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抗战时代不同于影视剧中真实的军统、中统特工
(电影《色·戒》剧照)
有朋友提到“王佳芝”和“易先生”都是电影人物,应该抛开他们的原型而谈。事实上根据我对那段历史的了解,王佳芝这样的人物,在那个时代根本无法存在,要我说,她不但是电影人物,而且是只能存在于幻想中的人物。这种在两个阵营之间徘徊,被无端赋予大任的小女子没有能够存在的背景,就是我说抗战时代无法容纳王佳芝的原因。
王佳芝是个感人的电影形象,她的生活,在走进易先生的世界前没有寄托,痛苦而无奈,这是她随后能够发生一系列变化的基础,假如她不投入行动,大可继续这种难过的生活。所以,她的行动,是从旁观者转为参与者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不过她并不后悔,因为她深深厌恶原来那种生活,再也不想那样过下去了。
(电影《色·戒》剧照)
想象一下这个故事也完全可以颠倒过来,让王佳芝为了易先生的动员加入76号,深入重庆去刺杀国军将领,而后因为与对方的感情放弃掉行动,最后被戴笠捕杀,一样感人,这故事一样可以写。所以,在爱玲眼里,行动的对象是谁,大概没什么区别。
(汪伪政府76号特工总部 )
李安没有错,他的影片逻辑清晰,毫不生硬,因此,王佳芝才会珍重和易先生之间发生的那一点火花,越不值得,越显现了她对于这一点点温暖的追求。这是张爱玲的小说,乃至李安的电影感人的地方。
怎样形容王佳芝这之前的生活呢?
空虚、无聊、冷漠,像空气一样。
应该说,这种生活和今天很多人厌恶的生活是吻合的,所以会引起共鸣和感动。实际上,在冷漠的世间,我们有很多人真的可以为那一点点温柔付出一切。
然而,在抗战那个时候,中国人能够“享受”这种空虚难过但是安全宁静,几乎封闭在盒子里的生活的,能有几个呢?在王佳芝身上我依稀可以看到张爱玲的影子,但是张爱玲实在是那个时代的特例。
(王桂芝现实生活中的原型——24岁的中统特工、抗日巾帼英雄郑苹如。 图为当伴娘时郑苹如的留影。书中插图)
那个时候的上海滩是什么样子?当时军统在大街上对落单日军和汉奸进行“无差别格杀”,人称蓝色恐怖,而丁默邨带人夜入租界中的中国银行(重庆背景)宿舍,当场抓105个男职员、3个女职员,不管三七二十一作为108将枪毙示威,哪有如此多可以天天打麻将的和平时光?战争的悲哀不是落在丁默邨这样人的身上,而是因这些人而起。
(易先生原型丁默邨(左)在上海与汪伪特务机构76号的另一头子李士群合影,书中插图)
言归正传,因为写作的关系,我曾经对抗战期间中统、军统的活动做过比较多的了解,但想来想去,并未见到可以作为王佳芝原型的例子。勉强多少有些类似的大概有一起,主角是男的,是吴庚恕到南京刺杀汪精卫时,试图通过一个汪伪职员向汪下毒,这个职员和吴有旧交,不过吴做得很无情,纯粹是威胁,很像《色·戒》中“组织”对王佳芝的态度。结果这个职员在最后关头倒向了汪精卫,导致吴庚恕被捕,随即被杀,但这个案子一点儿也不浪漫。
还有一例可以相比这样略带扭曲的恋情,就是莫国康之恋陈公博。莫是北大文学院学生出身,纤细秀丽,但富有政治才华,曾是陈公博的学生。因为敬仰陈的才华疯狂地爱上了这个有妇之夫,并以终身不嫁的代价追随陈的左右。这种畸形之恋最后连陈公博的太太李丽庄也为之动容而默许。
(陈公博,书中插图)
莫国康是陈的智囊,也是陈在汪伪政府中唯一的心腹,她对陈公博可谓鞠躬尽瘁,以一小女子之力和周佛海这样的老狐狸斗智斗勇,力图为陈公博建立自己的班底,且在陈各个关键决策中竭尽心智。
莫国康和陈璧君不同,她对政治的欲望来自于陈公博。汪精卫每次打退堂鼓,陈璧君必软硬兼施让他走上前台;陈公博每次走上前台,莫都有苦谏,说明她是个清醒的女子,但最终却随着陈公博一路走来,说起来,只是为了一个“情”字。
战后,陈亡命东瀛,莫始终追随左右。日方材料认为这个行动的总策划就是莫国康,因为陈在停战后贸然于南京镇压了军统特工周镐的地下军,形势对他非常不利,陈乃飞日本避开,但安排好接收事宜并留下信件给何应钦——这个信件莫有意让传信的日本军部人员不急于交出,看风声而定。这种做法显然有到日本后敦促陈亡命,争取逃亡时间的目的,但陈到日本后最终的态度还是以死抵罪,原地待捕,莫的计划未能实行。
陈被捕后,面对揭发可以免罪的许诺,莫始终对陈无一字不利证词,其言语之犀利,逻辑之清晰,令法官也感到惋惜——惋惜莫跟错了人。最终,莫被判十年徒刑。陈死后,莫即从公众眼中悄然消失,大有为之生、为之死的意味。
要说张爱玲,这一对儿倒真是够“张爱玲”的。
可见,那个时代不是容不下浪漫和模糊,不过,做人总要有一个底线。莫国康穿破了这个底线,她自己很清楚,曾经作诗自哀,但又毫无办法;陈公博穿破了这个底线,他只好说自己这一辈子对得起汪先生;汪精卫穿破了这个底线,他只好说“谅无后人续春秋”。
没有人要求每个人都是圣人,或许,所要求的仅仅是做人的一条底线,这底线或与王佳芝无关,但要说生于那时候的世界本不需要有底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没有这条底线,站在日军一方打中国人,和站在中国一方打日本鬼子,就没了区别,同为战争中人们抉择的悲哀而已,这对选择了奋起抵抗而不屈的中国人来说,是不公平的,甚至,是一种屈辱。
其实李安的电影引出了对郑苹如的重新回忆和纪念,我觉得是李安在影片之外所做的一件好事,其实李安演绎的完全是一个与郑苹如无关的故事。
上次我说新版《敌后武工队》让汪霞、马鸣谈恋爱荒唐,后来有朋友告诉我细节,才知道更荒唐,武工队中的人物都变了型,大熊掌李东山变成了土匪,刘太生成了白衣大侠,估计还会有人认为这才“真实”,因为原作中武工队都是八路军基层战斗骨干,组成未免太“单一”了,而世界应该是复杂的。
(《武工队传奇》剧照)
不幸历史上的敌后武工队正是八路军基层战斗骨干组成的,而且以此为特色,作者冯志本身就是一个武工队的队员!而且,作品的背景不是1937年,而是五一扫荡之后,经过几年八路军的根据地建设,以及日军的残酷扫荡,冀中哪儿来的如此高水平的土匪和大侠呢?
是时,真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既然改造得如此离谱,您又何必保留《敌后武工队》冯志原著的空壳子呢?用它招揽观众吗?
我很佩服李安,也很欣赏他在电影上的执著和灵感,但不代表我完全接受他的所有——我认为这种不苟同是对李安的尊重。比如,李安的《色·戒》中,充分体现的是所有人都在战争、暴行的漩涡里挣扎并受伤,这里面也包括“易先生”,颇有些评论者认为他对王佳芝第一次的施暴很值得同情,因为这代表了他人性崩溃边缘的爆发。
这里我还是重复我的观点,同在战争中,我可以同情《西线无战事》里面的士兵,但无法接受对于丁默邨辈的“人性化”处理 —— 他们固然受到战争和暴行的影响,但更不应该忘记的是,他们才是战争和暴行的制造者,他们本身就是人类中的异类,如果我们接受而不是认识这样异类的丑恶,我们有允许自己的底线去接近他们的危险。歌颂东条英机的《自尊》正是表现他身上的“人性”。
选摘自《中国不会亡》萨 苏 著,九州出版社出版
内容简介:
本书是作者从日本史料,从“敌人的眼睛”里,发现和记述的中国抗日特工鲜为人知的史实,以生动的细节展现了抗战时期敌后谍战,特别是十几宗经典绝杀日伪行动的全过程。
全书分“人、鬼、刑、兵”四部分,既有中国特工人物传奇,又有敌方特务组织背景揭秘,还有抗联武装特工和军统培训、特工装备等内情披露,以独特视角,全面、深入展现了中国抗日隐蔽战线谍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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