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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衰,冬日之日也 [评论随笔]《大梦春秋》连载(“走读历史”系列之三)

河曲战后,秦晋暂时息兵,晋国人也看得明白,秦康公嬴罃实不足虑。

但士会是足虑的,他熟知晋国情势,放任他留在秦国,终是晋人心头大患。

公元前614年夏,赵盾召集六卿相会于国都郊外,密商士会之事。

赵盾说:士会在秦国,狐射姑在狄,都是晋国之患,大家说说该怎办。

荀林父道:让狐射姑回来吧,他熟悉外面的事情,再说狐氏过去也是有大功劳的。

郤缺当即表示反对:狐射姑太喜欢作乱了,还杀了阳处父,有大罪,不如让士会回来;士会品德没问题,智谋过人,又没什么罪过,他回来可堪大用。

其实,不必郤缺提醒,赵盾也绝不会容许狐射姑回来,一则狐射姑是他的对手,再则狄人弱小,留狐射姑在那里掀不起什么大浪。赵盾早已打定主意,要把士会弄回来。

可是怎么弄回来呢?且不说士会本人是否愿意,即便他愿意,嬴罃也不会放他。

思来想去,六卿们琢磨出了一个办法:派一个人假装叛变,逃入秦国,再设计诱使士会还晋。

他们选的那个人,魏寿余,乃魏邑之主。公元前661年,晋献公姬诡诸灭魏国之后,封毕万于魏,魏寿余即是毕万之后。

计谋已定,晋人立即捉了魏寿余的妻子儿女,押在绛城,魏寿余则连夜逃到秦国。在秦康公嬴罃面前,魏寿余大约痛骂了晋国一顿,而后请求秦国出兵,把魏地纳入秦国。嬴罃见来奔者言辞恳切,一口答应下来。

嬴罃蒙在鼓里,士会却生了疑心,尤其是魏寿余在朝堂上悄悄地故意踩了士会的脚之后,士会已经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

士会没有说破此事。

他想回晋国。

秦国军队再次集结于黄河西岸,魏地人则集结于河东,双方隔河相望。嬴罃或许有一丝得意,毕竟,若秦国得了魏地,就在大河之东有了一片根据地,还有那片土地上的人民。

此时,魏寿余请求,找个秦国官员陪着自已,先过河与魏地的官吏们详细说一下,以免出什么差错。他说,最好找个从东边过来的人,那样方便沟通。

东边过来的人……

嬴罃说,让士会去吧,没有比他更合适的。

士会听了,心头一动,嘴上却推辞道:我不能去啊,晋国人有如虎狼,背信弃义的事儿没少干;他们要是不让我回来,我必死无疑,而且,我的妻儿老小都在秦国,您也会杀了他们的……让我过去一点好处没有,您后悔都来不及。

嬴罃指着滔滔大河脱口说道:河神为证,晋国人要是背信不让你回来,我一定把你的妻儿老小送回晋国!

秦大夫绕朝试图阻止,嬴罃不听。

于是绕朝送给士会一根马鞭,意味深长地说道:先生莫要以为秦国无人啊,只是国君不听我的而已。

士会不敢逗留,接过马鞭,拜谢,渡河。

此后的情节,使嬴罃看起来就像一个小丑。他眼睁睁地看着魏寿余和士会渡过黄河之后,扬长而去,不见了踪影,只有魏地人放肆的嘲讽和大笑,隐隐约约地从河面上飘过来,在他耳边盘旋不去。

不久,秦国人将士会的家小送还晋国。

河神为证,不可食言。

第五节 动荡的时代

做了执政的赵盾,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内忧外患层层叠叠,等着他去处理。此时赵盾的身份有如西周初期,周成王年幼时辅政的周公姬旦,他不仅要打理好晋国内政,还要时时关注太行山以东的诸侯以及四方环伺的蛮夷们。因为晋国是霸主,虽然相比文、襄全盛时期,晋国实力有所下降,但霸主终究是霸主,该出头时必须出头。既然晋灵公姬夷皋年幼,出头的只能是赵盾了。

麻烦随时都在出现。

晋襄公姬欢去世的第二年初,即公元前620年春,鲁文公姬兴就率兵去攻打邾国。显然,这是鲁国特意选择的时机——彼时赵盾正忙着国丧和立新君之事,无暇东顾,鲁国人也就肆意逞强了一把,攻打邾国之后,又顺手灭了须句小国。

大约是担心晋国日后发难,此年晚些时候,鲁国人以赤狄侵扰鲁国西鄙为由,遣使向晋国告难。其实,那只是一次规模极小的骚扰,鲁文公姬兴是在借机讨好晋国,表明自己尊敬晋国霸主地位的立场。

那时晋国已在令狐赶走了护送公子姬雍的秦军,立了晋灵公姬夷皋,所以赵盾总算有时间和心情处理诸侯之事,他派使者入狄,通过流亡在那里的狐射姑,去警告狄相酆(音风)舒,不要再侵扰晋国的同盟。晋使走后,酆舒问狐射姑:赵盾和他爹赵衰相比,谁更贤能?狐射姑说:赵衰乃冬日之日,赵盾,夏日之日也。

冬日暖阳,令人喜爱,而盛暑烈日,令人生畏。

狐射姑对赵盾的评价,应该是可信的。

虽然赵盾帮了鲁国,但对鲁文公姬兴擅自伐邾灭须句之事仍然耿耿于怀。此年八月,因晋国立新君之故,赵盾主持召集扈(郑地,在今河南省原阳县西)之盟,齐、鲁、卫、陈、郑、许、曹等诸侯国君悉数到会,但是鲁文公姬兴迟到了。赵盾以此为借口,在第二年派兵讨伐鲁国,把姬兴教训了一顿。

鲁国的行径充分说明,一个强有力的霸主对于维持国际秩序何其重要。就像当年葵丘之盟的盟辞中所说的,霸主不仅有权利和义务维护天子权威,保证同盟国之间友好往来、不受外敌侵犯,同时还有权干涉盟国内政,若有国君滥杀大夫或臣子篡逆之事发生,霸主即可召集同盟讨伐之。若这一切都能实现,世界又将何其美好。

然而形劫势禁,这些原本就高度理想化的盟辞,根本经不起现实的颠荡。

赵盾作为霸主晋国的代理人,虽然管得了鲁国的事情,对另一个国家宋国的内乱,却有心无力——事发之时,赵盾正被穆嬴的哭诉闹得心神不宁;等到赵盾终于立了太子姬夷皋,宋国的内乱早已结束,而且,那时候晋国内部也已处在大动乱的边缘。

宋国之乱发生在鲁国伐邾灭须句之后,是公元前620年最重大的事件之一。

这一年四月,在位十七年的宋成公子王臣去世,大乱随即发生,照例是习见的老把戏——子王臣的弟弟子御杀太子,自立。子御此举天怒人怨,于是宋人又杀了子御,准备立子王臣的小儿子子杵臼为新君。

不久之后子杵臼果然做了宋君,是为宋昭公。但在正式即位之前,子杵臼打算像晋献公姬诡诸一样,铲除群公子。不过子杵臼没有姬诡诸狠心,他想铲除的,只是宋国公族中不支持自己的一部分。

当时,宋国最主要的辅政大臣有六位:右师公子成(宋庄公之子)、左师公孙右(目夷之子)、司马乐豫(宋戴公玄孙)、司徒鳞矔(宋桓公之孙)、司城公子荡(宋桓公之子)、司寇华御事(华督之孙)。这二师四司就是宋国的六卿。

子杵臼刚刚透露出铲除群公子的口风,就遭到司马乐豫的反对:不可!公族乃公室之枝叶,若去除枝叶,树干和树根靠什么来遮阴庇护?葛藟那种植物,都懂得怎样保护自己的躯干和根子,何况您是一国之君呢!我建议您以德行亲近群公子,他们都是股肱之臣,不会有异心的。

子杵臼不听。

但风声传了出去。

宋穆公和宋襄公的后人闻之而起,率族人围攻子杵臼。愤怒的群公子冲入公宫,杀了挡路的前任司马公孙固,又杀公孙郑。公室与公族的搏斗眼看有扩大升级的趋势,六卿急忙出面调和,乐豫又主动将司马之位让给子杵臼的弟弟公子卬,以这种勉强的平衡,勉强平息了内乱。

这事儿还没完。

子杵臼虽然有惊无险地登上了国君之位,但他引起的大乱仍将继续。

第二年,即公元前619年秋,在位三十四年的周襄王姬郑辞世,其子姬壬臣嗣位,是为周顷王。

姬郑尸骨未寒,他的姐姐就在宋国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

姬郑的姐姐是宋襄公子滋甫的继室夫人,也就是宋昭公子杵臼的祖母。晚辈理当尊敬长辈,但不知何故,子杵臼对这位祖母十分无礼。宋襄夫人怀恨在心,遂纠合戴族(即宋戴公之后人,包括华氏、乐氏、皇氏)发动兵变,杀宋襄公子滋甫之孙孔叔、公孙钟离以及大司马公子卬,这几个人都是子杵臼的党羽。新任司城荡意诸(公子荡之孙)则带领一众属下逃亡到了鲁国。

子杵臼经此一击,顿时收敛不少。此后几年,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国君宝座上,没有再主动挑起什么事端。

但这事儿还是没完。

宋襄夫人将如噩梦般漂浮在子杵臼短暂的国君生涯,最终还会要了他的命。

宋国内乱刚刚暂告消歇,赵盾领导下的晋国又乱了起来,一时死伤无数。不同的是,此次晋乱与国君无涉,纯粹是卿大夫们在争权夺势。

晋乱之起,又要追溯到公元前621年春的夷之蒐。晋襄公姬欢恐怕不会想到,夷之蒐目的只在为三军谋将佐,最终竟给晋国带来如此残酷的内斗和如此深远之影响——赵盾与狐射姑反目,阳处父丧命,狐射姑奔狄……以及公元前618年春的这次内乱:箕郑、先都、士縠、梁益耳、蒯得五人联合作乱,既而又先后被杀。一番折腾之后,三军将佐几乎换了一遍,与晋襄公姬欢当日的设计大相径庭。

如许变乱,姬欢应该负一定责任,如果他坚持最初的设计,这些变乱当可避免。

前面曾提及,夷之蒐之前,晋国本有五军,各军将佐如下:

先轸将中军,郤溱佐之;

先且居将上军,狐偃佐之;

栾枝将下军,胥臣佐之;

赵衰将新上军,箕郑佐之;

胥婴将新下军,先都佐之。

因先轸、郤溱、狐偃、胥婴、赵衰、栾枝、先且居、胥臣等人先后去世,原来的五军将佐只剩下新上军佐箕郑和新下军佐先都。

夷之蒐,晋襄公姬欢将五军恢复为三军,本打算提升箕郑和先都的地位,使箕郑为上军将,先都为下军佐,而以士縠为中军将,梁益耳为中军佐,其他职位自有安排。但是姬欢的命令尚未发布,就先后有两个人站出来建议更改任命。

第一个人,是先且居之子先克。先克并没有直接建议以谁为中军将佐,他只是隐晦地提醒姬欢:狐氏和赵氏有大功勋,可别忘了他们。姬欢一听有理,就接受了先克的建议,把中军将佐分别改成了狐射姑和赵盾。

命令还未发布,第二个人阳处父又来了,他的建议很直接:把中军将佐调换一下位置,以赵盾为中军将,狐射姑为中军佐。姬欢又予以采纳。

两次人员调整,有人欢喜有人怒,终于酿成大乱。

狐射姑与赵盾的冲突先期发生,以赵盾的全面胜出告终。

另外几个牵涉其中的人,箕郑、先都、士縠和梁益耳则把怨恨埋在心里,等待时机发作。四人的怨恨大同小异——箕郑和先都恼怒自己没有被提升到应有的职位,士縠和梁益耳则为丢了中军将佐之职愤恨不已。他们痛恨的目标,都是先克。

蒯得所恨之人也是先克,因为先克夺走了他在堇阴的田地。

公元前618年正月初二,五个对中军佐先克恨之入骨的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他们联手作乱,派人杀了先克。

在赵盾主持下,晋人随即展开对五人的围剿。正月十八日,杀先都与梁益耳;三月二十八日,杀箕郑、士縠与蒯得。

以众多生命为代价,夷之蒐留下的祸根终于清除,现在晋国可以专心对付秦国的不时来伐了。赵盾不由长出一口气。

此时,遥远南方的葱翠大地上,楚国大军再次踏上了北进之途。

对赵盾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自从公元前623年至公元前622年连灭江、六、蓼三小国之后,已有三年余时光,楚国都没什么大动作。但没做不等于没想,楚穆王芈商臣和他的祖先一样,始终把称霸中原当作最大的人生目标。

公元前618年春,当北方的霸主晋国正在围剿箕郑、先都等人时,楚大夫范山提醒芈商臣,北上的时机来了:晋君年少,无心称霸诸侯,北方可图啊!

无需再有什么劝谏,芈商臣随即率军北上。

首当其冲的又是郑国。楚师出狼渊(约在今河南省许昌市西),伐郑,捉了郑国的三位大夫,公子坚、公子尨、乐耳。赵盾闻报,遂与鲁、宋、卫、许各国大夫联军救郑,只是这支队伍行动迟缓,赶到郑国时,楚国早已接受了郑国的请和,撤兵而去。

慑服郑国之后,楚国又把矛头对准了郑国东南方的陈国,理由很简单:陈国和郑国一样,归附晋国。公元前618年夏秋之际,楚军先后两次伐陈,第一次,获胜,攻克陈邑壶丘;第二次,败了,楚公子茷还被陈国擒获。但是陈国并没有因胜利而喜悦,反而惊惧万分,向楚国请和。越胜利越害怕,实在是小国的悲哀。

芈商臣的气焰越来越嚣张。

公元前617年,蔡国也主动归附了楚国。此年冬天,芈商臣召集郑穆公姬兰、陈共公妫朔、蔡庄侯姬甲午以及麇国(麇音君,在今湖北省郧县)等小国之君,会于厥貉(约在今河南省项城市境内),大张旗鼓准备伐宋。

宋国闻之,人心惶惶。司寇华御事向宋昭公子杵臼进言:楚伐我,目的不就是让我国服从么?我们别等着楚国来打了,干脆主动服从吧,老百姓们也少受些罪。

子杵臼当然不敢和楚国打,于是听了华御事的建议,派他前往厥貉迎接芈商臣,慰劳楚军,且示服从之意。而后,华御事将芈商臣隆重迎接至宋,田猎于孟诸之泽(在今河南省商丘市附近)。

田猎虽以打猎为名,事实上类似于军事演习,要任命将领,排兵布阵。孟诸田猎时,主帅自然是楚穆王芈商臣,而郑穆公姬兰和宋昭公子杵臼则分别被任命为左右两阵的将军。田猎当日,楚司马文之无畏命令子杵臼一早就驾好车子,装上取火的器物,准备出发。子杵臼没有照办,文之无畏便抓了子杵臼的仆人,痛打一顿,示众全军。

在强横的楚人面前,子杵臼只能吞下耻辱,把仇恨埋在心里。

芈商臣继续着他粗暴、凶猛的征服之旅。

公元前616年春,楚军伐麇,因为麇国之君在厥貉之会时私自逃归。

公元前615年夏,楚军拘舒国与宗国(两国均在今安徽省庐江县)之君,旋即又兵围巢国(在今安徽省巢湖市)……

这一连串的征伐之后,黄河以南的大小国家多数归服,楚国一扫城濮战后的颓势,再次吹响了称霸中原的号角。对芈商臣而言,晋国的中衰有如天赐良机,他恍惚看到,那个宏伟的目标已近在咫尺。

可惜,他看不到了。

公元前614年,芈商臣去世,其子芈侣嗣位,是为楚庄王

楚国历史上最壮丽的一幕开始了。

芈商臣未能完成的事业,等着自己的儿子去完成吧。

第七章 问鼎中原

第一节 一鸣惊人

在一个被广泛传播但显然颇多疑点的故事中,楚庄王芈侣以一副昏君的模样登上了历史舞台。楚国人惊愕地发现,新任国君耐性惊人地沉迷于酒色之间,日夜为乐,即位后长达三年时间,竟然不出号令。唯一发布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谏阻自己花天酒地,否则,杀无赦。于是众人都闭口不言,只有大夫伍举不顾死活,跑去进谏。

楚王宫中,一幅香艳的画面呈现在伍举眼前:芈侣坐于钟鼓之间,左拥郑姬,右抱越女,春意盎然。伍举皱着眉头说道:臣有事要说——有一只大鸟停留在楚国的朝堂之上,三年来不飞不鸣,大王可知那是什么鸟?芈侣幽幽回道:三年不飞,飞则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伍举啊,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回去吧。

在这段对话中,君臣二人心照不宣,把一只不存在的呆鸟进行了隐喻性的升华。而芈侣的回答似乎是在暗示,三年来的声色犬马别有深意,他之所以“不飞不鸣”,就是为了等待一鸣惊人的时刻。但是,即便芈侣真的有此深意,伍举恐怕也感觉不到。当他怀着期望走出王宫,那香艳的场景仍将继续,并且益加热辣,仿佛伍举根本不曾来过,那臆想中的大鸟似乎也从未进入过芈侣的脑海。

又是数月过去,另一位大夫苏从也忍不住了,冒着杀头危险闯入王宫进谏。芈侣很不高兴:你不知道我有命令么?苏从答道:杀身以明君,实乃臣之所愿。伍举的进谏方式比较含蓄,苏从则是硬碰硬,根本没打算活着出来。当然,苏从活着出来了,芈侣接受了苏从的进谏,罢歌舞,撤姬妾,上朝听政,一口气诛杀数百人,又提拔了数百人,并重用伍举、苏从,一时民心大悦。

芈侣的转变如此突然,有两种解释。其一,他被苏从说动了,故而痛改前非,发愤图强;其二,芈侣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他表面荒淫作乐,不理朝政,实际上是在借机考察群臣,为“大换血”做准备。无数历史事件早已证明,若一个国君深陷酒色之中,仅凭一两个人的谏阻绝对起不了作用,此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芈侣轻而易举地“移”了,只能证明他此前所为并非出于本性,是演出来的。

这个故事后世称之为“一鸣惊人”,被列为楚庄王芈侣壮阔人生中的经典事件之一。但这一事件太过精炼和传奇,显然经过细致加工甚至夸张,其真实性大可怀疑。司马迁曾将此事详细记载于《史记?楚世家》,可是在《史记?滑稽列传》中,同样的事件又在战国时代的齐国发生了一遍,情节对话几乎分毫不爽。可见司马迁也拿不准“一鸣惊人”的到底是楚庄王芈侣还是齐威王田齐,所以干脆一并列上,任后人去判断。

若撇开历史真实性的判断,把“一鸣惊人”当作寓言,那么它对楚庄王芈侣性格的描绘却是十分传神。此后的历史表明,芈侣绝非池中之物,他从登上国君宝座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一鸣惊人、大放异彩的准备。只不过,此时国际形势波诡云谲,他若想达成目标,必定要费一番工夫。

湖北荆州博物馆所藏东周楚国漆羽人,羽人站在一只凤鸟身上。在古代楚人心中,凤鸟具有极高的地位,是神的象征。“一鸣惊人”的故事若果真曾经发生过,或许芈侣把那只鸟想象成了凤鸟。

芈侣初登王位,内忧外患便接踵而来。无论是否愿意,芈侣都必须直面这些忧患,他不可能如“一鸣惊人”故事中所说的那样,长达三年时间,对朝政不理不问。

首先是内忧。

公元前613年,芈侣正式即位的第一年,即派遣令尹子孔与太师潘崇讨伐群舒(即偃姓诸国,大约分布在今安徽省舒城县、巢湖市一带),而以王子夑和申公斗克留守郢都。

子孔、潘崇、王子夑、斗克,这四个人都不简单。

子孔即成嘉,乃子玉之子,成大心的弟弟,公元前627年楚成王芈熊頵冤杀令尹子上之后,成大心成为令尹,而成大心又于死于公元前615年,子孔继之为令尹,至今已是第三个年头。

潘崇就是当年指使楚穆王芈商臣弑父自立的那个人。

王子夑大约是芈侣的叔父,他一直谋求登上令尹之位,没能如愿。

斗克曾在公元前635年秦、晋联军伐鄀时被秦军捉获,一直囚在秦国;后来秦国惨败于崤山,就把斗克放归楚国,以此谋求与楚国联合抗晋;斗克促成了秦、楚两国的媾和,但他本人的政治意图未能得逞,因而心有怨恨。

公元前613年,当子孔和潘崇率军东征群舒之时,王子燮和斗克,两个各怀怨恨者,联手发起了叛乱。二人夺了子孔和潘崇的家产之后,大修郢都城墙,准备拒绝子孔之兵还郢。与此同时,两人又派出杀手前往行刺子孔,未获成功。是年八月,王子燮和斗克料想自己不能抵挡子孔的攻击,遂挟持楚庄王芈侣逃往商密(在今河南省淅川县西)。这是芈侣一生中所遭最大劫难。所幸王子燮与斗克在途中被庐邑(在今湖北省南漳县东)大夫戢棃诱杀,芈侣才得以安然返回郢都。

楚国内乱喧嚣之际,北方的霸主晋国已经掀起了重新整饬诸侯的征服之旅。晋国执政赵盾抓住楚国新君初立和内乱的时机,攻势凌厉而迅速——

公元前613年初,周顷王姬壬臣卒,其子姬班嗣位,是为周匡王。周室公卿争权夺势,闹得不可开交,赵盾出面调和王室纷争,使群臣各复其位;

既而,赵盾又以战车八百乘平定邾国之乱;

此年六月,赵盾召集鲁文公姬兴、宋昭公子杵臼、陈灵公妫平国、卫成公姬郑、郑穆公姬兰、许昭公姜锡我、曹文公姬寿会盟于新城(宋地,在今河南省商丘市西南)。正是通过这次会盟,原本归附楚国的郑、陈、宋等国又被迫回到了晋国的怀抱;

公元前612年六月,赵盾又以去年蔡国不赴新城之盟为由,派上军将郤缺领兵伐蔡。蔡国弱小,郤缺大军势如破竹,攻入蔡都,迫使蔡人签订屈辱的城下之盟;

同年十一月,晋国再次召集诸侯会盟于扈,十来岁的晋灵公姬夷皋亲自主盟,宣告了晋国在这一轮征伐中的全面胜利。

晋国的这一系列征伐盟会,对于楚国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挑战和威胁。但楚庄王芈侣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属国纷纷倒戈,却无能为力,因为楚国自身的麻烦还在继续,内乱乍息,天灾又起。

公元前611年,也就是“一鸣惊人”故事中芈侣被苏从说动的那一年,楚国发生了罕见的大饥荒。

天灾又引来了兵祸,楚国四周的戎人、群蛮(散居在今湖北各处的少数民族部落)、百濮(散居在今湖北石首市一带的濮夷诸部落)如同看到天上落下了大馅饼,纷纷闻风而动,向楚国发起攻击。戎人在楚国西南和东南方袭扰不断,庸人(庸为历史悠久之古国,其地在今湖北省竹山县东)率群蛮在楚国西北方发起叛乱,而麇人则率百濮聚于咫尺之遥的选地(属楚,在今湖北省枝江市),伺机而动。当此时,北方的晋国也风头正劲,楚国害怕中原诸侯乘机南下,故而紧闭北方重镇申、息两邑之北门,丝毫不敢放松。

这是一个很坏的年头,如此严峻的形势,在楚国历史上可谓罕见。刚刚从内乱中走出来的芈侣,如今再遭打击,已无心力组织有效反击。他感到危险随时都会降临郢都,因而有心把都城迁至阪高(楚地,在今湖北省当阳市东北)。大夫蔿贾适时拦住了芈侣:我们能去阪高,敌人也能去,迁都何用?不如伐庸!麇国与百濮胆敢入侵我国,无非是以为我国饥荒而不能出兵;我军一出,麇与百濮必然罢兵。

多年以前,当蔿贾还是少年时,曾在令尹子文的庆功宴席上语出惊人,预言子玉必败而不得返国。二十多年过去,他已是楚国重臣,眼光愈发犀利。

楚庄王芈侣采纳了蔿贾的建议,出师伐庸,十余天后,麇与百濮之兵自动罢归,楚国面临的威胁消除大半。

没有了后顾之忧,芈侣亲自率领大军继续向庸国进发。一路之上,芈侣与将士们同饮共食,上下无异,是以军心大振,斗志昂扬。到达庸国境内之后,芈侣采纳大夫潘尪的建议,故意七战皆败,以麻痹庸人。庸人以为楚军不足与战,未加防备。芈侣抓住时机,分楚军为两路,夹攻庸国,此时秦军与巴人也赶来支援,于是三国联手,一举灭庸。群蛮不敢继续与楚为敌,主动求和,与楚盟誓之后,即四散而去。

经此一战,芈侣果然一鸣惊人,由此开启了一段光芒四射的争霸历程。一百年前,当芈侣的祖先楚武王芈熊通怀揣北上的炽热欲望,征伐随国之时,随国少师季梁曾说过四个字:天方授楚。上天佑护,赐予楚人黄金般的时代,让他们发展壮大,积攒了足够的资本争衡中原。如今,芈侣力挽狂澜,一举扭转楚国的颓势,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北方大地,若季梁复生,当再次发出“天方授楚”的感叹。

历史就是如此诡异,令人顿生荒诞之感——当楚国蒸蒸日上之际,北方的诸侯们却陷入新一轮内乱的泥沼。这是中原诸侯的宿命和灾难,对楚人而言,却意味着另一个黄金时代的驾临。

第二节 诡异的预言

公元前613年七月,一颗彗星拖着长尾进入北斗。据说,这是著名的哈雷彗星在世界各国史籍中的第一次露面。在周人眼中,彗尾如帚,乃除旧布新之兆。周内史叔服夜观天象,被其长长的彗尾所震惊,他预言道:不出七年,宋、齐、晋之君都将死于内乱。

以天象预测人事当然不足为信,但叔服作为史官,谙熟各国史事,对诸侯内政之变迁自然有极深的认识,若据以作出某些宏观预测,并恰好命中几条,却又不足为怪。

比如齐国之乱,自齐桓公姜小白去世后就未曾平息,一代霸主留下的那些儿子们为了争夺君位彼此攻伐,刀光剑影闪烁了数十年。公元前633年夏,齐孝公姜昭去世,其同父异母弟姜潘即杀太子而自立,是为齐昭公。二十年后的公元前613年夏,姜潘去世,其同父异母弟姜商人照搬原本,又杀太子而自立。

姜商人为了达到夺位之目的,煞费苦心。

于是,姜商人自立为君,是为齐懿公。

数日之后,彗星入于北斗,周内史叔服做出了如上预言。叔服看出了齐国经年积累的暗疾以及姜商人杀太子自立的巨大隐患,因而料定其国君生涯必不能长久。

姜商人登位后的所作所为,一步步验证着叔服的预言。

公元前613年冬,姜商人捉了天王使臣单伯。

公元前612年秋,齐军入侵鲁国西鄙。

姜商人的嚣张姿态惹恼了霸主晋国。公元前612年十一月,晋、宋、卫、蔡、陈、郑、许、曹会盟于扈,一则重修新城之盟,二则准备联军伐齐,讨其杀太子之罪。姜商人闻之惊恐,忙遣人携珍宝厚赂晋灵公,于是晋国撤兵,伐齐之举不了了之。

晋国敷衍了事的态度让姜商人放下心来,他看到了展现在齐国面前的广阔空间,或许脑海中还曾瞬间闪现过称霸的念头。

公元前612年冬,联军刚刚撤走,齐军再次入侵鲁国西境,又以曹国朝鲁为由,顺道伐曹,攻入曹都陶丘外城。公元前610年夏,姜商人又率兵伐鲁,并迫使鲁文公姬兴与其会盟于谷地,向齐国表示顺服。

接二连三的征伐之后,齐国与鲁、曹等周边国家结下了深深的怨恨,而姜商人的骄纵也令齐国人大失所望,他费尽心机收获的民心,在短短几年内荡然无存。公元前609年,即叔服预言后的第五个年头,姜商人走到了人生末路,夺他性命的两个人,一个名叫邴歜(音丙处),一个名叫阎职。

早年间,姜商人尚为公子时,曾与邴歜之父争夺田产,落了下风,一直怀恨在心。等到他做了齐国之君,邴歜之父早已离世,姜商人报仇心切,遂掘其墓,断尸体两足,以极惨烈、阴森的方式解了心头之恨,而后又令邴歜为自己驾车。巨大的权力使姜商人体会到了无法无天的快感,很快,他又将阎职漂亮的老婆强行纳入宫中,并命阎职做自己的陪乘。

把两个仇人放在身边,姜商人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威慑力。

公元前609年五月,姜商人游于申池(齐都临淄城外之池),领着一群美女,左拥右抱。不远处,邴歜和阎职闷闷不乐在池中洗浴,一丝异样的气氛笼罩四周,在水面上漂浮不去。突然,邴歜举起马鞭抽了阎职一下,阎职大怒,邴歜却语带嘲讽地说道:人家抢了你的老婆,你都不发怒,我不过打了你一下,何必生这么大气呢?阎职反唇相讥:有人的老爹都被人家砍了双脚,不照样忍气吞声?

两个心怀大恨的人互揭伤疤之后,随即达成共识。二人合力杀死齐懿公姜商人,把尸体拖到池边竹林里,然后返回家中,在宗庙里祭祀之后,方才不紧不慢地离开了齐国。姜商人之死,令齐国人拍手称快,没有人为难两位弑君者。

齐人从卫国迎回公子姜元,立之,是为齐惠公。齐桓公姜小白诸子夺权之乱,至此总算终结。

公元前609年是一个不祥的年份,此年丧君的国家,除了齐国,还有鲁国和秦国。周内史叔服的预言中,没有提及这两个国家,因为秦康公嬴罃属于正常死亡,其子秦共公嬴稻也是正常即位,波澜不惊。然而鲁文公姬兴之死,以及随后的新君即位过程,却与齐国颇有几分相似,若叔服果真有预测未来的神通,当把鲁国的事情一并列入。

鲁国之乱,无甚新鲜,照例又是夺权的老把戏。

鲁文公姬兴有两个妃子,其中元妃齐姜出于齐国,生有两个儿子,姬恶与姬视;次妃敬嬴,不知母国何处,生有一子,名为姬倭。一众妻妾之中,总是年轻者得宠,而得宠者又总会更进一步,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未来的国君。如此情节,似乎是所有后宫故事的固定套路。敬嬴得了鲁文公姬兴的宠爱,果然多了一份心思,她暗中与公子姬遂(东门氏,字襄仲,故人称东门襄仲)密切往来,并将儿子姬倭托付给公子遂。不知这对男女有何勾当,但公子遂显然对敬嬴所托十分上心。这一段情节,不由得使人想起当年晋国的骊姬与优施,只不过优施地位低下,而公子遂身为鲁国执政,位高权重。

公元前609年二月二十三日,鲁文公姬兴蹊跷地死于宫中高台之下,齐姜之子姬恶理所当然成为继承君位者。然而,姬恶未及正式即位,公子遂已经暗中发力,意欲废黜姬恶,另立敬嬴之子姬倭。只是此事不得人心,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公子遂便转换思路,向齐惠公姜元请求支持。按照常理,姬恶是齐国的外甥,姜元应该支持姬恶,但此时姜元刚刚登上君位,有心与鲁国修好,便答应了公子遂。姜元的做法毫无情义可言,他看重的只有实际的利益——若自己支持了不当立之人,那么此人上位后,必然加倍感恩。

是年十月,公子遂悍然杀掉姬恶与姬视两兄弟,立姬倭为君,是为鲁宣公。而后,公子遂又诛杀反对者叔彭生(叔牙之孙,为叔仲氏),埋其尸于马粪之中。

痛失两个儿子的齐姜,伤心欲绝地回了齐国,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离开鲁都曲阜时,这绝望的女人在街市上大放悲声:天啊,东门襄仲杀嫡立庶,无道啊!

鲁人为之泪下,悯称其为哀姜。

齐姜凄厉的哭声,为即将到来的鲁宣公时代涂上了一层阴暗的气息。公子遂杀嫡立庶,虽然获得成功,并在此后多年独揽国政,但公室的声望却一落千丈,再也无法收拾,东门氏也将被崛起的三桓取而代之。这是鲁国历史上的一大转折,从此之后,公室卑而三桓强的局面将成为鲁国政治的常态,直至春秋结束。

宋国之乱发生在叔服预言的第三个年头,即公元前611年十一月。宋昭公子杵臼终于没能逃脱他那位祖母宋襄夫人的算计,在做了九年国君之后,一命呜呼。

子杵臼的横死,既是他本人施政暴虐、多行不义的后果,也是宋襄夫人与宋公子子鲍联手设下的圈套。

子鲍是子杵臼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心怀异志的美男子。宋襄夫人虽然年岁已高,但春心未泯,对这个孙子辈的年轻人垂涎不已。奈何落花流水,有情无意,年轻力壮的子鲍终究对老妇人没什么兴趣,多次拒绝了宋襄夫人的美意。好事做不成,宋襄夫人对子鲍的好感却始终如一,她撇开男女之事,转而帮助子鲍完成那个庞大的计划。

子鲍的计划与齐公子姜商人的计划可谓异曲同工。

多年来,子鲍刻意展现给国人的始终是一副彬彬有礼、乐善好施的形象。宋国发生饥荒之年,子鲍拿出自己的所有粮食施舍国人,宋都睢阳城中,凡年满七十岁者,子鲍尽数馈送食物,还不时加赠珍馐美味。对国人如此,对自己的亲族,子鲍同样不遗余力,宋桓公子御说的子孙全都得到了子鲍的馈赠和周济。此外,子鲍也像姜商人一样,极力延揽人才、拉拢权贵,频繁出入于六卿之门,稍有才能者,也即态度恭敬地前往拜访。

一系列周密安排之后,子鲍的庞大计划已经接近尾声,他成功地收获了宋国的民心,将宋昭公子杵臼置于日益孤立的境地。而宋襄夫人的鼎力相助和公开支持,事实上已使宋国人明白,子鲍成为国君的日子不远了。

子杵臼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但这迟来的预感起不到任何作用,一切为时已晚。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子杵臼收到了宋襄夫人的邀请,让他于十一月二十二日到孟诸田猎。子杵臼知道,老妇人要下手了,而自己此时已无能力与之对抗。结局明朗之后,子杵臼反倒不再恐惧,他令人收拾好宫中的珍奇宝物,全部赐给左右侍从,让他们赶紧离开,各自逃命。司城荡意诸劝他逃亡到别的国家,子杵臼拒绝了,他说:我现在众叛亲离,哪位诸侯肯接纳我?况且,让一个做过国君的人去别国做臣子,那还真不如死了。

公元前609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宋昭公子杵臼如约前往孟诸,半道上,宋襄夫人派人杀了他。荡意诸也如愿而死。

子鲍即位,是为宋文公。

像齐懿公姜商人一样,子鲍弑君自立,也招来了霸主晋国的讨伐。公元前608年春,在赵盾的倡议下,晋大夫荀林父联合卫、陈、郑诸国之兵,伐宋,责其弑君之罪。也像姜商人的做法一样,子鲍厚赂晋国之后,联军也即撤兵还国。

连续两次讨伐,又连续两次取赂而还,晋国由此声威大减,诸侯顿生离心。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郑国背晋,主动归附了楚国。已经恢复元气的楚国则以此为契机,再次向晋国发起了挑战。

公元前608年秋,楚庄王芈侣亲率楚、郑联军,伐陈、侵宋。赵盾闻报,率军南下,伐郑以救陈、宋。楚大夫蔿贾救郑,与晋军相遇于北林(郑地,在今河南省郑州市东南)。结果晋人不敢战,撤军而还。

第二年二月,郑国受楚命伐宋,于大棘(宋地,在今河南省睢县南)击溃宋师,生擒宋司马华元。这场战役,宋军损失惨重,但究其原因,并非郑国军队多么厉害,而是宋军自身出了问题,其中两个细节可为说明。

第一个细节是在战前,元帅华元杀羊犒军,他的御者羊斟(亦称羊羹)没能吃上羊肉,心中颇有怨恨。战斗开始后,羊斟告诉华元:杀羊时你做主,打仗时我做主。华元还没反应过来,羊斟已经扬鞭策马,不管不顾地将战车冲入了郑军阵中,宋军是以大败。后世之书《淮南子》中曾有一句名言,“鲁酒薄而邯郸围,羊羹不斟而宋国危”,嘲讽羊斟因个人小恨而置国家于危难之中。

另一个细节虽无关全局,但也很有名。两军开战后,宋人狂狡与一个郑国士兵交战,那人不是狂狡对手,逃跑时掉到了井里,狂狡倒持戟,把那人拉了出来。郑国士兵没有感激狂狡的心思,出井后立即捉了狂狡。《春秋左氏传》把这件小事庄重地记载下来,并借“君子”之口评价道:战争的目的就是杀死敌人,狂狡不懂这一点,活该被人捉住。狂狡不是不懂,他只是像当年的宋襄公子滋甫一样,死守着那一套古礼: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可惜,那样的理想国从来不曾出现,守古礼者早已成为被讥讽的对象。

大棘战后数日,华元逃归宋国,见到羊斟,不由嘲讽道:你的马可真行啊。羊斟也不回避,随口应道:不关马的事,是我想那么干的。羊斟虽然表现得很有骨气,终究心中有愧,不久便逃亡到了鲁国。

大棘之役,晋国没能帮上宋国的忙,因为晋国面对的麻烦很多,除了应付楚国,还有提防西方的秦国。

自公元前615年河曲战后,秦、晋之间一直没有大的冲突,但秦国与楚国的联手却让晋国忧心忡忡。所以在公元前608年,即秦共公嬴稻元年,赵盾打算乘秦国换了新君之机,与秦国达成和解。两国修好的方式很多,赵盾偏偏采纳了同族子弟赵穿的愚蠢建议:晋国出兵攻打秦的属国崇国(其地不详,约在今陕西东部),待秦国赶来救援时,晋国就可以乘机与秦讲和。也就是说,攻打崇国只是一个幌子。但秦人显然不这么认为,在秦共公嬴稻看来,伐崇就等于侵秦。此年冬天,赵穿率军伐崇,秦军随即前往救援,并且断然拒绝了晋国的请和。

旧仇未去,又添新恨。公元前607年春,即郑、宋两国大棘战后不久,秦军伐晋,围焦(晋邑,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西),开始了新一轮报复行动。赵盾率军救焦,赶走秦军之后,顺势东向,会合宋、卫、陈诸国之兵,袭击郑国,以报复郑国侵宋的大棘之役。楚大夫斗椒(字子越,若敖氏)率军入郑,严阵以待晋军。赵盾又不敢战,找了个借口撤军还国。

赵盾的心思不在国外,此时此刻,令他烦躁不安的,是晋灵公姬夷皋,那幼年即位的孩子,如今已长大成人。他想杀了赵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