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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军:文明的自信在于选择“善”

任军雕塑家、油画家。1961年生于陕西,曾就读于西安美术学院雕塑系,1993年后创建派昂现代艺术有限公司开始关注中国公共艺术的创作实践,至今十余年,是中国公共艺术领域的先锋人物。2000年移民加拿大,居住温哥华,同时参与国际公共艺术和当代艺术创作交流。本报记者孙纯霞摄

任军作品《水39》。创作于2010年,私人收藏。

任军作品《水龙》。创作于2011年,西安世园会标志雕塑。

2012年,雕塑家任军的“水”系列作品,将在世界各地展出。而他也即将启动新的创作历程,从世界各地采集不同的“水”,包括南极、西藏珠峰的水,用艺术的形式,把人类的生命之源,展现在世人面前。这一系列作品,被他称之为“人类图腾”,将于今年5月,在联合国总部召开发布会。

早在上世纪90年代,任军就已成为中国最成功的城市雕塑家,作品遍布全国各地。当大多数当代艺术家,在癫狂与平庸间顾影自怜,在艺术与贫困间晃荡不安时,任军游刃有余地与权力、市场交手。他用锋利的刀,在高歌猛进的经济建设主旋律下,雕刻时代的主流精神,并成为彼时资产最为丰厚的华人艺术家。

财富上的成功,为他带来的是长达十年的迷惘,参与时代凯歌的激情渐弱,不知何去何从。艺术家的敏感,使得他身处多重诱惑之中,而艺术家对自我的真诚,使得他始终游离在诱惑之外,能俘获他的,只有艺术。他在现代世界缭乱的诱惑中,一边挥霍时间,一边寻找自我。

2006年,任军发现了“水”,这一平常之物所散发出的光辉,以其寓意的博大与哲思的精神,攫住了他。他开始了与“水”相伴相知的艺术之路,体悟水的“厚德载物”,用艺术作品展现水的各种形态,也回应着当下中国对自身的反思与定位。

■五问任军

早期作品是一种文明的回忆

新京报:上世纪九十年代,你以城市雕塑作品,名利双收。那时,中国的公共艺术品的市场需求是怎样的?

任军:上世纪90年代,中国各大城市普遍建设开发区,政府亟须展现他们的意图,一个开发区在尚未建成之前,马上要立一个雕塑,来说明他们要干什么,去表达英雄主义的激情。

当时中国的决策层,有着非常积极的心态。他们要新的东西,能表现未来精神的。公共艺术的市场与需求在这中间。

我就去揣摩这样的心态,去表现它。我的早期作品,腾飞、跨越、躁动、带着尖刺,那正是中国人在那个时候的求生状态下迸发出来的。十年之后,你会发现我的作品,是一种文明的回忆。而这文明,正是中国改革开放这几年来所创造的。

艺术家应该表达主流社会

新京报:揣摩决策层的心态,是否会损伤你作为一位艺术家的独立与自由?

任军:当然不会,公共艺术家本来就是需要与社会有一定的精神互动。很多艺术家意识到社会有这么多的问题,法治不健全,经济体制不合理,改革开放没有经验,然后他们就用作品去表现我们病了,我们难受,快死了,活不成了。以此体现所谓当代艺术的批判或者颠覆。我觉得这些艺术家感知了这个社会的变化,但是心态不是积极的。

我的艺术观点是,不要讨论中国是对还是错,一个艺术家,应该观察着、体会着、表达着主流社会,准确地把它的体温展现给大夫。

改革开放三十年,全世界的人尤其是中国人,在中国看到的奇迹和看到的沮丧,都是最多的。在中国感受到的快乐和刺激,不公平和痛苦,都是同样多。我感知到的是,中国创造着自己全新的国家社会形态,也塑造着人们不同以往的生活状态。中国的主流是积极的,开拓的,充满梦想。

这种积极的心态,恰恰应当是中国公共艺术的核心。我们要问的是,表现这样的积极,是艺术家在迎合领导吗?还是改革开放的洪流,被清高的艺术家给漠视了?艺术家在那样的时代面前,是不是失语的?没有能力去表达呢?

新京报:你的城市雕塑风靡全国,你也一跃成为当时资产最为丰厚的华人艺术家。财富上的优势,对你的艺术创作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任军:其实无所谓优势,我是对钱没感觉的人。有了钱之后,我迷惘得很,我就问自己,我到底是个商人还是个艺术家,我找不到艺术的方向了。很多诱惑包围着我,我发现我还是没法被它们俘获。我最终必须是做艺术的,做艺术的我才是我自己。

迷惘了十年,直到2006年,我找到了“水”,人生才开始发生变化。我发现中国的国家历程也是如此,改革开放带来全新的社会形态,国家在世界上的影响力大了,但是却失衡了,没有文明的自信,不知道文化信仰在哪里?价值取向在哪里?我很庆幸自己找到了“水”,让我对生命、对世界有了新的认知与思考,去探索、体悟、表达“水”所蕴含的哲学。

用艺术作品展示至善

新京报:创作以水为主题的艺术品,以“上善若水”为核心,那么你要了解的,不仅是水的形态,更重要的是理解善。在一个并不完美的时代,你如何从内心建立善的维度?

任军:你看我做的《水龙》作品,用水去塑造龙,把龙这个中国传统形象所代表的权力、张扬,通过无形的水来展现,它就变得安静、内敛、优美,又是有力量的。

我关注人的精神世界,也关注社会的公共精神。老子说:“上善若水。”而纵观人类的历史,璀璨的文明背后,是战争、阴谋、独裁、掠夺。

其实,人类从来没有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世界,每个时代的人都处在不完美的社会中。但是,内心的趋善,却是每个时代的人所共享的。重要的不是现状是善还是恶,而是我们选择善的能力。

人性是如此,社会也是如此,在经济制度、治理方式、人的相处方式这些层面上,选择符合人性的、正义的、道德的、公正的,是一个社会文化自信的来源。在对待世界的态度上也是如此,选择敬畏的、谦卑的、克制内敛的,是人之为人的尊严所在。

水可以说是宇宙给人的一种暗示,人是否可以做到上善若水?

新京报:“水”系列作品在国际上的成功,你自己认为其原因是什么?

任军:我的作品受关注,其原因是,第一,水是生命之源。它所蕴含的哲学精神,超越了国家、民族、宗教、文化的隔阂,是一种人类所共享的。

第二是,视觉感很独特。水的雕塑不是我个人的创造,是我和水的合作。我像一个翻译,把水的暗示翻译给人类。比如一个水滴在失重状态下,被我看上,用不锈钢把它放大几百倍上千倍的时候,人们看见,就会非常惊讶,有一个陌生化的效果,使得人不得不重新思考。

第三,独一无二。把水作为一个哲学态度,跟世界的艺术语言结合起来,又是以中国现在的国家状态为时代背景,非常独特。

中国现在处在一个精神的十字路口,腾飞之后陷入迷茫,各种社会问题逼迫我们重新树立自己的文化信仰与民族自信。而整个世界,其实也在这样的状态中,需要重新寻找人类文明的尊严与自信。而我的作品“水”恰恰就契合了这样的精神探索,源于中国,属于世界。

■记者手记

任军很随和,坦然微笑,脸上柔和的线条便漾开去,你会觉得这是一位极好的对话者,他将自己全然打开,温和地邀请你进入他的世界。他的眼睛是深邃犀利的,不回避任何对视。你抛出的问题,在激荡起他的思考的同时,也会返回到你的心里。他以快节奏的语速,表达着自己,思维跳跃,急速穿越不同的主题,猝不及防地将问题反推至你面前,在你思考的沉默间,欣悦地给出他的解答。这是一种奇特的气质,用温柔的方式胁迫你与之一起思考,重塑问与答的对峙,使之成为思考的分享。

(记者朱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