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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改革血脉存续之争:裁员违背艺术规律?

■核心提示2005年10月,作为北方梆子戏的鼻祖,中国现存最古老剧种之一,秦腔正式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上世纪90年代后期,在其他娱乐形式的冲击下,秦腔逐渐淡出人们视线,并频现衰落趋势。而在秦腔的发源地西安,也正进行着一场秦腔艺术体制的变革。多名国家一级演员因工龄满三十年退休,此举被质疑违背艺术规律;陕西省粹该不该交由以逐利为目的的机构操盘,在当地引发激辩。

11月3日早晨,雾锁西安。

钟楼下的易俗社剧场大门禁闭,二楼空荡荡的练功房里,刘大平一个人对镜练着嗓子,长长短短、时断时续的声响飘渺在街道上空。

8时至11时,照例为易俗社的练功时间。但一位临街踱步的老人说,已多年不曾听到那热闹的声音。

易俗社一直是陕西秦腔班社的领头羊,成立于1912年夏,由当时的一些同盟会会员创办,被剧作家田汉称为我国现存最古老的艺术团体。

陕西省振兴秦腔办公室主任王军武说,上世纪90年代后期,在其他娱乐形式的冲击下,秦腔逐渐淡出人们视线。

经过近百年的沧桑巨变,易俗社剧场还在。但直至目前,易俗社及它所代言的秦腔艺术身处改革关口,并频现衰落趋势。

“断血脉”的改革?

52岁的任炳汉今年退休了。此前,他担任易俗社副社长并拥有“国家一级演员”职称。

退休后,任炳汉的月薪从1450元涨到了2000元,但他却“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按照西安市今年4月的改革精神,西安市文化局直属的4个剧团???易俗社、秦腔一团、秦腔二团、五一剧团将被合并组建大秦腔剧院。

“开始,大家对改革是有所企盼的。”任炳汉说,大家也知道秦腔必须改,不改只有死路一条,但最终他和许多人均感到这是场“断血脉”的改革。

47岁的王蓉花不久前刚评上国家一级演员,这两年随着知识积累和阅历增长,她对角色的理解已深刻了很多,再登台时感到自己常能进入“人戏不分”的状态。

但突然被要求退休,使王蓉花感到有些茫然。

易俗社原有职工190人,此次与任炳汉一起退休和买断工龄的共有81人,任炳汉年龄最大。社里六个“国家一级演员”也在此次裁人中仅剩一位。

“这些一线名演们都被要求提前退休,但娃们家是撑不起台子的。”王军武说,他自己也对此次秦腔改革忧虑重重。

在任炳汉看来,虽然现在的年轻演员都是戏校毕业,但并不是刚毕业就能登台,还须跟着老艺人学5年左右才能出师。

任炳汉说,戏曲是一个依靠个体传承得以延续的艺术。一个老艺人走了,就有可能一部戏断演。

当年易俗社的经典剧目《软玉屏》和《翰墨缘》就因为老艺人的离去而断档,现在《游龟山》和《三滴血》就有可能因为冯有安的退休而谢幕。

任炳汉提到的冯有安今年47岁,被认为是易俗社当下最好的须生。

2005年6月16日,即将离任的任炳汉和其他社领导召集了退休、在职成员在剧场门前合影留念,之后聚餐。“那是一个伤感的日子,很多人心情沉重,对未来充满惶惑。”任炳汉说。

“一刀切”的争议王军武回忆,10年前他就听说秦腔艺术体制将进行改革,但真正付诸行动还是在去年年底。当时,西安市内分布着7家国有秦腔剧团。市文化局副书记杨守成认为,这种不合理的布局导致政府资金投入分散,人才流失严重,演出市场不断萎缩,改革亦是必然之举。

作为国家9个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城市之一,西安市决定以秦腔剧团体制改革为突破口,打造新的秦腔大剧院。

今年1月4日,经过人事、劳动、税务等各部门多次协商后,二十易其稿的秦腔剧团改革方案获得了西安市委的认可。

3月8日,西安市文化局召开扩大会议,宣布秦腔改革启动。

按照改革精神,易俗社、五一剧团、秦腔一团(三意社)等四个秦腔院团的人、财、物和全部国有资产将被“优化整合,组建西安秦腔剧院”,下设易俗社和三意社两个非法人分支机构。

但方案中备受争议,也是被很多行内人士认为违背艺术传承特性的一条就是人员的分流安置。

按照方案,截至2004年12月31日,男年满55周岁,女年满50周岁且工龄满20年的在编人员,被要求提前退休;工龄满30年的在编人员,也提前办理退休手续。

其他人员打破身份区别,通过竞聘方式,竞争上岗。

“只管年龄,也不管角色搭配,现在两个班社都缺胳膊短腿的,看起来人数不少,但生旦净末丑却配不全,这个缺须生,那个缺丑角,真正要一起演戏,还真得朝外借人了。”任炳汉说。

“过去学戏的一般都是十一二岁进入剧团,30年后,这批人年届四十正是事业发展顶峰”王军武说,让这批人提前退休十分可惜。

“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杨守成解释,最开始考虑方案时,也想过制定不同退休方案,尽量把优秀的国家一级和二级演员保留下来。

杨守成说。考虑到那样会引发更多人事矛盾,最后文化局决定还是一刀切,谁也没有话说。

最终,四个秦腔剧团原有的557人精简为300人,其中院部保留40人,易俗社140人,三意社120人。

杨守成受命担任组建中的西安大秦腔剧院院长,主持工作。但两个月后,杨守成卸任,一名西安市电影公司的总经理成为新一任院长。

“我本来想带着这个新团体好好排几个好戏,把秦腔曾经失去的城市市场再抢占回来,可谁知屁股还没坐热就卸任了。”杨守成说。

曲江新区管委会出场

对于“一刀切”式的裁员,任炳汉只是保留自己的意见。但曲江新区管委会宣布接管大秦腔剧院之后,任炳汉才真正为秦腔和易俗社担忧起来。

原本市里的改革方案中,并未提到曲江新区管委会。

杨守成回忆,3月下旬突然接到市委通知,要文化局在完成大秦腔剧院组建后,将原四个团的财务、固定资产、债务等整体划归曲江新区管委会。

文化局只对大秦腔剧院进行行业指导,在艺术品位上把关。4月1日,该项决议在西安市常委会上获得通过。

曲江新区管委会办公室主任刘顺利介绍,曲江新区是一个以旅游文化休闲产业为主要发展方向,是陕西省人民政府于1993年批准设立的省级旅游度假区。

曲江新区管委会是西安市人民政府的派驻机构,对所辖有的曲江新区履行市级管理权限,同时设有曲江新区发展有限公司。

按刘顺利的说法,曲江新区采用的是一个全新管理模式,虽然是政府派驻机构,与西安市文化局属于同一级别,但除了曲江新区管委会主任是国家公务员编制,其他行政事业人员全部实行聘任制。

刘顺利说,市委就是看中了曲江新区这个全新的平台,希望借助曲江新区全新的管理机制给新的秦腔剧团注入新的生机。

但另外一些人认为,曲江新区接管大秦腔剧院是看中了四家下属剧院的地盘。

这四个秦腔剧院,都处在市中心地带,尤其是位于北大街西一路的易俗社和位于骡马市的三意社,都是百年老社,就在钟楼脚下,更是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

多名采访对象向记者证实,一种方案曾在市里多次讨论,大秦腔剧院在被曲江新区接管后,将搬迁至旅游园林大唐芙蓉园内办公、排练、表演,原有地产将由曲江新区管委会负责盘活。

11月5日,刘顺利向记者表示,所有这些说法目前都只是猜测,曲江新区管委会不会做任何回应,管委会目前尚没有正式接管改制后的大秦腔剧院。但可以肯定的是,大秦腔剧院移交曲江新区后,一定会引入企业化管理模式,参与市场竞争,重新焕发活力。

曲江新区管委会主任段先念被认为是一个爱戏之人。今年春天,他曾专门派人调查西安四大剧社生存状况和资产经营,他也对外说过几次会把新组建的大秦腔剧院做大做强。

可更多人对曲江管委会接管大秦腔剧院并不看好。

“任何文艺团体都可以尝试着交给企业管理,惟独秦腔不可以。”王军武觉得,相对于京剧是国粹一样,秦腔是陕西的省粹,必须交由文化部门管理。曲江新区毕竟是一个以经济发展为目标的机构,懂不懂戏,能不能管理好,都是个疑问。

区县剧团基本瘫痪

“也许我们有一天比他们还惨。”11月5日,秦腔演员李军陪朋友去秦腔茶园听戏,遇见了熟人杨凤莲。杨凤莲是关中西部一个县级秦腔剧团的副团长,秦腔百名花旦之一,上世纪80年代在关中西部红极一时。自从1998年县剧团瘫痪后,杨凤莲基本上都在西安呆着,在茶园唱戏,县剧团有演出才回去。

按1984年统计数字,陕西省117个县共有82个县级秦腔剧团。1998年和1999年,被认为是陕西省县级剧团的颠覆之年。

“上世纪90年代后期,除了宜君县公开撤销了县剧团,其余区县的秦腔剧团都处于瘫痪状态。”王军武回忆,当时普遍做法就是给剧团职工发50%工资,其余50%工资由职工自谋,除非组织大型演出,职工可以不来上班,剧团里只留几个看门的。

“这是秦腔第一次面对市场冲击,秦腔不得已开始变通,但是变通的不好。”王军武说。

杨凤莲就是那次变通中的变通人士。她来到了西安,出现在了茶园。直至现在,杨凤莲每月从单位仍然只能领到不足500元的工资。

茶园都是清唱,每人5分钟左右,那天晚上,杨凤莲在茶园三平方米的戏台上唱了段《白蛇传》中的断桥选段,只收到了两条“披红”。

“披红”起源于陕西民间的秦腔自乐班子,是陕西民间的传统习俗,以前民间看戏,如果哪个演员唱的好,观众就给他披一条红布。

有的名角,唱一晚上戏,可以身披十几条红布。后来出现了秦腔茶园,披红也被引入。

在茶园唱戏的人来去自由,茶园不给报酬,完全看底下听戏人披红的数量。听戏的人茶水干果免费,只要喜欢哪个演员给哪个演员披红就好。

披红一条十元,茶园老板抽取50%,唱戏者自留50%.那一晚,杨凤莲挣了10元钱。当天,茶园客人很少,底下披红的老板只有一个,演员唱完戏后就跑下来答谢老板,给老板敬茶,围着老板说笑,杨凤莲下台后给老板鞠了一躬,就淡淡走开了。

“人到中年的杨凤莲在这里是没有市场的,一些大款来这里看戏,披红不披红不看你唱的如何,而看你脸蛋如何,会不会逗老板开心。”李军说。

见客人稀少,茶园老板也走来抱怨说,一个西安市,秦腔茶园就有30家,常常是唱戏的演员比听戏的人还多,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离开时,李军有些心酸,他说秦腔是傲慢的,是高亢辽远的,民间都把秦腔叫大戏,就是要在旷野搭台才能唱的戏,现在居然像流行歌曲一样在茶社唱了,秦腔的神和韵都没了。

李军说,也许有一天,他下岗了,为了养家糊口也得来这里唱戏,或许他一晚上还挣不到10块钱呢。

彷徨中的大秦腔

11月3日早上,易俗社练功房内空荡荡。自从一年前改革的风声传出来后,易俗社就人心惶惶,很少有人练功了。

“这个练功房虽然简陋,在西安几家秦腔剧团中也算是最好的了,可是你看,来练功的就我一个人。”刘大平说。

刘大平42岁,在这次改革中被保留了下来,成为新的大秦腔剧院的一名演员,也将成为资格最老的演员之一。

“以前我学戏的那会儿,师傅都是手把手教,所以社风延续至今,现在的易俗社,老艺人顾不上教,小娃们忙着跑场子走穴不愿学。戏只能越唱越烂。”刘大平认为,改是对的,不改秦腔就只有死路一条。

三意社的演奏师刘育民也被保留下来,但他和同事们却顾虑着不愿意被曲江新区接管。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被接管后成为部队文工团的形式,有演出活动就集中排练,没有演出就下基层,被分配在大唐芙蓉园等旅游景点打扫卫生。

刘育民举例,大雁塔风景区管理处属事业单位,拥有职工400人,去年移交曲江新区管委会管理,现在已裁减为60人,刘顺利说还将继续裁人,并改制为企业。

“唱戏的一天不练口就生,功就退,艺术的成活率是非常低的,需要长时间的投入和培植。”李军认为,一个纯粹企业化的运作模式,可能会伤及艺术的传承和发展。

李军是1979年的戏校学生,当时班上100个学生,最后成角儿成名的也不过两三人。

王军武对西安市把大秦腔剧院全盘移交曲江新区的方案也感到吃惊,他也曾向有关部门表示过自己的担忧,但后来发觉自己无能为力。

“听说下一步还要把25年以上工龄的人都裁掉,就是说40岁以上的演员都得回家养老了,那可真的是要断代了。”王军武说。

未竟之事

6月20日,是原定的西安大秦腔剧院挂牌成立的日子。

西安当日出现38℃高温,早上不到8点,西安市几家媒体就守在易俗社门前,可是直等到下午三点,也没有等到挂牌仪式。

后来得知,因为个别环节没有协商好,日期暂时推后。这一推,就是半年。

半年来,精简以后重新成立的易俗社和三意社都没有演过一场戏。11月3日,任炳汉独自到两个社去转了转,看到熟人就直摇头。

11月4日,杨守成向记者透露,市政府的原意是让曲江新区全盘接手,可是曲江新区不同意。

曲江新区的意图是,目前在职的300人,需要再精简至240人,另外,对于原来四大剧团的400名离退休人员曲江新区不予接管,希望继续由文化局管理。

而文化局的态度则是,既然是全盘接管就应该连离退休人员一并接管,文化局不能为此专门成立一个部门负责400名离退休职工的服务管理工作。

西安市政府正在为此协调,尚没有最后定论。不过西安市文化局和曲江管委会均表示,年底前将会有一个明朗的结果。

在即将结束采访时,西安市文化局局长严彬打来电话,说大秦腔剧院将于12月20日挂牌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