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车战的巅峰:揭秘春秋时代的车战战术
春秋时代,是车战的巅峰时期。当时战车是军队的主力,相对于装备简陋的步兵来说,具有极大的优势。双方战车在平原上对决,是最基本的作战形式。当时的车战,必须从每一乘单车的战术动作开始。
人们都知道,春秋时期的战车,是单辕两轮,由四马挽驾的,车上乘三人。中间的为御者,负责驾车;站在车左边的人称为“车左”,负责射箭;站在车右边的人称为“车右”,负责近距离格斗。为什么这样安排呢?因为古人也与今天的人一样,大多习惯右手用力。因此,车左射箭比较方便,左手持弓,右手引弦搭箭;而车右执戈、矛、戟等长兵器击刺、勾杀,用力也很顺。
▲春秋时代典型战车:左边持戈为车右;中间为御者;右边射箭为车左。
如果对换一下,就很不方便了。车左又称为“甲首”,负责指挥全车及附属步兵,相当于今天的坦克车长。他的射箭技术应该要比一般人高超,远距离打击的任务,就交给他了。车右又称为“戎右”、“参乘”,不但要负责近距离格斗,保护车左和御者,擒拿敌人,还要兼管维护、修理车辆。当车辆陷在坑里或遇到其他障碍的时候,他要下去推车、排障。相对于地位尊贵、干技术活的车左,车右要干的更多是些体力活、危险活。所以,一般来说,车右都由身体强壮、孔武有力的勇士来承担。在极少数的情况下,车上也可以站第四个人,称为“驷乘”,其职责是做车右的副手。
车战射箭技术是古代武士们最重要的练习项目。据《左传·昭公元年》记载,郑国大夫徐吾犯的妹妹是个美女,引起了贵族子晳和子南的同时追求,两人同意公平竞争,让女孩子自己挑。子晳打扮得漂漂亮亮,温文尔雅;而子南则“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结果当然是美女爱英雄,美女最后嫁给了子南。这里说的“左右射”,就是我们常说的“左右开弓”,就是用左手、右手都能够持弓、引弦,这是突破人体习惯的一种高超射技,在实战中也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如果只能正常地左手持弓,那么打击的范围主要在左前方,要射右前方的目标就很不方便了。如果右手也能够持弓,左手引弦射箭,那么右前方也可以打击了。在战车上,由于被御者、车右挡住了,正右方成为车左射击的死角,但右前方还是有一定的射击空间的。而整个后方都是可以射击的,在被追击的时候,可以放开了往回射。如果能够左右开弓,向后方射击就方便多了。
▲四马挽驾的春秋战车不适合在树林、沼泽及南方丘陵山区作战。
鲁哀公二年(公元前493年)晋郑铁之战。郑军败退,晋军追击。郑军“姚、般、公孙林殿而射”,导致晋军“前列多死”,损失惨重。晋军统帅赵鞅感叹道:“国无小。”指出小国军队也有不少人才,不能轻视。
在铁之战中,赵鞅本人曾经被郑国人击伤吐血,他的车右卫国太子蒯聩挥戈力战,保住了他的命,也就保证了战斗的胜利。可见一个好的车右在关键时刻能够发挥重大的作用。
《楚辞·九歌·国殇》说:“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这里提到了一个战术术语“错毂”。双方战车相向冲锋,不能面对面地撞上,那样就会人仰马翻,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是交错而过。如果从左边错毂的话,双方的车左没有像样的近战兵器,难以互相拼杀。所以双方都很默契地从右边错毂,这样车右就有用武之地了。所谓“短兵接”,并不是用刀剑等短兵器互相砍杀,而是指用戈、矛、戟等长柄兵器互杀,相对于长射程的弓箭来说,它们就属于短兵了。
▲车战常用的长柄兵器—三戈铜戟和铜殳,三戈铜戟攻击杀伤面积很大。
当时战车有“五兵”的说法。《周礼·司兵》曰:“军事,建车之五兵。”郑玄引郑众注云:“五兵者,戈、殳、戟、酋矛、夷矛。”这些兵器中,戈为主兵,最为重要。到了战国以后,戈的地位才逐渐被戟所取代。护体的短兵以剑为主,它们太短,在错毂作战中根本够不着敌人,大概要在车毁之后徒步作战或是跳上敌车捕俘之类的特殊情况下才能用得上。
▲开阔的平原才是车战的有利地形
当时的战车比较笨重,又有四匹马,难于统一驾驭,所以驾车也是一门非常复杂的技术。《吕氏春秋·适威》云:“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进、退、左旋、右旋,是驾车的几项基本功。在战场上,双方相向冲击,相距尚较远,但又已经进入弓箭射程的时候,御者就要根据当面敌车的情况,适当调整战车的方向,使车左获得较良好的视线和射角,从容射箭。但是方向又不能变化太大,以免干扰到左右邻车的行动。而到了双方靠近的时候,御者就又需要重新调整,避免与敌车正面相撞,并保证与其从右侧错毂。这时,采取的主要战术动作就是向左旋转。
在《诗经》中,就有两处提到了“左旋”。《诗经·郑风·清人》云:“左旋右抽,中军作好。”《毛传》:“左旋,讲兵;右抽,抽矢以射。居军中为容好。”可见古代战车左旋机动很常见。
▲古代车战围困的惨烈场景
《诗经·秦风·驷 》是一首描述秦君打猎情景的诗,其中有一句:“公曰左之,舍拔则获。”《郑笺》云:“左之者,从禽之左射之也。”历来许多研究者对这个问题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公要“左之”呢?许多人以为禽兽在车的左边或前边,二者同向奔跑,所以战车要向左旋转,追逐、靠近禽兽,甚至超过它、拦截它。那么,郑玄又为什么说“从禽之左射之”呢?车在禽兽的右边,射手不可能从禽兽的左边射啊。
《周礼·保氏》郑玄注引郑众说云,“逐禽左”是“五驭”之一。贾公彦疏:“云逐禽左者,谓御驱逆之车,逆驱禽兽,使左当人君以射之。人君自左射。故《毛传》云:‘故自左膘而射之,达于右腢,为上杀。’又《礼记》云‘佐车止,则百姓田猎’是也。”原来,当时的田猎,并不是战车同向追逐野兽,而是有人驱赶禽兽,而猎车则在野兽对面,相向奔驰,就可以射击野兽的左边了。
田猎用逆驱之法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古代的田猎同时又具有军事演习的意义,正如《左传·隐公五年》所云:“故春搜、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既然是演习,就非常注重模拟实战。实战中,敌人就是从对面冲来,车左主要会向正前方、左前方射击。用野兽来模拟敌军,演练军事技术,才是更重要的目的。
从上可见,战车的左右旋转,是非常重要的战术,而其中似乎左旋更被重视。左旋,一方面便于右侧错毂,另一方面车左也仍然可以射击左前方的敌车,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全车的战斗力。而右旋的话,虽然可以更好地扩大车左的射界,但车右就靠内了,其战斗力难以发挥,最终容易造成尴尬的左侧错毂。当然如果敌军就在右前方,那么右旋靠近它,也是正常的动作,最终也可以达成右侧错毂。
另外,当时还有“周旋”一词,值得我们注意。它在《左传》中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指礼仪上的升降揖让之类的应酬,另一个是在战争中战车的旋转动作。
▲还原春秋时代的四马战车作战场景
鲁僖公十五年(公元前645年)秦晋韩原之战前,晋惠公乘郑国的马驾车出征,大夫庆郑劝谏道,应该用本国的马,郑国的马不服水土,“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晋惠公不听,果然战败被俘。《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载晋公子重耳说以后要如何报答楚成王:“若以君之灵,得反晋国,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避君三舍。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右属櫜、鞬,以与君周旋。”这里就是用“周旋”这个车战动作来代表交战了。
车战还有一个重要的战术动作,叫做“辂”。这个字作名词用的时候,指一种车,“辂”指的就是从正面迎向敌车,挡住其去路。两车相接,迫使对方停车,然后就可以将对方俘虏。晋军在这次战斗中,差一点就俘虏了秦穆公,其细节在《吕氏春秋·仲秋纪·爱士》中也可以得到佐证:“韩原之战,晋人已环缪公之车矣,晋梁由靡已扣缪公之左骖矣,晋惠公之右路石奋投而击缪公之甲,中之者已六札矣。”可见晋军已经包围了秦穆公的座车,当然也就包括正面堵住了他的去路。
▲还原车战惨烈的场景
《左传·宣公二年》(公元前607年)记郑宋大棘之战:“狂狡辂郑人,郑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获狂狡。”狂狡是宋国人,他用“辂”的方式迎击郑国人,结果郑国人到了井里。至于为啥到了井里,有可能是被狂狡“辂”得战车倾覆,人掉进了井里;也有可能是战车被截住后下车逃命,跳入井里想躲藏。
鲁成公十六年(公元前575年)晋楚鄢陵之战,郑国作为楚国的仆从国,也参与了作战,结果国君郑成公遭到晋军追击。用今天的话来通俗地说,就是以主力战车部队在后追击,同时派轻装快速战车部队迂回到敌人前面,堵住其逃跑的去路。趁郑成公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彷徨无路顾此失彼、心神大乱的时候,车右茀翰胡就从后面跳上他的战车俘虏了他。这里面就有一个不同分队之间的战术配合问题了。
▲图中的这辆铜马车俗称“警车”,是专门走在皇帝车前边开路的
从上面来看,“辂”是一种高难度的战术动作,需要高超的驾车技术和极大的勇气。两车相迎,如果刹不住车,就会相撞,往往己方也可能同时被撞得人仰马翻,受到损失。所以,它并不是一种常规的战法,而常常是在要截获敌方国君或将帅等重要人物的指挥车时才会冒险使用。上面,我们初步探讨了单车作战的几种基本战术,然而,还有更多的细节被笼罩在历史的迷雾中。毕竟春秋时代已经离今天太久远了,史料有限,我们很难完全弄清楚当时战争的全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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