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只有掌握了相关知识才能用好武器
“中国士兵不爱护武器,用火箭筒在雨中进行射击,由于雨淋,这种兵器经不住一天使用。步兵漫不经心地操作挂在腰带上的手榴弹拉火环,常令位于近旁的美国人胆战心惊。”
研究抗战中缅印战场史料,最令笔者痛苦的是看到日本公刊战史转引的一段美国战史中的文字。
它是批评中国远征军的兵器素养和战斗作风的。
现将这份“他方”总结记录的文字转引如下:
“根据美军联络军官所见,中国军队大多无视美国人的技术和劝告,战术拙劣,缺乏爱护武器观念,令美军联络员不胜感慨。美军联络员对中国军队战斗作风的批判如下:
“中国军队的团长不能直接向支援的炮兵部队要求火力支援,而要通过师司令部来要求,故当炮兵实施掩护射击时,已失去了价值。即使炮兵射击也不能准确地覆盖目标,发射间隔往往长达五分钟。
“中国士兵不爱护武器,用火箭筒在雨中进行射击,由于雨淋,这种兵器经不住一天使用。步兵漫不经心地操作挂在腰带上的手榴弹拉火环,常令位于近旁的美国人胆战心惊。弹药被无限制地浪费,兵器由于不间断地使用和保养不善,短时间即告报废。战场上的武器、弹药是如此使用,而补给站与第一线的距离却相距甚远,武器易损件的生产地竟远离战线12000英里。通过这些事实即可察觉,卫立煌将军麾下75000名官兵的实战能力令人遗憾……”
美军联络官们的抱怨,固然有心疼本国“租借”物资的心情,但抗战以来打“穷仗”几乎打怕了的中国军队,何以如此“暴殄天物”?你可能想不到,当时因为恐惧日军夜袭,有的军官要求士兵通宵打机枪来吓唬敌人。
而美式火箭筒和火焰喷射器都是刚刚研制出来的新武器,美国太平洋战场的麦克阿瑟部队和中国远征军几乎同时列装,一点也没见外。但在腾冲和松山战斗中,这两样攻坚利器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能,因为中国士兵能掌握使用方法的人太少,选拔不出适合的兵员学习,学习了也只能达到“粗通”的低水准。
本来就对战场技术动态变化格外敏感的日军,稍稍吃亏后即有针对性地以狙击和逆袭战术反制,常常让中国士兵丢下利器牺牲,就越来越找不出会用的人。
如此具有“战壕真实”的细节记录,折射出的道理其实很简单:武器之所以被军人视为第二生命,不在于它的高昂价格或是技术含量,而在于它的使用价值——在战场上消灭敌人、保护自己。作为实现人与武器装备有机结合的重要前提,兵器知识不应成为军人素质结构中的“短板”。
这一点,对今天的我们启发仍然很大。当前,新装备列装部队的速度越来越快、型号越来越多、信息化含量越来越高。这些现代化装备技术含量高、结构复杂、维护保养困难,常常需要多人配合才能完成操作,这就需要使用者认真学习并掌握相关的知识及原理,以便做到熟练操作、使用和保养。
对兵器一知半解,或者是一窍不通,何谈对兵器效能的有效发挥?其结果便是,要么让一些兵器“屈才”,要么让一些兵器“为难”。
你要是拿一只“爱疯4”送给从未用过手机的人,大概也会遇到如此情景;但更可怕的心理是:这是别人的玩意儿,不糟踏白不糟踏。好东西,必须给知道其价值、且懂得珍惜的人才有用,否则就是“烧火棍”。
孟关之战的迂回突击:远征军坦克突袭日军
一九四四年二月,中国远征军驻印军部队从印度东进,以新三十八师和新二十二师为主力,如双鬼拍门,兵进胡康河谷。胡康河谷中,日军的第一个要塞便是第十八师团师团部所在地孟关。第十八师团是日军王牌师团之一,人称“丛林之王”,面对远征军的进军毫无惧色,师团长田中新一甚至曾上书15军司令官牟田口廉也,要求以攻为守。然而,尽管各显其能中,中国军队最初的攻击曾经受挫,但当中国远征军战车部队首次出现在战场上,战争的天平终于在缅北的丛林中倾斜向了那些喋血异域的中国军人。同时检看双方对这一战的记载,当年热带林莽中那段血战的真相便呼之欲出。
孟关之战的精彩之处,在于迂回。当双方在孟关外围打成胶着的时候,中日将领都在绞尽脑汁思索对策。对于中国远征军来说,双方打成顶牛,也就意味着无法取得较大战果,胡康之战有陷入持久战的可能,这不是中国远征军所想要的,也不是史迪威所想要的。中国远征军希望找到一个可以给日军以致命性打击的机会。对于日军来说,中国军队每天都有进展,而且进展速度超过自己所期,也必须寻找一个机会,一举扭转战局。不愧都是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双方高级将领的目光同时投向了孟关侧面的丛林地带。2月底,日军第18师团,调动刚刚补充完毕的精锐第55联队(第一大队不含),令其穿越孟关侧面的丛林,绕到远征军进攻部队的身后,力争在炮兵的掩护下打出一记侧钩拳,瓦解远征军的攻势。无独有偶,同样时间段,孙立人,廖耀湘调动部队,穿越孟关侧面丛林,意图绕到日军后方发动攻势。这一次,史迪威没有表示反对,相反,这位善于观察的将军还把手中仅有的美军“梅支队”投入一线作战,随同中国军队发动对日军背后的袭击。
同样富有眼光的中日两国将领没有想到,对方也在采取同样的战术。3月1日,双方的迂回部队在丛林中猝然相遇,带着同样的惊讶开始了战斗。这次遭遇战很像解放战争中的潘塘之战。1948年,淮海战役打响,黄百韬的第7兵团被解放军团团围困在碾庄。为了救援黄百韬,杜聿明率领两个兵团东进救援,与赶来阻击的解放军展开了激战。混战中,双方同时选择了向对方背后迂回的招数,两军的夜袭部队在无名小镇潘塘遭遇。本来以为对方是小股游击部队,双方在最初都不想改变各自的原定计划,只想把这支“游击队”吓跑了事。然而,遭遇的交火很快蔓延开来,双方都发现对方毫无退却的意思,而且队伍长得不像话。潘塘之战就此展开。电视连续剧《亮剑》中,李云龙和楚云飞那次两败俱伤的生死之战,背景就是这一段历史。潘塘之战最后打成了一个胶着的局面,双方均宣布自己取胜,但是都没有达成作战目标。
孟关之战并没有打成胶着,因为中国远征军比日军多了一张王牌。在印度兰姆伽训练的远征军战车部队终于在此战投入战斗。这次奇袭孟关的远征军部队,打先锋的就是布朗上校和赵振华上校共同指挥的远征军战车第一营。这是一个装备m3a3斯图亚特式坦克的中美混合战车部队,m3a3坦克可以压倒所有日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现役坦克。而且远征军还派出了l3联络飞机在空中协调坦克部队的进攻,装甲推土机在地面为坦克在丛林中开路。这个阵容,可比日军阔气多了。日军第18师团是一个山地战师团,虽然炮兵力量得到最大的加强,但只有师团部直属一支主力为九五式、九七式轻型坦克的装甲部队。这次出击的日军主力第55联队参战的第二、第三大队,完全是一支步兵部队。尽管如此,开始的战斗对中国军队并不有利。日军由于侦察更为出色,他们首先发现了远征军部队的行踪。震惊于中国军队兵力强大之余的日军第55联队,将炮兵和步兵摆开了一个埋伏的阵容。中国远征军的部队一头撞入了日军的伏击圈。m3a3式坦克虽然可以击败任何日军战车,但在日军装备的一式75毫米反战车炮面前并非无敌,一开战就被日军打掉两辆,均翻覆入一边的河中,乘员非死即伤。不过中国装甲部队的战士堪称训练有素,在混战中很快冷静下来。他们几乎都是第一次参加真实的战车作战,但是充分表现出了中国战士坚韧顽强的特点。在布朗上校的指挥下,战车第一营的部队摆开了一个标准的防御阵容,并通过电台呼唤伴随的新22师步兵向自己靠拢。战车和步兵共同构成的防御阵容,浑如一个钢铁的刺猬。
日军几乎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对这个铁刺猬的突袭,却在密集的弹雨面前吃了大亏,一千余人的第二、第三两大队几乎全军覆没,连两个大队长都送掉了性命。日本陆军依靠刺刀去拼坦克这种蛮干的做法,在此显示了恶果。对于中国战车部队在缅北反攻中的首次战斗,中国方面的记录很多,有的坦克手回忆战斗打响时还以为是在演习,直到战斗结束,看到履带上沾满的日军血肉,才明白自己真的和日军打了一仗。日军的记录,似以原第55联队第三大队副官井上咸大尉的回忆文章最为真实准确。他在《孟关平原的突袭——冈田大队长的战死》(发表于《丸》杂志1988年别册第10号)一文中详述了第三大队这一战的经过:孟关这一面的地形,是茅草覆盖的开阔地,附近的河水已经干涸,土地质地松软,易于挖掘战壕。面对发现敌军装甲部队伴随的突击军团,大队长试图组织一次正面伏击作战。冈田大队担任迂回作战中的右地区队,出发前曾在参谋的直接指导下进行过艰苦的步兵—炮兵协同演练,可以熟练地进行炮火掩护下的突袭。大队长选择的设伏地区在干涸的坦盖河河畔,那里简易公路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横越河川。在道路附近,可以看到满是赤锈的炮车和卡车残骸,星星点点,那是两年前,遭到日军追击的中英军败退时丢下的装备。连续几次被敌人追着屁股打,终于可以对敌设伏,主动出击,部队的求战情绪高涨。战斗在3月1日黄昏打响,随着敌军出现的报告,山炮部队开始猛烈开火,两翼各中队的官兵组成一条横线,跃出战壕向中国军发起冲锋,大队总部也不例外。意料不到的是遭到袭击的中国军队毫不慌乱,就地开始用火炮还击。刚刚冲出数步,我们周围已经接连落下了多枚炮弹,其中一发正在我身边爆炸。就在我身后几步的冈田大队长,“啊”地一声大叫,仰天倒下。硝烟中,我还记得看到有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军官在疯狂地蹦跳。事后,我发现这是炮兵派来协同的联络官天野中尉。在和敌军短兵相接的状况下,作为副官,如果大队长被敌人抢去……我的脑子中只有这一个意识,几乎是本能地扛起满是鲜血的大队长开始向后奔跑,一跑就是几百米。冈田大队长是个大个子,那种背负的感觉今天提起来,还能感到当时肩头仿佛被烧伤一样的痛。冈田大队长在后送中死亡。这时,大队部遭到敌军集中射击,高级军医官大石少佐负致命伤,随即死亡。大久保辅助军医官、我、突击尖刀中队指挥官岛田中尉等均负伤,一时整个第三大队失去了指挥,没有负伤的军官几乎没有。冲出阵地的部队全靠军曹一级进行指挥,整个突袭陷入失败。
这次突击前的夜晚,冈田大队长的勤务兵完成到东京送阵亡官兵的骨灰任务,带着家书返回部队。那天夜里,冈田大队长和新婚不久的大石军医在蜡烛下读家信的情景,我至今无法忘记。我所负的伤幸好不重,当时我左手握着军刀向前冲锋,一块迫击炮炮弹弹片击中刀锷又反弹击中腿部,形成一个盲贯。深夜,整个战线都崩溃了,部队开始向出发阵地奔跑退却。敌军打出的炮弹密集如雨,红色和黄色的曳光弹远远看去仿佛烟花大会。敌军发射的迫击炮弹,间杂使用瞬发引信和延时引信,后者可以钻进战壕内部爆炸。日军无论躲在壕沟里,还是冲出来突袭,都难以避开它的杀伤,在反击中,第二大队管尾大队长也战死了。两个大队长的战死严重伤害了士气,第三大队的官兵丧失了斗志,开始纷纷自行脱离战场,继任的代理大队长木村大尉拼命收容,才将部队稳定下来。孟关平原的会战,尽管师团对迂回作战赋予很大希望,仍然以失败而告终。主要失败的原因,是没有想到敌军强大的装甲部队会越过丛林来发动攻势,而且其火力之强大超出预料,我军全力突袭依然无法完成任务。这一战失败以后,中国军队暂时消失了踪影,当他们再次出现时,却是在师团的后方基地瓦鲁班……应该说,井上的文字,比较好地重现了当时的战场,也许,当年的远征军将士并不知道,在他们的这一次战斗中,就让日军付出了两名大队长阵亡的代价。一战击毙两名日军大队长,在整个抗日战争中,也是个不常见的战例了。于是,日军坚守胡康河谷的第一道要塞孟关,便和他们曾经飞扬跋扈的信心一起陷落在了中国军人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