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娶妇
西门豹(引子)晋国三分,魏独强,建国安邦。
(白)下官,西门豹。在魏文侯驾前为臣。昨日奉了文侯之命,出守邺县。我想,治理地方,当先取得民心。此番到了住所,必须查访民间疾苦,善为处理,如此方能收服人心,便于理治。
来!
(院子暗上。)院子(白)有!
西门豹(白)人役们走上。
院子(白)人役们走上!
(四龙套自两边分上。)西门豹(白)带马,邺城去者!
(众人同走圆场,西门豹上马。)西门豹(唱)西门豹坐马上仔细思忖,
治地方必须要先得民心。
要想要留美名先除弊政,
免民怨得民心方得太平。
因此上我必须细心访问,
去官服乔改扮私访邺城。
(白)来!
院子(白)有!
西门豹(白)便服伺候。
(院子下,取便服上。)西门豹(白)家院,你我二人微服前行,人役们在后面远远相随。有事相唤。再上前来。
(四龙套自两边分下。)西门豹(唱)守地方必须要人心归顺,
到邺城第一件细察民情。
(西门豹、院子同下。)【第二场】(三老上。)三老(念)身为乡长,教化一方。
(念)做官沐民非沐民,赚些银钱乃是真。为人不把良心昧,怎能做得人上人。
(白)下官,邺城乡官三老便是。执掌邺城一带的教育风化等事。凡是乡民有什么婚丧之事,都需要我去执掌办理,我也就趁机捞上几个,装入腰包,倒也逍遥自在。每年春社日,为河神娶妇,是我一笔大大的油水。
我说廷掾哪!
(廷掾暗上,在三老旁打盹。)三老(白)我说廷掾啊……嗨嗨嗨!怎么一出来就睡了?
(廷掾不理。)三老(白)喂!醒醒!吃面了!
廷掾(白)好热的卤!
三老(白)什么好热的卤?
廷掾(白)您不是说吃面吗?
三老(白)你光惦记着吃哪!今儿为什么你一点精神都没有啊?
廷掾(白)您想想:咱们这邺城一带,近年来连遭荒旱,民穷财尽,老百姓逃的逃,跑的跑,剩下的人口,也一天一天的减少,净是些穷光蛋,捞不了多少油水。您想想,咱们这个衙门里,一不长谷子,二不长高梁,咱们吃什么呀?叫我哪来的精神!
(廷掾继续打瞌睡。)三老(白)嗨,别睡了,咱们说正经的。
廷掾(白)我这都是实话。
三老(白)算算,多会儿就到春社日啦?
廷掾(白)噢,为河神娶媳妇的日子啊?今儿个是二月十四日,明儿个是十五,后天……噢,三月十五日春社日,算起来也就不过个数来月啦。
三老(白)还有个数来月,咱们应该计划计划摊派款子的事啦。
廷掾(白)是啊!
三老(白)选娶新妇,怎么还不见巫祝她来同我商量呢?
廷掾(白)巫祝是干什么吃的,她不会忘了这件事,一定会来的。
巫祝(内白)唔啊!
(巫祝上。)巫祝(念)祝由治病,祭祀求福。
(白)我乃邺城管祭祀的巫祝。春社日河神娶妇的日子快到啦,我不免去找三老商议商议,如何备办才好。
来此已是,里边哪位在?
廷掾(白)是你呀,我说你要来啦不是?
巫祝(白)三老可在家吗?
廷掾(白)在呢,正等你哪!
三老(白)噢,巫祝来了。
巫祝(白)三老您老好呀!
三老(白)哦,巫祝到了,请坐吧!
巫祝(白)坐着吧,啊,三老,为河神娶妇的事,又快来到了,这回您瞧怎么办好呀?
三老(白)是啊,我正为这件事在这儿盘算哪。适才听廷掾说:今年不比往年,人口减得更多了,怎么筹办此事才好?
巫祝(白)人少了,我们不会多摊派吗?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能叫他们亏了咱的腰包;再一说,这是“圣事”,他们谁敢违抗呢?
三老(白)巫祝说得对,过去我们是敛派多少,花费多少呢?
巫祝(白)敛上来的是二百多万贯,花销大约二三十万贯。
三老(白)廷掾,今年我们可以摊派多少呢?
廷掾(白)过去我们全邺城是五千户人口,现在顶多也不过四千户了,过去每户是四百贯,今年人口少,就派他们每户五百贯,这样不是照样可以凑成二百万的数了吗?
三老(白)好。如此就每户派他们五百贯,谁拿少了也不成!
廷掾(白)好。这事交给我啦。
三老(白)这选新妇的事,该怎么办呢?
巫祝(白)还是老办法。谁要是拿不出钱来,就选他的女儿做河神的新妇。
三老(白)好。可是这个摊钱的事情,我们还是得和豪长老五商量一下,他要是反对,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巫祝(白)三老想得周到,咱们此刻就去。
三老(白)廷掾,你先去各户说说摊派款子的事,叫他们有所准备。
廷掾(白)对。我这就去!
(廷掾下。)三老(白)正是:
(念)共议娶妇事,
巫祝(念)舞弊又营私。
(三老、巫祝同走圆场。)三老(白)到了。门上有人吗?
(丑院子上。)丑院子(白)是哪位?
原来是二位。
三老、巫祝(同白)豪长在家吗?
丑院子(白)在家。有请家爷!
(豪长上。)豪长(白)唔哼!
三老、巫祝(同白)豪长!
豪长(白)原来是三老、巫祝。请坐!
巫祝(白)我说老五,春社日快到了,为河神娶妇的事,也该备办了。
豪长(白)今年你们打算怎样地备办呢?
三老(白)往年,咱们邺城人口共是五千户,每户摊派四百贯,现在邺城人口顶多不过四千户,非得每户摊派五百贯,才能凑够我们应用的二百万贯。你看怎么办?
豪长(白)恐那些穷佃户们一时缴纳不齐。
三老(白)只要你出头来办,那些佃户还敢违抗吗?
巫祝(白)是呀,这事就得靠您办了。我还听了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河神不公平啦,官家不管老百姓啦……
豪长(白)唔,我倒想起来了!我这里有一佃户,名叫阿农,前日他对我的家院说道:说什么衙门里打官司,可以花钱买命,河神娶媳妇,也可以花钱买命。我看这倒是有心之言。这样说来,他们是企图反抗官府了!
巫祝(白)像这种人,咱就得给他们个厉害的瞧瞧。我看你就先治治那个阿农。
豪长(白)对!
三老(唱)但愿此事早办妥,
巫祝(唱)免得圣会受折磨。
(三老、巫祝同下。)豪长(白)家院!
丑院子(白)有!
豪长(白)前日我命你去向阿农讨要欠债,他可曾交上?
丑院子(白)他一点也没交。他说去年年成实在不好,等今年秋收一块儿交还。
豪长(白)这个老奴才!竟敢不交,少时你要派人将他找来。
丑院子(白)是!
(阿农上。)阿农(唱)适才廷掾到我家,
五百贯钱要我拿。
河神年年娶新妇,
无钱借贷到豪长家。
(白)适才廷掾到我家中,言说今年河神娶妇,每户要五百贯钱,限期三日交齐。想我老汉,终年穷苦,哪有这许多钱交纳。只得再到豪长家中,求他借些钱与我。
来此已是,里面哪位在?
丑院子(白)噢,老阿农呀?正想派人去找你哪!
阿农(白)噢,烦劳掌家通禀,就说我阿农有事求见。
丑院子(白)候着!
阿农(白)是是是!
丑院子(白)家爷,外面老阿农要见。
豪长(白)叫他进来!
丑院子(白)是。
叫你进去!
阿农(白)是。啊豪长,我又求靠你老人家来了!
(阿农跪下。)豪长(白)起来起来!老阿农,你今天给我送来多少欠款?
阿农(白)豪长啊!今年河神娶妇,廷掾派了我五百贯钱,我实在分文无有,今日是来求你老人家再慈悲我一下,借我一些钱,免那官府催迫,以后连同前欠,加倍奉还!
豪长(白)我道你是与我送钱来了。我对你说:限你三天,将借我的钱统统归还,如若不然,我要将你的家具耕牛全部收回,还要将你父女收做我的家奴使用。
阿农(白)求你老人家多多慈悲吧!日后一定加倍奉还你老人家就是。
(阿农下跪。豪长扶起,故作思索。)豪长(白)也罢!你既然无有银钱交纳摊派,三月十五日乃是河神娶妇之期,你可将女儿送至河上,做了河神的新妇,也就免去你应交的摊派了。
阿农(白)哎呀豪长啊!
(阿农跪下。)阿农(白)老汉只有一个女儿,父女相依为命,还是求你老人家多发慈悲,与巫祝说说,不要选我的女儿做河神的新妇吧!
豪长(白)你既心疼女儿,那你就把欠我的债款,河神娶亲的摊派,统统拿来!
阿农(白)啊呀!我哪里来的这许多银钱呢?
豪长(白)没有?那就这么定了!
(豪长下。)丑院子(白)老阿农,还不快点儿回家准备准备!
阿农(白)唉!
(丑院子、阿农自两边分下。)【弟三场】(阿农女上。)阿农女(唱)老爹爹向豪长前去借贷,
倒叫我女儿家挂在心怀。
与人家做嫁衣茅舍等待,
等我父回家来细问明白。
(阿农上。)阿农(唱)狗豪长不借贷倒还不怪,
他不该要将我女配河伯。
悲切切来至在自家门外,
叫一声我的儿快开门来。
阿农女(白)爹爹回来了?
阿农(白)唉!回来了!
阿农女(白)可曾借到银钱?
阿农(白)唉!不但没有借到,反而惹出一桩祸事来了!
阿农女(白)什么祸事?
阿农(白)那狗豪长不借银钱倒也罢了,他与巫祝串通一气要选我儿去做河神的新妇!
阿农女(白)你待怎讲?
阿农(白)要你去做河神的新妇!
阿农女(白)哎呀!
(阿农女晕倒,阿农捶背呼唤,阿农女醒。)阿农女(唱)听父言吓得我魂飞天外,
(三叫头)爹爹!我父!爹爹呀!
(阿农女哭。)阿农女(唱)晴空中响霹雳当头打来!
莫非是女儿欠下冤孽债,
连累了爹爹遭祸灾。
(白)哎呀爹爹呀!女儿一死,却不要紧,抛下爹爹无人侍奉,叫女儿怎生割舍!爹爹快快想个主意,免去此难!
阿农(白)唉!事到如今,还有何法可想呢?
(阿农、阿农女同作难。)阿农女(白)爹爹,你我只好再去到豪长家中苦苦哀告,求他发个慈悲,免了女儿,也未可知。
阿农(白)唉!那豪长乃是铁打的心肠,岂能放过你我父女?
阿农女(白)如此说来,难道叫我父女坐待一死不成!
阿农(白)我意不如收拾收拾,逃走了吧。
阿农女(白)但不知逃往何处?
阿农(白)你我先离此处再做道理。
阿农女(白)如此待儿收拾收拾。
阿农(白)快去。
(阿农女下。豪长、巫祝、廷掾同上,二小巫随同上。)豪长(白)老阿农,河神已选定你的女儿做新妇了。快快收拾收拾,我们是来抬新妇来了。
阿农(白)哎呀豪长啊!想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还望你老人家多加美言,免了此事。派的我的五百贯银钱,我一定设法交上也就是了。
豪长(白)如今你女儿做了河神的新妇,那五百贯银钱,可以免缴了。
(阿农女上。)阿农女(白)我舍不得爹爹!
阿农(白)豪长啊!我这偌大年纪,女儿若是去了,我也难以活命。望你老人家发发慈悲,免了我女儿,来世变牛变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阿农、阿农女同跪下哀求。)阿农女(白)豪长,你可怜可怜我父女吧!
豪长(白)老阿农,你女儿做了河神新妇,这不是荣耀体面的事吗?怎么这样地想不开呀?起来起来,你们再好好地想想吧。
廷掾(白)是呀,跟河神做亲,这不是高抬你们吗?你怎么这样不识抬举呢!
阿农女(白)爹爹,女儿不去!
阿农(白)你们不能夺去我的女儿!
巫祝(白)你这个老奴才,真是斗胆啊!你一点敬神的诚心也没有。你竟违抗“圣事”,这还了得!河神怪下罪来,大水演了全城,你吃罪得起吗?你担待得起吗?现在圣期已近,新妇还要斋戒,今天我们就要把人抬走。
廷掾(白)对!今天我们就得抬人!随我来!
阿农(白)你们不能抢我的女儿!
(众人拥阿农女同下,廷掾将阿农踢倒在地。)廷掾(白)摔死你这个老不死的!
(廷掾下。)阿农(白)且住!这群狗豺狼竟将我女儿抢了去了!我也不要这条老命了,我要与他们拼――拼、拼、拼了吧!
(阿农甩下。)【第四场】(农夫、农妇、农女同上。)农夫(唱)一家人逃出了邺城以外,
农妇(唱)但不知去何方早做安排。
(白)姥姥,我们一家人,只说逃难去,但不知逃往何处是好?
农夫(白)妈妈,闻听人言,北方赵国,地多人少,容易安生。我们一家人就逃往赵国去吧。
农妇(白)唉!常言道:穷家难舍,热土难离。如今这两句话轮到我们的头上来了!可是叫我实实地舍不得这个穷家呀!
农夫(白)唉!妈妈,前年就为了河神娶妇送了我大女儿性命;今年又怕巫祝要来陷害我们的小女儿。如今,这个穷家舍得也要舍,舍不得也要舍,实是出于无奈,我们走吧!
农妇(白)唉!唉!天灾人祸,我们穷人是无有活路的了!
农夫(白)妈妈!
(唱)劝妈妈你休要心中难过,
都只为救女儿一命得活!
(乡民甲、乡民乙同上。)乡民甲(唱)拿不出五百贯一场大祸,
乡民乙(唱)交不上摊派钱性命难活!
乡民甲(白)贤弟你赶来做甚?
乡民乙(白)我问你要到哪里去借钱?
乡民甲(白)到你我舅父家去借。
乡民乙(白)想你我的舅父,光景也是寒苦,哪有银钱借与我们。依我看,这五百贯钱就是不交,看他还将我们怎样?
乡民甲(白)唉!这五百贯钱若是拿不出,要受官府的拷打,那自不必说。倘若当真河神降下罪来,发了大水,淹没了全城,你我怎能吃罪得起!
乡民乙(白)我们没钱,难道还将我们逼死不成!
西门豹(内白)马来!
农夫(白)你看那旁有人骑马来了!
(院子引西门豹骑马同上。)西门豹(唱)催马加鞭奔邺城,
又见路旁有行人。
(白)路旁有一伙行人正在讲话,见了我等,却又不讲了。其中定有缘故!
(西门豹下马。)西门豹(白)啊老丈,请过来!
农夫(白)客官讲说什么?
西门豹(白)请问老丈,此地离邺城还有多远?
农夫(白)离此不远就是。
西门豹(白)噢。老丈携带行李,不知意欲何往?
农夫(白)你问我吗?我是带领妈妈、女儿,逃……不,我们一家人到北边去看望亲戚的。
西门豹(白)啊,老丈。我们是远方来的客商,你但说不妨。
院子(白)是啊!老丈但讲何妨。
乡民乙(白)说也无用,你们还是走你们的路吧!
西门豹(白)你们面带愁容,想必有什么心事,你们若是说将出来,能与你们分忧解愁,也未可知。
院子(白)我家主人是个好心肠的人。你们有什么心事,只管对他言讲。
农夫(白)唉!纵然如此,对此事恐怕也无有什么好办法呀!
院子(白)讲出来,大家也好出个主意呀!
乡民甲(白)我看此人,倒像是个好人,对他讲明,也许真能替我们出个好主意呢!
西门豹(白)是啊!
农夫(白)客官,我是这邺城的一个小生意人,这是我的老婆和我的女儿,我们一家是逃难的。他弟兄二人乃是要出城去借钱的,只因为我们这里的河神,年年要娶个新妇。为了替河神娶妇,每户都要摊派几百贯钱的费用,想我们穷苦人家,哪有这些银钱交纳?故而在此愁闷。
西门豹(白)怎么,河神还要娶媳妇?
乡民乙(白)正是。一年娶一次。
西门豹(白)这倒是件奇怪之事。请诸位详细地说上一遍。
农夫(白)客官!那河伯就是这里水神,最喜欢美妇,我们每年都要送给水神一位美貌的姑娘,才能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不然就要天干地旱,颗粒不收。
西门豹(白)有这等事?这新妇是怎样的送法?
农夫(白)就是由我们这里的巫祝,见谁家的姑娘长得美丽,就选定她做河神的新妇。选定之后,斋戒七日,单等春社日那一天,由豪长、廷掾、巫祝等将新妇送到河边,坐在用芦苇编成的筏子上面,向东流去,流来流去,就沉到河底去了!
西门豹(白)这不是白白的送去一条人命吗?
乡民乙(白)谁说不是呢!河神是真有假有,反正送掉一条人命是真的。
乡民甲(白)哪里是河神娶妇,简直是淹死活人!
西门豹(白)你们为何不将免了此事?
乡民甲(白)说是恼了河神,就要发来大水,淹没全城。
西门豹(白)此事是何人发起,何人备办哪?
农夫(白)是管祀祷的巫祝所说,管教化的三老和廷掾主办。已经流传多年。
乡民甲(白)每年为河神娶妇,都要摊派我们几百贯,想我们终年穷苦,怎能拿得出来,只好变卖东西,变卖东西不够,还要多方借债。
农夫(白)唉!要是选上那富贵人家的女儿,人家有钱可以买命,若是选上我们穷苦人家的女儿,哪有这许多钱去买命呀!只得逃往他乡。
西门豹(白)噢!原来如此。
乡民乙(白)这事闹得我们人心不安:倾家败产的也有,背井离乡的也有,被迫一死的也有,真不知我们造了什么孽呀!
西门豹(白)且住!此地竟有这样的恶劣风俗,定有赃官污吏借神惑众,趁火打劫。勒诈良民。唔,我自有道理。
(内乐声、人声。)西门豹(白)唔?何处吵闹?
院子(白)有一伙人拥着一个女子前来。
西门豹(白)我们闪躲一旁,看个明白。
(豪长、巫祝、廷掾二小巫拥阿农女同上,过场,同下。)农夫(白)方才过去的,就是巫祝、豪长、廷掾一伙人,拥着的那个女子,想必是今年的河神新妇了。
西门豹(白)唔。
阿农(内白)尔等慢走!还我的女儿呀!
(阿农上。)院子(白)后面又有人来了!
西门豹(白)老丈要往哪里去?
阿农(白)他们抢了我的女儿,我要赶上前去,与他们拼了,你快快闪开!
(阿农欲下。)西门豹(白)人役们走上!
院子(白)人役们走上!
(四龙套自两边分上。)西门豹(白)看衣更换。
(西门豹换官服。)农夫、
乡民甲、
乡民乙(同白)原来是新任太守!
农夫(白)既然太守到此,我们何不狠狠地告他们一状!
乡民甲(白)嗯!我要狠狠地告他们一状!
西门豹(白)啊!老丈,你有什么冤枉,对我讲个明白,我与你做主。
阿农(白)大人哪!
西门豹(白)慢慢讲来。
阿农(白)小人名叫阿农,是这邺城的百姓,务农为业。今年为河神娶妇,廷掾派我交纳五百贯,是我交纳不出,竟将我的女儿抢去,做了河神的新妇了。想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早晚相依为命,剩我一人,我也难以活在世上了!
(阿农哭。)西门豹(白)家院!
院子(白)有!
西门豹(白)拿我令箭,传谕城内官员,命他们衙前伺候。
院子(白)是!
(院子下。)西门豹(白)你等暂且回去,本府自有发落。
阿农(白)多谢太守!
农夫(白)妈妈、女儿,不要怕了,莪们有大人做主,回家去吧!
(众人同下。)西门豹(白)来!
四龙套(同白)有!
西门豹(白)带马进城!
(西门豹上马,走圆场。长老、三老、廷掾、巫祝、众百姓同上,同跪接。)众人(同白)邺城官员百姓,迎接太守!
(西门豹下马。)西门豹(白)父老们请起!衙前叙话。
(众人同起,分列两旁,西门豹下,四龙套随同下。众人同下。)【第五场】(四龙套引西门豹同上。院子上。)院子(白)启禀太守:邺城官员人等,俱在衙前候话。
西门豹(白)传出话去:各位官员一概免见,只请长老一人进衙叙话。
院子(白)长老进衙叙话!
(长老上。)长老(白)参见太守!
西门豹(白)罢了。一旁请坐!
长老(白)谢坐!
西门豹(白)啊,长老,适才本府进城之时,只见街巷萧条,人烟稀少,不知是何缘故?民间有何疾苦,你乃此地长老,必然洞晓其情,都请以实言相告。
长老(白)这个……
西门豹(白)但讲无妨。
长老(白)唉!连年荒旱,五谷歉收,这且不言;百姓们最苦之事,乃为河神娶妇!
西门豹(白)噢!河神娶妇!
长老(白)每年三月十五春社日,为河神娶妇之期,借此巫祝与三老等,乘机搜刮民财,聚敛二三百万贯。其所用亦不过三几十万贯,剩下的都中饱了他们的私囊。年年每户摊派数百贯,百姓不堪其苦,又怕将自己的女儿选做河神新妇,故多携家挟眷逃奔他乡,故而连年城厢百姓日益减少。
西门豹(白)原来如此。这河神娶妇之事,都是何人操办?
长老(白)每年都是由巫祝和管教化的三老等操办此事。
西门豹(白)唔……这就是了。你回去之后,与我告知豪长、廷掾、巫祝,至河神娶妇之日,我要亲自去到河边与新妇送行。
长老(白)是。小人告辞!
(长老下。)西门豹(白)正是:
(念)河神娶亲事,原是坑害人!
(西门豹、四龙套同下。)【第六场】(众乡民自两边分上。)乡民丙(念)东风解冻春社日,
乡民丁、乡民戊(同念)农事春耕不误时。
乡民丙(白)今天乃是春社日,为河神娶妇之期。你我不免去到河边观礼。
乡民丁(白)昨日听长老言说,新任的太守,还要亲自到河边来为新妇送行呢!
乡民丙(白)原来如此,我说今年怎么比往年热闹的多哪!
乡民丁、乡民戊(同白)好,一同前往!
(众乡民同走半圆场。农夫、农妇、农女、乡民甲、乡民乙自下场门同上。内鼓乐声。)乡民戊(白)你们看!那不是河神新妇的香车来了?
农夫(白)可不是吗!待我们闪在一旁。
阿农女(内唱)阿农女悲切切泪流满面,
(四小巫执幡节、香炉引阿农女坐香车同上,巫祝随上。)阿农女(三叫头)爹爹!我父!爹爹呀!
(阿农女哭。)阿农女(唱)想起了我的父好不凄然。
我这里坐香车如同囚犯,
老爹爹不知他现在哪边。
将身儿来至在清漳河岸,
这波涛就好比万把刀山。
(哭)喂呀!
巫祝(白)休要啼哭,今天乃是大喜之日,冲撞了河神,你吃罪不起!
徒弟们!
四小巫(同白)有!
巫祝(白)看香案伺候!待我与河神上表顶礼。
(排子。巫祝上香、顶礼。)小巫(白)太守亲自与新妇送行来了!
巫祝(白)我们一旁伺候。
(四龙套、二勇士、三老、廷掾、豪长、长老引西门豹同上。)西门豹(唱)文侯命我守邺城,
查访了河神娶妇的内中情。
似这等恶风俗理应改正,
贪官恶霸一扫清。
趁此要把民心顺,
兴利除弊不放松。
来至在漳河岸用目观定:
两岸聚满众黎民。
众乡民(同白)与太守叩头!
西门豹(白)罢了。
巫祝(白)与太守叩头!
西门豹(白)一切可曾齐备?
巫祝(白)俱已齐备。
西门豹(白)那新妇长得怎样?将她带至案前,待我看上一看。
巫祝(白)把新娘子带过来!让太守看上一看。
(阿农女至案前,西门豹作审视状。)西门豹(白)哦,想河神乃是贵神,必须配以美女,此女姿色平常怎好做河神的新妇?须另选美貌的女子,再送与河神为妇方好。
巫祝(白)这……
(巫祝与三老、廷掾、豪长互视会意。)巫祝(白)禀太守!
西门豹(白)怎么?
巫祝(白)想河神娶妇的吉日,乃是早已定好的,哪能随便更改,倘若河神怪罪下来,那如何得了!
三老(白)是啊,河神怪罪下来,咱可是担待不起呀!
豪长、廷掾(同白)是啊!
西门豹(白)是啊,河神若是怪罪下来,怎生是好?这、这……
(西门豹故作思索。)西门豹(白)有了!就烦巫祝你辛苦一趟,去到河神那里,禀明此事,改日再送,请河神宽限一二日。
巫祝(白)河神那里……
(巫祝忽然悟到,愣住。)巫祝(白)哎呀!这河里乃是滔滔白浪,下去不是就没命了吗?
西门豹(白)巫祝,你既与河神为媒,自然与河神多有来往,请你不要推辞。
众人(同白)对,叫她去传话最好。
巫祝(白)哎呀,不成不成!还叫别人去吧!我笨嘴拙舌的传不好话呀!
西门豹(白)还是有劳媒人辛苦一趟吧!
(西门豹示意二勇士,二勇士同架起巫祝至河边,巫祝挣扎。)巫祝(白)大人饶命哪!大人饶命哪!
(二勇士同将巫祝推下河。众乡民同交头接耳。)西门豹(白)这老巫祝去了这半晌,怎么还不见回信哪?
(三老、廷掾、豪长、小巫同面面相觑。)西门豹(白)怎么,去了半日还不见回音?想那巫祝是女流之辈,竟不会办事。
三老乃是教化之官,能言善辩,就烦三老前去看个究竟,并说明情由。
三老(白)不不不!小官年迈,更不会下水……
(三老跪。)西门豹(白)三老年老干练,休得推辞,快快辛苦一趟吧!
三老(白)大人饶命呀!
(西门豹示意二勇士,二勇士同将三老推下河。)西门豹(白)想巫祝、三老不会办事,去了半日,未能取得回音。
豪长精明强干,还是请你辛苦一趟,向河神说明情由。
豪长(白)哎呀大人!小人……
西门豹(白)来!
二勇士(同白)有!
西门豹(白)快快送豪长去见河神!
(二勇士同将豪长推下河。四小巫、廷掾同跪。)廷掾(白)启禀大人:为河神娶妇,本是假的,乃是三老他们设下的骗局,为了敛收百姓钱财,托言河神每年要娶上一个新妇。其实哪有什么河神哪!望大人开恩饶了我们吧!我们从今一定改邪归正。
(西门豹冷笑。)西门豹(笑)哈哈哈!
(白)既肯说出实话,改邪归正,就饶你们不死。
阿农(内唱)女儿漳河丧了命,
(阿农跌跌撞撞上。)阿农(唱)不由老汉痛在心!
急急忙忙河滨奔,
与儿相见在冥中!
(白)我儿!慢走!为父的来了!
(阿农神情恍惚,趋往河边。)长老(白)阿农,你要往哪里去?
阿农(白)找我那苦命的女儿去!
(阿农欲投水,长老拦住。)长老(白)你女儿却未曾死。
阿农(白)她在哪里?
长老(白)不是好好的在那儿吗?
(阿农女自车中冲出。)阿农女(白)爹爹!
(阿农、阿农女同跪。)阿农、
阿农女(同白)多谢大人!救我父女不死!
西门豹(白)快快起来!父老们!
(唱)父老乡亲且坐定,
我有言来听分明:
漳河水东流滚滚,
哪有河神来害人。
巫祝三老造谬论,
连年苦害众黎民。
今日把贪官、妖妇、土豪、恶霸已除尽,
再莫信那胡言乱语有什么神灵。
还须治水除荒旱,
才能够庄稼好五谷丰登。
长老(白)大人为民除害,我等感恩匪浅!
农夫(白)廷掾他一向帮同三老助纣为虐,欺压我们,望大人重重惩办!
农民乙(白)大人,要他将搜刮我们的钱财退回与我们!
众人(同白)对!要他把敲诈我们的钱财退还与我们!
西门豹(白)好。
来!
二勇士(同白)有!
西门豹(白)将廷掾及小巫等押下,听候本府发落。
二勇士(同白)啊!
(二勇士押廷掾、四小巫同下。)西门豹(白)廷掾作恶多端,本府定予重办,尔等回去也要好自生理。
众人(同白)谢大人!
阿农(唱)多年妖雾一日扫,
阿农女(唱)再生之德比天高!
乡民甲(唱)救我水火除残暴,
众人(同唱)从今后男耕女织乐逍遥!
西门豹(白)乡亲们,回去吧。
(众乡民同下。)西门豹(白)来!
龙套甲(白)有!
西门豹(白)打道回衙!
众人(同白)啊!
(众人拥西门豹同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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