿)令毛厨作汤鱼翅,曹厨干炙鱼翅,临箸,但可少食,究不能不食。两夜均至天明方安枕,可见鸡汁不能食,诚如画友所论也。志鹏上海行医,谭三爷(按:即谭延闿)承允设法。倘得美人一病,则十万金亦唾手可得。一笑。熙寒热虽早除,然此次损伤颇重,不能多劳,无须节也。船菜虽美,如能来游,则早与三爷同车,可上牛首(按:南京牛首山,李瑞清墓地)矣。此时以静为主,每晨服画友所送药一包,虽药全不苦,恐原质去之太多,鹏亦检验否?仲乾(按:即李健)之妇已将尊函加函送去,惟稿本尚未见送来,加函无论印与否,稿本无携往外洋之理,更无存与汝妹家之理。将来应归继梅保守,庶合道理云云。弟可再函,督令交出。文洁(按:即李瑞清)手泽亦不可疏忽,切切。谭三爷撰《玉梅花庵》,极好,前已抄稿并跋寄来,已属其捐亷刻好交尊父子,并属以宣纸书之,留为纪念。季爰来住瞿家(按:指曾熙寓舍主人瞿钟麒)一房,六日一返嘉善,已三来三去。善孖亦另备一小房,因不能别有画室,故住此,拟画百件开会云云。阿筠画友同鉴。熙顿首。三月廿三。 季爰携两峰画醉锺馗(六百),小笔极澹逸;又垢道人扇一(乙百),极精,皆巧生北京买来也。(私人藏件)

“十九为文勤公冥诞,瓶令毛厨作汤鱼翅”云云,指的是谭延闿、泽闿(瓶)父亲109岁生日。《谭延闿日记》1930年4月17日阴历三月十九日条里提到这次事情,曾熙曾前往谭府行礼:

歸,過萬國公墓,看靜女墳,稚松已長,宰樹成林,徘徊頃之出,遂歸。李子扉來,同至大武家,諸客大集,上樓行禮,先公冥誕也,今年政百有九歲。秦二、余大、夏五、袁大、詠洪、(曾九、汪四、聶六、安甫)之流皆上樓行禮。(台北中央研究院整理释文)

这里的“曾九”就是曾熙,“大武”是谭泽闿。 显然曾熙这封信是1930年4月21日阴历三月廿三日。信里提到张大千借住曾熙房东的一间房间赶画,六天一至嘉善(看望母亲),善孖也别借一间作画。这里也同样出现“画百件开会”的话。显然这里所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张大千个人画展自于昨日(二十一日)假宁波同乡会公开展览后,虽值天雨,而来宾仍极拥挤,大有户限为穿之概。所有与乃兄善孖合作之扇■,每柄定价分十元、六元两种,即昨日一日之中,已售出扇■四十余柄,并有专向预定者,足见两张之书画确有真确之艺术也。(9)

不见了“每票二十元”,也不见了“凭票抽签对号取件”。

还有一点须指出,展览会广告称“张大千个人画展”,广告有“张善孖与弟合作书画摺扇同时展出”之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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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就张大千在上海头十四五年的活动作了考察,这仅是部分笺证。本计划对张大千造假石涛骗过黄宾虹说作一笺证,由于在《黄宾虹十事考之十》里作过考察,为避重复,不再赘述。

也许,造假是张大千的双重人格的一部分。他热衷得意于造假,在朋辈是尽人皆知的事。社友俞剑华1928年《现代中国画坛的状况》说过一段话,也许所指就包括他在内:

古既为人所重,遂有盗古以欺人者。开门见山地说,就是制造假画,用旧的纸,按着古人画的原本或临本赝本上的样子,一山一水,一画一点,都惟妙惟肖,必(毕)恭必谨的誊录下来,造上假款,印上假图章,再用旧的绫子或锦裱起来,自要你造得有七八分像,就不愁没有瞎眼的冤桶,拿着几十百千的大银元,你抢我争的买她回去,请上几个名人写上几句打油诗,印上两方神品、珍赏、心赏的图章,锁在楠木箱子里,要非其时不看,非人不示,变成了子孙其保的宝贝。所以近来有几位造假画的朋友,着实发了点小财。(10)

然而,当得知有人造假造到他头上,那无名之火便中烧起来。原本想这下可好,得哑子吃黄连了,没有想到他还真的发了条署名冠以“紧要”前缀的“声明”。声明短小隽永,全文录下:

近阅海上报纸载有本人在大新公司并先仲兄善子遗作举行画展广告一则,不胜骇异,大千廿九年度并未在申举行画展,先仲兄善子除海上故旧暨各学术团体等在功德林公祭并陈列其遗作外,更无展览之事,海上朋好俱所深悉,照人鱼目,腾笑方家,徇利窃名,尤涉欺骗,诚恐海上人士或有不明真相,因而受愚者,特此郑重声明。(11)

现下在文化市场流传一种“新观点”,说是造假也有价值,君不见张大千造的假石涛遭遇追捧。笔者以为还是读读这篇“声明”,看看张大千本人是如何说的吧。■

注:

1.参见拙文《试论黄宾虹画学的时代属性》,载《传无尽灯-黄宾虹·艺术大展作品集》,2010年9月广西美术出版社版。

2.《时报》,1926年7月22日。

3.《申报》,1927年2月7日;《申报》,1928年5月20日;《时报》,1928年5月25日。

4.张大千《观张郑书画展览会记》,《申报》1928年5月29日。

5.熊梦《东亚艺术展览会观画记》,《时报》1926年4月1日。

6.《申报》,1948年3月31日。

7.曾迎三藏件。

8.《申报》,1930年5月21日。

9.《申报》,1930年5月22日。

10.《真美善》第二卷第二期,1928年6月16日。

11.《张大千紧要启事》,《申报》1941年1月30日。1941年2月12日《新北京报》载作《张大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