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沙起义的发动
当米科拉伊奇克于1944年7月底离开伦敦乘飞机去莫斯科时,他同波兰的事态发展失去了直接联系。一到开罗,他获悉苏联政府已与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签订了一个协定(这一消息使他考虑不再继续旅行而返回伦敦);而且仅仅几天以后,他就得到消息说,随着红军接近维斯杜拉河,华沙市内的国家军已在该市大多数居民的支持下举行起义,对德国人展开了攻击。
在起义开始前的几周里,波兰流亡政府和国家军的军政领袖们,对波兰境内的抵抗活动应该采取哪种形式问题,看法上有过许多混乱和矛盾。米科拉伊奇克和其他政治领袖显然赞成搞一次遍及整个波兰的总起义,但是索斯恩科夫斯基则反对在没有英美支持的情况下这样做,特别在波兰东部最近事态发展之后更是如此,他建议继续在德国人的后方搞“布尔扎”(即破坏和牵制)活动。“布尔扎”活动的计划原来并不包括城市内部的武装行动,但在1944年7月间国家军军官们修改了“布尔扎”计划,把华沙市内的起义也包括进去。然而,华沙起义的实际行动计划,作为准备在西方盟国支持下或在德国崩溃的情况下举行的总起义的一部分,已经制定了好几年了。当时的局势还由于米科拉伊奇克和索斯恩科夫斯基都因公不在伦敦而变得更加复杂;按照波兰政府的一项决议和米科拉伊奇克所发的一项指令,关于起义这一议而未决的问题,就留给在华沙的副总理扬科夫斯基去斟酌决定了。
虽然博尔声称他同意索斯恩科夫斯基的意见,他还是详细地阐述了他当时赞成在华沙单独举行起义的理由。他说起义之所以必须举行,不仅是为了向全世界表明国家军坚决抗德的大无畏态度,以驳斥俄国人宣传的所谓国家军在执行“等待”政策,从而在暗中帮助德国人的说法,而且也是为了防止那些急待奋起抗德的华沙人民接受“人民军”(现已与那些同红军“一起”作战的波兰部队合并)的领导,以及防止他们日后接受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的领导。因此,博尔的希望是,国家军至少应在红军入城十二小时以前完全解放华沙并控制其市政机关,而且这一希望是得到民族团结会议一致支持的。如果这个计划成功的话,俄国人将被迫对国家军采取措施,这些措施将不象在波兰东部采取的那样隐蔽,而是公开使用暴力,地下组织的领袖们希望这样一来会震动国际舆论。既然国家军的计划是独力解放华沙,因此防止同红军指挥员协调行动,显然有利于博尔,而且事实上他在7月间就已向各地的国家军司令员发出指示,命令他们在同德国人作战时尽可能不和俄国人协同行动。
俄国人显然指望红军在8月上旬进入华沙,并且希望华沙城内举行起义,但是他们希望起义由地下的“人民军”领导,这样就能使起义和红军的行动配合起来。然后由贝林格指挥的波兰部队进军援助波兰首都,而这支新的“波兰军”将把那个城市的行政权移交给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这些打算由于国家军领导的起义而落空,因此设法使“博尔的起义”或政变(他们以后就是这样称呼它的)归于失败是符合俄国人利益的。所以,在起义的头几天,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的成员通知他们城内的同事说,华沙起义不能指望俄国人帮助,他们应尽量设法少浪费生命。
7月下旬,在俄国的攻势面前,德国人的撤退似乎正在变为溃败。华沙几座横跨维斯杜拉河的桥上挤满了车辆,挤满了德国军队和平民。有一段时间,华沙的德国民政当局撤离了该市,市内已是一片紧张期待的气氛。博尔在他的总部里不断接到很多报告,说东线的德军部队在崩溃,俄国部队在逼近华沙市郊,维斯杜拉河西岸华沙周围地区德军后备力量明显不足,等等。莫斯科电台和前波兰爱国者联盟主办的电台经常广播文告,号召波兰人奋起反抗德国人,到7月底时这样的广播似乎愈来愈频繁了。7月26日,博尔通知伦敦说,他将把起义的日期和时刻报告波兰政府。由于总理和总司令都不在伦敦,由一位内阁部长克瓦平斯基发出一个回电(显然没有能及时到达),回电中说由于索斯恩科夫斯基曾指示要避免举行公开起义,因此如果博尔下令起义,必须由他自己负责。
尽管华沙驻有盖世太保和纳粹党卫队,警备森严,但由于国家军的通讯系统组织得很完善,还是能够在通知发出后二十四小时内动员四万名男子和四千二百名妇女。7月27日,当德国总督菲舍尔回到华沙,采取措施要把居民动员起来建筑工事时,发动起义的必要性就变得很明显了。“人民军”领袖们已在张贴通告,号召华沙居民在他们的领导下奋起抗德。7月31日,博尔的司令部接到报告,说红军已占领了维斯杜拉河东岸华沙郊区的很多地方;在听到苏联部队已突破普拉加前沿德军防线的消息后,博尔就得出结论,认为行动的时刻已经来到。他同副总理和国家军的参谋部人员进行了一次磋商,当扬科夫斯基同意博尔的决定后,就发出了在次日(即8月1日)下午5时起义的命令。事先已向伦敦提出了一个请求,要让国家军正式取得战斗人员的地位,同时请求派波兰伞兵旅来支援华沙,并供应弹药武器。
后来,在选择起义时间的问题上,博尔受到了很多批评。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和新“波兰军”的那些波兰人不无理由地指责博尔的战略错误。据后来透露(博尔还引了德国古德里安将军供词中的话来证实这一点),虽然德国人似乎是在混乱中溃退,事实上他们却正在后撤到维斯杜拉河防线,沿着这条防线,他们筑有非常强固的防御工事,而且他们还打算守住普拉加,作为河东岸的一个桥头堡。据说俄国人当时了解到这一点,因此他们打算不用正面攻击而改用包抄行动来夺取华沙,这就需要时间和准备。而且,红军在波兰的7月攻势过分拉长了交通线,因此他们自然应该在维斯杜拉河这一天然障碍前暂停一下,以巩固战果。俄国宣传部门很可以提出这样一个有力的论点,说博尔根本没有打算把起义和红军的行动配合起来,因为他自己承认这次起义不要依靠俄国人的支持。根据此后的事态发展来看,博尔认为该地区德国后备力量不足的估计似乎是不准确的,他自己就提到赫尔曼·戈林装甲师于7月30日开入华沙,增援防守普拉加的德国第七十三步兵师。也许,俄国人攻势的放慢有助于德国人调集后备部队,因为在起义稍后阶段,除负责镇压华沙起义的党卫队大队长冯·巴赫的部队外,又增加了“骷髅”师和党卫队“北欧海盗”师。
在起义开始时,国家军和华沙人民都充满了爱国热情,为能够发泄积累了五年的对德仇恨而兴高采烈。在发动攻势的最初二十个小时内,波兰人占领了维斯杜拉河西岸约占华沙三分之二的地区。波兰共和国国旗又一次在华沙上空飘扬:国家军的报纸《新闻公报》每天发表战况和国家军领袖们激励人心的讲话,街上偶或可以听到以前的革命歌曲“华沙维扬卡”的旋律。可是德国人迅速击溃了河对岸普拉加区的起义,固守着那里的桥头堡。华沙的铁路交通在起义期间一直中断,公路交通则绕道驶经架设在华沙北面的浮桥。战斗是残酷的,因为德国人把波兰人当作“土匪”对待,有时拿平民作盾牌用。在开始几天,由于人们情绪激动,波兰领袖们阻止不了弹药的大量消耗,不多久博尔就不得不下令节约弹药。波兰的攻势力量因此减弱了。考虑到武器比较缺少,市民们在同德国装甲部队格斗中所取得的成就,是很了不起的,他们夺得了好几辆坦克和大量的装备,博尔在8月4日接到报告说,已有五十辆坦克被击毁。打坦克的最有效武器是用一瓶汽油制的叫做“莫洛托夫鸡尾酒”的临时凑合的代用品。
起义期间,博尔无疑掌握了华沙人民的绝对领导权,因为甚至共产主义的波兰工人党和“人民军”部队当时也同国家军和华沙人民并肩作战。然而到8月4日,德国人在俯冲轰炸机和重炮的掩护下开始了有组织的进攻,攻势集中在奥霍塔和沃拉。8月7日,博尔被迫把他的司令部从沃拉转移到斯塔雷-米亚斯特科;到8月10日,德国人已能把斯塔雷-米亚斯特科的部分地区、市中心、若利博日、莫科托夫、波维斯莱和切尔尼亚科夫孤立起来。专门镇压起义的老手冯·巴赫,大约在8月的第一周来到华沙负责指挥这次攻势。
8月10日以后,形成了一个多少有点稳定的格局。双方的防线可以辨认出来了,波兰人在德国人攻势下失去的土地经常通过反攻而收复。在各个被孤立的地区之间利用城市地下的下水道网建立了通讯联系。8月4日,由两架英国哈利法克斯式轰炸机进行了试飞后,接着从8月11日到16日,每天晚上都有英国、南非和波兰飞行员驾驶的从意大利境内基地飞来的英国皇家空军飞机空投食品和武器弹药;但由于飞机的损失很大,不得不改变空投的地点,把物资改投在市郊的一些接收点。虽然英国广播公司在8月2日就广播了起义爆发的消息,莫斯科电台起初却对此保持沉默。在7月下旬和斗争开始后的最初几天里,波兰人就听得到维斯杜拉河对岸俄国重炮的炮声,也看到了俄国战斗机同德国飞机在市区上空交战;但在8月4日那一天,炮轰突然停止,俄国的飞机也从华沙上空消失,到了8月10日,俄军向华沙的推进显然已经停止了。
与此同时,米科拉伊奇克已决定继续他的行程,离开罗去莫斯科。在德黑兰,他接到罗斯福和丘吉尔发给莫斯科的电报副本,在电报中,他们要求斯大林给予友好接待,并改变其(指斯大林)对波兰政府的态度。米科拉伊奇克在他的同事格腊勃斯基和罗默尔的陪同下,于7月30日到达莫斯科。他们在飞机场上受到的接待是冷冰冰的,而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的成员也已经来到了莫斯科,并同俄国人签署了互派使节的协议,这一消息并没使局势明朗化。第二天,当莫洛托夫冷淡地问米科拉伊奇克来此干什么时,米科拉伊奇克回答说,他想要会见斯大林,以便讨论联合抗德和波苏关系等问题,并拒绝了莫洛托夫要他首先会见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的建议。其后四十八小时内,米科拉伊奇克通过英国人的途径,首次获悉华沙发生了起义,这就使他在8月3日晚上9时半与斯大林的第一次会晤有了思想准备。
在回答米科拉伊奇克关于联合抗德方面的问题时,斯大林暗示波兰国家军并不想抗德(俄国人一直不无理由地怀疑,实质上波兰抵抗运动对他们的敌视至少不亚于对德国人的敌视);米科拉伊奇克向斯大林指出国家军在德国占领区从事抵抗和破坏活动的事实,指出红军曾公开感谢过它的帮助,指出西科尔斯基曾试图为国家军取得俄国人的援助(当时斯大林曾说为时“太早”)。这时,斯大林说,国家军没有大炮和坦克,不知能不能控制华沙的局势。米科拉伊奇克问红军是否将提供必要的支持,斯大林于是表示他不信任波兰流亡政府,他说,流亡政府怀疑他想占领波兰。他提请米科拉伊奇克注意苏联与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之间的协议(这协议在米科拉伊奇克离开伦敦之后签订),并坚持说波兰国内现已有了新的力量和新的当局。他宣称波兰必须承认寇松线,它将得到西里西亚和东普鲁士,但不包括哥尼斯堡。米科拉伊奇克表示反对,说这违反大西洋宪章和以前的波苏条约,斯大林说可以对寇松线作一些有利于波兰人的调整。不过波兰流亡政府必须首先与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取得协议,因为从今以后斯大林只想同一个而不是同两个波兰政府打交道。他还说,他不能帮助国家军,因为他们与俄国人之间没有建立联系,但他愿意用飞机空降一些通信军官去建立这样的联系。
米科拉伊奇克最后同意会见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的成员,并在8月6日举行了联席会议,由三名波兰流亡政府的成员会晤了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的领导人万达·瓦西莱夫斯卡、奥苏布卡-莫拉夫斯基、安德雷伊·维托斯和“罗拉”-齐米耶尔斯基将军。米科拉伊奇克又一次拒绝承认寇松线,拒绝废弃1935年宪法而改用1921年宪法的建议,会议以僵局结束。但他还是向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的领导人提出了一个充满热情的请求,呼吁他们援救华沙人民。这个请求显然使他们有所感动,虽然万达·瓦西莱夫斯卡坚决否认华沙有任何战斗(在米科拉伊奇克访问期间,俄国人和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成员一直对华沙当时究竟是否在进行战斗表示怀疑,米科拉伊奇克提出博尔发来的电报为证)。齐米耶尔斯基则表示了要向华沙的守卫者提供支援的愿望,要求得到关于他们所在地点的更具体的情报。次日,米科拉伊奇克会见了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最有权威的成员、波兰工人党的共产主义者领袖鲍列斯瓦夫·贝鲁特,他是不久前刚从华沙回来的。米科拉伊奇克要求他援助华沙人民,帮助维护波兰的主权,设法阻止俄国人逮捕国家军的成员,贝鲁特对之毫无反应。他说,他认为与苏联的关系比边界更重要。但他准备提出一项具体的建议。如果米科拉伊奇克承认他(贝鲁特)是新波兰政府的总统,米科拉伊奇克就可以回到波兰当他的总理,此外还可以把十八名内阁部长中的另外三个部长的职位给与米科拉伊奇克在伦敦的同事。米科拉伊奇克不同意,说只有在达成的协议(指同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之间的协议)“合乎宪法”、合乎波兰“最高利益”的情况下他才会回来。这次会见终于不欢而散,因为贝鲁特对米科拉伊奇克说,如果他作为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的朋友回到波兰来,他们是会接待他的;但是如果他以一个不再被苏联所承认的政府的总理身分回来,他们将把他逮捕。次日,莫洛托夫也参加了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的领导成员与米科拉伊奇克的会议,打算亲自听听前几次会议的结果。他很快就发现米科拉伊奇克将继续拒绝共产党人的建议,要在他的访问期间达成协议,看来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性。
8月9日,米科拉伊奇克和斯大林的第二次会见没有象第一次那样亲切。当斯大林问华沙是否有战斗时,米科拉伊奇克拿出了卡卢金(他在起义发生后不久来到博尔的司令部,自称是红军的情报官)致斯大林的信,具体列举了华沙守卫者的需要,请求斯大林给予援助。斯大林告诉米科拉伊奇克说,他原曾指望红军于8月5日或6日到达华沙,但德军的坚强防御造成了无可避免的“小小耽搁”。他说,第一次会见后派往华沙的两名红军通信军官都在跳伞降落时牺牲了,但他将查询有关这个卡卢金的情况,如果这些信件和请求是真实有据的话,他将派一名苏联联络官去,并将尽力去帮助波兰人民。
米科拉伊奇克进行了一次毫无成果的访问之后,于8月10日离开莫斯科,回到了伦敦。
共产党报刊继续按照俄国人的调子否认或贬低这次起义。他们说,那只是“逃亡”政府在幻想华沙有什么战事,他们还指责国家军与德军勾结。莫斯科电台对这件事一直保持沉默,直到8月8日才承认起义的事实,它表扬了“人民军”的英勇,同时否认国家军提出的关于红军的攻势已在华沙市郊停下来的指责。8月13日的一份塔斯社公报(莫斯科电台和英国广播电台都广播了这份公报)说,在苏联最高统帅部和起义者之间从来没有建立过联系,所以华沙的事态发展,只能由伦敦的“逃亡者集团”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