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高修可居斋戏剧论谈

《点降唇》从《点绛唇》说起，《点绛唇》是昆曲中的曲牌，在京剧中常用于将帅升帐，草寇坐山及神鬼出场上用。“点绛”用锁呐伴奏，听起来高亢，悠扬顿挫，非常悦耳，曲中还加入鼓点，锣声。在昆剧中用途比京剧中更广泛些。根据剧中情节，人物心理变化而施用。如《十五贯》况钟“夜审”中，此时的“点绛”决非“升帐”，而是表现况钟对案情多生疑点，是一种内心的表现，同时表现出王法森严，执法如山的清官凛然气派。京剧《群英会》、《临江会》中，像周瑜的升帐用的就是《点绛唇》。《六国封相》中，苏秦封相后上场也用了点绛。京剧《群英会》是一出哙炙人口的老戏，内行称其“有狗那年就有”形容它历史悠久。经过多年来众多艺术家的不断创作，使其更加丰富多彩，成为今天留于舞台上久演不衰的精品之作。在同光十三绝画影中，中间画的是小生徐小香，在他的左右坐着两位老生，一是程长庚，二是卢胜奎。从画的章法上论，亦说明处于中心部位的重要性。有人说此画为民国年间报社的高人用单张画影拼凑而成，不管如何，这张画至今影响着戏剧界，证明《群英会》在京剧舞台上历史悠久，占有重要的地位。同光十三绝是清人沈容圃绘制，在那个照相机还没有流行的年代里，人们只有靠手绘的所谓画影来表真容。该画是工笔重彩，有着很厚的功力。从以后发现的真人像片中对照，还是真实的。画中《群英会》的人物扮相，至今仍然是这个样子，只是周瑜胸前的黑褰巾没有了，也可能演变成了身后的黑飘带了。《群英会》是小生重头戏三会中的一会，即《临江会》、《群英会》、《奇双会》。此外，还有三楼之说，即《黄鹤楼》、《雅观楼》、《白门楼》。另有一说法，在三会、三楼中还有《夜会悲楼》、《丛台相会》，这都是小生应工的重头戏。无论在唱、念、做、打，各方面都有独到之处，有难点，有特色，也是各家常演的剧目，颇受欢迎。《群英会》在唱点降前，先由黄盖，甘宁起霸，然后起《水龙吟》大开门，所谓“发点”，场上气氛很足。四大铠持荷包枪上，荷包枪是一种类似枪戟之间的长器，在舞台开打中，派不上用场，只是在开道升帐中的一种摆设。我个人推测，古人有“起戟”一说，就是一种仪仗，荷包枪代替“戟”，古代宗庙中有设戟之礼制，京城太庙有“大戟门”，内设铁戟，舞台上拿戟太笨，因此用荷包枪代替，表现仪仗四大铠，当然是做为仪仗队了。四大铠分两厢站门，再上四白龙套，持开门刀，“四龙套”代表士卒，站门后，上两中军，一执令旗，一托尚方宝剑站门。“四击头”后，周瑜上场。“四击头”为锣鼓点，内行叫“锣经”。经过整冠，捋流苏一番程式后，在大锣回头中，方步走至台中，单投左袖起唱“点绛”。《点绛唇》：“手握兵符，关挡要路，施英武扶立东吴，师出谁敢阻。”‘手握兵符’一词原于中国京剧院叶盛兰演出本中的词，但实际演出中，叶盛兰唱的是‘手摇兵符’。关于‘摇’与‘握’，在表演中表现不同形态，摇是动态，如手摇令旗是动态，而手握兵符则表示周瑜大权在握的得意心态。兵符，为古代调兵谴将所用，为虎型，金属制造，一分为二，君主与帅将各分一半。如调兵谴将时，君主授另一半与帅，合二而一，方能生效，缺一不可，是兵权的象征，史称虎符。《群英会》取材于古典小说《三国演义》，描写曹操大兵压境，欲侵东吴，在敌众我寡之下，吴侯孙权决定采用孔明之谋，联合刘备抗曹，用主战派周瑜并授予帅印兵符，督军拒曹，因此“手握兵符”更为合理，符合大权在握的情景。而“手摇”的“摇”因便于发音，好唱，可能理解为“手摇令旗”，号令三军的意思，在这里对兵符而言，我认为用“握”比用“摇”更合理。剧中周瑜是临危受命肩负重任，在《群英会》前有“激权激瑜”一折，曹操以八十三万人马，号称百万大军，挥鞭南下，震动了东吴朝野上下，使兵力不足六万，力量悬殊的孙权举旗不定，以主战派鲁肃，黄盖等为首的武臣与主和派张昭为首的文臣，双方意见僵持不下，东吴请来了孔明。孔明经过舌战群儒，并借用了曹操《铜鹊台赋》中“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影射曹操下江南为了夺取大乔二乔两位美人，（大乔为孙策之妻，小乔配与周瑜）用此来激怒孙权下了拒曹之决心，孙权拔剑砍断御前书案，言：“再有主和者与此案一样下场”。随后调来周瑜督军抗曹，此为“激权激瑜”的剧情。该剧原为富连成科班常演的剧目之一，著名老生李盛藻号称“李三国”，演出全部的《三国志》中，其中就有“激权激瑜”。多年来，此剧绝响于舞台。我的恩师江世玉先生曾对我说过该剧的路数，场子，扮相。因为黑场子，造成印想不深，我原有一本叶盛兰的“激权激瑜”演出本，在“文革”的中被遗失，擅演该剧的老前辈多已作古，会者很少，恢复此剧有很大的难度。据我所知，我的一位老师李荣安先生也擅长此剧，先生已八十开外，居无定所，“隐居山林”真是“云身不知处，只在此山中”。在小说中，有一段周瑜挂帅决心抗曹之时，又遭主和派谋士出来阻止，被周瑜当众斩首的情节，在《群英会》中省去了这一段。但在中国京剧院和北京京剧院合演的新编历史剧《赤壁之战》中有此情节，来证明周瑜抗曹之决心，在《群英会》的点绛里，有一句“师出谁敢阻”就是囊括了上述情节，以示周瑜抗曹之决心。因此，这段点绛非常重要，要求演员要理解它的意义所在，此时的周瑜身挂帅印，授于重任，系东吴安危于一身，因此要注意他的身份，内行叫身份戏，不能水，要求点绛唱起来要稳，节奏要慢，派头要大，有压倒一切的威风。内行叫“卖派”，这种“卖派”是情理上的需要，附合此情此景的人物心理。在京剧《回荆州》中，也有周瑜升帐唱点绛，但此段的艺术处理与《群英会》迥然不同，词义是“手摇兵符，关当要路，施英武扶立东吴，谁敢柴桑渡”。这与《群英会》的点绛，词大致相同，只是改了一句“谁敢柴桑渡”。我个人认为，此点绛非彼点绛，不能套用。《群英会》的点绛是戏的开头，非常重要。《回荆州》的点绛已处于尾声，是交代场子，因此较之《群英会》份量轻多了，套用《群英会》的词，有些文不对题，这是我个人观点。对此我曾问过江世玉先生，他说：“这是当年富连成的词，确实不妥”。姜妙香老先生的是；“幼拜元戎，屡建奇功，强兵勇，虎将并忠，令出山摇动”。后来听我了高维廉的旧唱片与姜相同。在《回荆州》中，周瑜是最后一位角儿出场，戏演到此，亦近尾声，在艺术处理上，节奏要快不易太拖，在“鲁肃闹帐”中，两人的茬口要紧，如果再死其掰咧地卖，刘备早跑回荆州了，四周观众也拔蜡签，坐不住了。一出大角儿联袂的大合作戏，周瑜虽然戏不多，但都由当家小生担任，名角尤多。著名的有姜妙香，叶盛兰，高维廉等。另一出《临江会》是说孔明已在东吴，正当与孙权联合抗曹之际，周瑜预料将来刘备必为大患，决定趁孔明不在身边，用计，诓刘备过江赴会，杀掉刘备。这出在周瑜上场时也唱点绛，但此段与其它不同，是表示周瑜胸怀韬略，有杀刘备之谋，一派杀气，表现周瑜傲气，肃杀之气。后因关羽陪刘备同来，不敢下手，使刘备安全返回夏口，以失败而告终，前后形成两种反差，这是一种很完美的艺术手法。同样为“点绛”，用于不同之处所表现的内容不同，产生不同的艺术效果。演员在运用上，因戏而宜，一是不能水，要根据剧情处理，我看过很多名家演出，各有千秋，他们对艺术处理各有己见，都有精彩之处，都能使观众折服，一个个活生生的周瑜都能生动地展现在舞台上，形成流派，丰富了小生行当。名家辈出最著名的为小生“三只虎”即称其为“姜六爷”的姜妙香，“俞五爷”的俞振飞，“叶四爷”的叶盛兰，因其生肖均为虎，而论辈份姜妙香应为长，姜妙香大俞振飞十二岁，大叶盛兰二十四岁。叶盛兰先生为小生文武全才，有活周瑜之美誉。当年，替他顶雷的有他师弟江世玉先生，也是同样优秀。“顶雷”为戏班行话，是讲某一位角儿，临时因故上不了场，便找一位演员替他，这叫“顶雷”。因为往往替的人资历或名望不够而遭观众反对，退票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江先生替叶先生顶雷多次都受到观众认可。足见江先生的艺术非同一般。他的周瑜与叶先生可谓“瑜亮”。江先生对周瑜有他自己的风格，特别在唱念上多采用老生的唱法，大嗓多于小嗓，听起来很浑厚，他常讲要有“写意”手法，如同国画中的大写意就是点到而已，表现简练，以少示多，可谓惜墨如金，他又说要大气，我理解是舍去繁杂，而突出主干，似墨竹兰草，寥寥几笔，便跃然纸上。他在《群英会》、《临江会》、《回荆州》的“点绛”用词同叶先生一样，他讲这是当年富连成的词。但后来他在中国戏曲学院说《临江会》时，他把“点绛”改成了虎头大锣引子，是借用了“激权激瑜”中，周瑜上场的引子，当时老先生与我商量可否，我当时没有反对，老师找弟子商议，出于尊重我也不好说什么，后来想想还是不妥，有些文不对题，“水军如潮涌”是一种气势，是说周瑜在鄱阳湖操练水军的盛况，与杀刘备挂不上钩。江先生还讲过历史上有人在演《群英会》时，穿过红蟒，究竟是哪位他没讲，我也没有考证过，听听而已。有一位杜富隆老先生在天津时，我投师求教，他讲过《群英会》抱“令旗宝剑”上场，如同《战宛城》中的曹操。我学戏看戏所见《群英会》，从未见过抱旗的上法，后来又问江世玉先生，陈盛泰先生两位老师，皆曰：“从前有这个演法”，信思着可能是出于大将初挂帅，显得威风而考虑吧。不过小生抱令旗宝剑的也不少，如《取洛阳》的小王子刘秀，在邓禹升帐中也抱，杜富隆老前辈当然是按着老的演法。不难看出同是“点绛”，对于周瑜来说，因为场合各异，这就要求演员要根据剧情的变化有所区别。同为《群英会》由于流派的不同，在表演上也各有不同，例如，大帐中的上场，叶盛兰，江世玉同为空手端带上，而杜富隆却是抱宝剑令旗上场，这种表演已经绝迹。关于点绛二是，同是周瑜在不同的剧目中，因为剧情所面对人物关系的不同变化，像上面所说的《群英会》、《临江会》、《回荆州》三出戏中周瑜的点绛，都各有特色，无论从词、唱腔、节奏、演员的神情都要有所不同，要符合剧情，切记勿用一种模式套用，这样会千篇一律，让观众感到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