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虺是如何完成他的“颂圣之旅”的?
仲虺,商汤的政治助手。商汤把夏桀的政权打垮之后,夏桀逃到了一个名叫南巢的偏远地方。虽然给夏桀留了一条生路,但是,商汤还是感到不安和愧疚,他担心后世之人会反反复复地议论他,指责他的失德之举:把天子都流放了。就在商汤没完没了地自责之际,仲虺写下了这篇诰词,其中心思想,是宽慰商汤:你毋须自责,你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概而言之,这是一篇揣摸上意的经典之作,是一篇典型的颂圣之作。那么,仲虺是如何完成他的颂圣之旅的呢?
仲虺首先从政治哲学的层面上,论证了商汤打垮夏桀的正当性。他说,假如没有君主,民众就会为所欲为,这就会导致祸乱。因此,上天安排了聪明的圣王来治理民众,防止祸乱。但是,夏桀却不是上天安排的圣王。因为他不符合圣王的条件。他为人昏乱,不能体恤民众疾苦;在他的治理之下,民众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随时都面临灭顶之灾。在这种情况下,上天特别赋予您智慧与勇气,是要让您救民于水火,成为民众的依靠。
接下来,仲虺又进一步告慰商汤:夏桀的罪,在于伪造天命,虐待民众。上天认为他不善,才把治理天下的重任托付给您。从前,我们商国立于夏朝,就像良苗生于莠草之间,虽不乏圣贤,却没有权势,因而并没有得到多数人的依附。再加上我们远播的善德之声,确实是很危险的,这就仿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这种情况下,只因为您不近声色,不爱财利,您把官职交给德高之人,把奖赏颁给功大之人,您的宽厚之德渐渐昭明于天下。因而,从征伐葛伯开始,您东征,则西夷埋怨您;您南征,则北狄埋怨您——都埋怨您把他们放在后面了。他们盼望您早日降临,如久旱之盼云霓,如罪人之盼福音。
读完整篇诰词,感到仲虺主要讲了两个主题:一是论证商汤灭夏的合理性,以解开商汤自责自扰的心结。二是阐述了一套普遍性的政治原则。
就前一个主题而言,仲虺的意图主要是让天子心里舒服。为了加强论证效果,他使用了一些修辞手法,显得比较华丽,也很有气势。文献中虽然没有天子大悦之类的记载,但估计已经产生了较好的效果。就后一个主题而言,仲虺一方面是想表现自己的政治责任感和政治智慧,另一方面,似乎也有驯服天子的隐秘意图。因为他强调,天子应当依赖贤人,而他自己就是天子身边的贤人,因而,自己有资格充任王者之师,有资格更多地参与决策,影响政治的走向。
不过,如果我们相信这篇诰词确实出自商汤时代,那么,事情也许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性:这篇诰词其实就是商汤授意的。
在这篇文献的开始,就已经说明,仲虺写这篇诰词,是由于商汤灭夏之后的愧疚和不安引起的。但是,商汤怎么可能为此事而不安呢?倘若他真有这样的妇人之仁,怎么可能成就灭夏的大事呢?在《汤誓》篇中,在征伐夏桀的前夕,商汤自己就已经为灭夏进行了义正辞严的论证。可见,对商汤来说,这个问题在理论上、在心理上早就已经解决了。因此,商汤内心不安之说,很可能并非真有其事,很可能就是商汤与仲虺密谋的结果。
更合理的情况也许是这样的:商汤灭夏之后,社会上随即出现了一些指责商汤的言论。而且,主导性的舆论很可能就是批评、不赞同。在巨大的舆论压力面前,商汤与仲虺策划了这起重大的宣传方案:
第一步,先放出风去,就说商汤驱逐夏桀之后,自己也很惭愧,心里也很不安。以这样的姿态顺应舆论,以博取舆论的同情。在这样的姿态中,商汤的公众形象不再是一个耀武扬威的征服者,反而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他内心不安,不断自责,羞愧难当,经受着难以解脱的心理煎熬。这就给那些批判者提供了一个下台阶的理由:人家都感到自己错了,就不再穷追不舍了吧。
第二步,再让仲虺代表群臣、代表诸侯,同时也代表舆论,来宽慰商汤,让商汤走出自责的阴影。当然,为了达到引导舆论、操纵舆论的目的,就不能仅仅止于宽慰商汤——其实商汤根本就不需要这个,而是要正面论证商汤灭夏的正当性。而且,为了转移舆论的注意力,论证的重心还不能停留在驱逐夏桀这个事实上——因为这又会不断地引发人们的怀旧之心,而是要把论证的重心放在商汤作为救世主这个事实上:四海之内,人们望眼欲穿地期待他,埋怨他为什么来得这么晚,等等。如此一来,公共舆论的注意力就跟着转移了。除此之外,仲虺在后半部分阐述的为政之道,很可能也是他们君臣两人共同策划的结果,它的意图是,通过积极的、前瞻性的政治建设,引导公众积极地向前看,而不要再去纠缠已经过去的事物。
分析至此,我更愿意把这篇文字看成是一个新生政权处理危机的道具。它记载了一次颇为成功的舆论控制与公关策划的实例。它作为商汤的政治杰作,体现了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在不良舆论环境下的执政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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