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武松对潘金莲动拳头是为灭自己邪念?
《金瓶梅》故事的开头是从《水浒传》借来的:武松景阳冈打虎后,与兄长武大郎相见,认识了嫂子潘金莲。潘金莲想要勾引武松未果,转与西门庆偷情,后来毒死武大。只是武松为兄报仇的情节被挪走了,然后把故事的中心场所放到了西门庆的宅院里。《金瓶梅》的不知名的作者智力很高,又非常冷峻,他总是以一种深刻的嘲弄来描述人们兴高采烈却又毫无希望的喧噪;但他又是富于同情心的,能够写出人的不幸与悲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和《水浒》相比,潘金莲在《金瓶梅》中出场时,已经经历了丰富的人生折磨,并因此而变得悍泼。她是个裁缝的女儿,九岁被卖到王招宣府里学弹唱(属于家养的歌妓)。主人死了,她又被她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到十八岁被张大户暗中“收用”了,又因为家主婆不容,把她撵走。而张大户特地做了精心安排,将她白白送给武大郎做老婆。不仅如此,还常常送些银两给武大郎做生意本钱。为什么呢?就是图个常有机会到他家里与金莲厮会。
武大郎连矮子也算不上,“身不满三尺”,是个侏儒。又且“头脑浊蠢可笑”,还“一味酒”。他不可能与风流俊俏的潘金莲般配,再加懦弱无能,是张大户挑中他的条件。而武大郎也从不曾真正把潘金莲当作自己的妻子,有时撞见张大户,也不敢声张,因为“原是他的行货”,自己不过是个拿了人的钱替人看管“行货”间或也占点便宜的角色。说实话,潘金莲除了不该毒死武大郎,做什么也不能算对不起他。张大户死了,潘金莲活在一生最郁闷无聊的日子里,武松来了。“身材凛凛,相貌堂堂,身上恰似有千百斤气力”,打虎的英雄,现任巡捕都头(县刑警大队长)。当然不是武松的错,可是难道不是可恶的命运拿他来勾引潘金莲吗?
况且武松也是有错的。最初的见面,兄嫂在家里陪他用茶,潘金莲还不曾拿出手段,那武松先自“见妇人十分妖娆,只把头来低着”。作者的写法,暗示他心里受到了扰动。接着金莲想尽法子套亲近,问了“莫不别处有婶婶”?又问“叔叔青春多少”?再赞“若似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一路下来,情态已近挑逗:“妇人陪武松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身上”,而武松呢,“吃他看不过,只低着头,不理他”。好大汉子,含羞似地只是低头,能不把事情弄尴尬?初次见面,如此情形,武松也低了好久的头,不应该不知道危险。可告辞出门、正好将一切了结时,因潘金莲殷勤邀他搬家里来住,武松却满口答应:“既是吾嫂厚意,今晚有行李便取来。”潘金莲也只要求“是必上心”,没说日子,武松接口就答应“今晚”,着急了一点吧?当然不是有什么歹念,只是他心里有点乱。喜得潘金莲嗲嗲地一声“奴在这里专候”,事情就往更坏的地方走下去了。
终于到了最后摊牌,那个下雪的日子,燃着火盆,叔嫂二人对饮。潘金莲心热了,以为那边的火候也该到了,举着喝剩的酒盏,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杯儿残酒。”却惹急了武松,一把几乎将妇人推了一跤,慷慨地宣布:“武二是个顶天立地的噙齿戴发的男子汉,不是那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嫂嫂不要这般不识羞耻1还宣称“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像是又要上山打虎的样子。当然,武松是英雄,紧急关头把持得祝可是,推女人干嘛?伸拳头干嘛?终究是太紧张,好像对自己也很恼火。
就算潘金莲惯于风月,但走到这危险的一步,终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站在悬崖上,武松绷紧肌肉挺直了腰,潘金莲就只好摔下去。下一次是西门庆,一场更深更罪恶的沦落。同情潘金莲的人总想给她编一些另外的故事,譬如她跟武松是不是可以情节更丰富一些。但《金瓶梅》绝不会那么写。它写潘金莲生育于罪恶,她只有在以恶毒的方式毁灭他人也毁灭自己的过程中才能品尝到快乐,毁灭才是她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