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底下好乘凉??裘盛戎如何创新[二]

裘派的“创作原则”对我们来讲现实意义何在？一句定乾坤人人都知道：裘先生在戏班的绰号是傻子。依我说：他这个“傻子”就是艺术大道上的跨栏冠军。他跨越了金郝侯三座大山。他跨过40岁，就自成一派。他跨上了第四把金交椅，竟然和马连良、谭富英平起平坐了。他就是傻得这么可爱。咱们就说《铡美案》：你唱包公??马连良在你前面垫场子来了个王延龄？张君秋扮演秦香莲，给你唱二旦？梨园世家的第四代谭富英，给你配里子老生的活儿陈世美？对了，还有金少山的老搭档李多奎，此时可是“天下老旦尽出李”。他给您裘盛戎扮《铡美案》的“国太”？马谭张李??四大流派的掌门人傍着这个老包！自从有京剧的那一天，没有一个唱花脸的能够唱到这个份儿上。凭什么？没有这一句“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的满堂好，你这个老包压得住吗？再说裘的傻：咱们回头看：一出《赵氏孤儿》打从第一场《闹朝扑犬》到《搜孤救孤》，后面还有《画图诉冤》一场，一出十二刻的大戏，多大的场面。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马富禄、张洪祥、谭元寿、马长礼等等，集中了这么多好角儿，多少人在忙活。裘先生您把自己搁在哪儿合适?起先，裘盛戎按照惯例扮演屠岸贾??传统定式：屠岸贾这个角色是铜锤花脸应工，金少山、裘桂仙等等，都演这个活儿，无一例外。裘先生接了新戏，就忙着为屠岸贾设计唱腔??“闯宫搜孤”时与庄姬公主的对唱。设计脸谱、改良扮相：红蟒加披肩；捉摸表演：“白虎堂”掏双翎子等等动作，他全力以赴地投入创作。可是，彩排几场下来，出问题了：第一，这个新的屠岸贾不同于《搜孤救孤》的老活，从全剧看这个角色的分量不足：前重后轻，虎头蛇尾。第二，这个人物狡诈阴险残暴??与裘盛戎一贯的表演风格反差太大，不对工。最主要的是嗓子不盯了。从头到尾地咋呼，横了！吃力不讨好。这哪儿成啊！裘先生“一望两望”赶紧换吧，闪展腾挪??他演魏绛去了。屠岸贾哪？张洪祥??您辛苦。魏绛？嘿嘿！挺好，又舒坦又饱。您看裘先生多傻呀。时值今日，您说这出《赵氏孤儿》戏中马谭张裘四大流派的唱段，哪一派、哪一段的唱段最为流行？听大家伙儿的吧：裘盛戎的［汉调］《我魏绛》。嘿嘿！傻？戏，都给这个傻子唱了。举例来说：《赤桑镇》全剧唱腔成套、布局完整，包拯只有几句“夹白”，是一出唱工重头戏。其中包拯共有五个唱段，包括了［西皮］、［二黄］，板式有［西皮快三眼］、［散板转快板］、［二黄快三眼］、［散板转碰板］，最后，以［西皮快板接散板］收尾。全剧包公的唱总计38句。裘先生全部以唱来阐述剧情、抒发感情，突出了裘派以情行腔的流派特性。裘盛戎、李多奎二位掌门，把花脸老旦的唱腔应用得恰到好处，流派风格发挥到了极致。这是京剧花脸有史以来结构最完整、最严谨的一个成套唱腔。它无疑地是裘派唱腔艺术的代表作、精品。1961年裘先生和李多奎用这出戏作为建党40周年的献礼剧码。对这样一出精品剧码的创作，创腔、合乐、走派、合排、彩排几个程序，一个都不能少。按现在的工作状态，光是音乐设计、创腔就得一个月。可是您知道吗？他们二位为创新腔用了多少天？八天！八天？！这样的高水平的两大流派经典唱段，是怎样创作的？咱们只说花脸的。［西皮］、［二黄］，两段［三眼］??新瓶旧酒。新腔？有啊，当然有。您听听：《赤桑镇》的“自幼儿”，唱到最后四个字时，用了一个新腔。精确地说只把“难对嫂娘”的尾腔改动了一小节。这个新腔与花脸的传统老腔来比，听着就好像忽然下了几节台阶，可又上来了。突出一个新腔，既让你觉得新鲜好听，可是又好学又好唱，一哼哼就会了。全剧就只有这一句。一句？您说多了：只有一小节。《赤桑镇》这出戏，从诞生之日起，就立刻被广泛传唱，至今流行了45年了。看样子，还会继续流行下去。一出新戏：一个新腔；一个新腔：一小节。他的创作成果：风靡全国。他的创作原则：惜墨如金。《杜鹃山》、《南方来信》，我有幸在裘先生身边，亲历了他这几出新戏的创作过程：给他读剧本，帮他背台词，从开始我就看他是怎么“创”的。《杜鹃山》是1964年参加第一届全国现代戏汇演的戏。汇演开始了，可是这出戏还没改完，还没彩排。时间紧。汇演头几轮剧码当中，竟有其他京剧团的“另一份”《杜鹃山》！对台戏？！压力大。夜里，在北屋客厅，裘先生怀里抱着刚刚出生的小三鸣，边走边哼，捉摸着乌豆的唱腔。他忘了，此时已是深夜了！“快两点了，您该歇着了，明儿个一早??”我轻轻地提醒他。裘先生摇摇头，没说话，继续走着，继续哼着??什么叫不眠之夜？什么叫呕心沥血？“大火熊熊”就是这么产生的。1964年，第一届全国现代戏汇演，北京京剧团的《杜鹃山》放在最后一轮上演。在正式公演的头一天，我的顶头上级??师娘就下达了“备战令”：“打今个儿起咱们给你师父加钢，到外头馆子里端菜去，你先打电话过去预订。”采购地点：晋阳饭庄；“钢”??“红烧翅根”；价格：22.5元一份。为了加强营养，裘先生一个人在七天的演出当中一共吃光了三份“红烧翅根”??只给儿子大鸣夹了两筷子，这三份他自己全部吃光。加钢！铆上了！这出《杜鹃山》是裘先生演出的第一个现代京剧，当然是全新出炉。可是，他的忘我出新，却没有改变创作原则。一出大戏，他只突出了一个主要唱段：“大火熊熊。”这一段［汉调］，他只是在“她是一个好党员”最后收尾，使了一个“三上楼”的新腔。好！满堂好！咱们再问问大家伙儿：《杜鹃山》1964年演出本，至今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又是一个众口一词：裘盛戎的汉调“大火熊熊照亮了天”。一出戏，唱谁了??还是他。顺者为孝从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裘先生对新戏唱腔的创作，不是费尽心思捉摸一个谁也没听见过的123；他的着眼点是采撷、选择、变化、运用??老腔新用。唱戏的就是得伺候咱们的衣食父母。有句老话：顺者为孝。我们把这个词借用过来：裘先生在对新戏唱腔设计的安排就是顺。他摸透了观众的欣赏习惯，顺着你的耳音往前走，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拐弯儿，使出一个新腔??就突出一个耀眼的闪亮点。新老观众精神为之一振??好！满堂好！裘先生的业余爱好就是踢足球，他居然把踢足球的窍门用到了舞台上：他的新腔就像是带着球经过长传短跑临门一脚??进了！欧！好啊！牛！一个进球??一个新腔??裘迷们多高兴啊！相反，这场比赛您上来就射门，一个人踢进十五个球去？瞎忙活，没劲！大火熊熊照亮了天??传世之作。一段？一句！齐了！源远流长裘盛戎艺术创作“少而精”的原则，源头何在？他的源头就在中国文化艺术、戏剧美学中。一句最简单的话：不见平地，怎显高山？艺术的美，存在于对比之中。当前的戏曲唱腔创作，不患少，而患多??美的欣赏，需要空间。齐白石的“游虾戏水”栩栩如生，可是您看见水了吗？??水在您的心中。美，真美。裘派的戏：精品!裘派创新：精到!一代掌门，超凡入圣！

文章来自：天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