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相的强势源于自爱
自爱者,人恒爱之;自立者,天地皆助。
这道理,亘古未变。你就是问一百遍“元芳,你怎么看”?元芳的回答恐怕也是这话。
然而,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却不信这个邪,她认为凭自己的唯一产品--美貌,可以在死后为其家人赢未来,而不是去考虑其家人是否懂得自爱和自立。这种逻辑算不算逆袭呢?有点像,只是更趋于固执。
北方有佳人
汉武帝的诸多女人,基本各有特点。譬如阿娇属于白富美类型,比较蛮横;卫子夫属于草根内敛型的,注重自律;王夫人则是乖巧可人型的,有点小心机;而本文的主角李夫人,则绝对是流行时尚型的,她的身上传奇色彩最浓郁。
大约在公元前118年,汉武帝后宫里多了一位养狗的奴才,名叫李延年。说起来,李延年还挺不简单,出身音乐世家,全家人都在娱乐圈混饭吃,在中山(今河北)一带小有名气,尤其是这个李延年,会作曲,歌唱得好,长得也帅气,是李家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明星人物。
我们知道,男人进宫,有一个基本条件,那就是不能带把儿。李延年的把儿呢?阉了。好好的阉了干嘛?不阉不行,他犯法了,恰好适用腐刑(延年坐法腐),发配宫中养狗。
人在难中,若有一技之长或者长得好看些,多半会少受一些苦。李延年两个条件都具备,想不出位都难。
这一年的汉武帝比较郁闷。皇后卫子夫有点显老了(其实也不算老,最多四十岁),最爱的王夫人亦病故了,身边没个可心的人儿,能不郁闷吗?李延年的到来,让汉武帝从肉体到精神,都有了些许真实而愉悦的感觉,反正业余生活或者私生活不怎么单色调了,甚至还有些刺激。
某日,汉武帝举行家宴,令李延年且歌且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有说此歌词乃司马相如作品,存疑)。汉武帝听了若有所思,叹息道:“歌是很好,可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呢?”这时,平阳公主发话了:“老弟,怎么没有?李延年的妹子就是”。汉武帝喜出望外,立刻召见,当面考核,果然堪称佳人(妙丽善舞),于是收入后宫。
说句题外话,事情咋就这么巧?平阳公主是如何认识李延年的妹妹的?她以前推荐的卫子夫已经做了皇后,如今又推荐其他女人给汉武帝,意欲何为?这里面是不是存在某种阴谋呢?不得而知,抑或卫子夫显贵以后没能为平阳公主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以至于平阳公主只好另找代理人了。
且不去纠缠这些疑问了,因为汉武帝不在乎,他所在乎的,是如何让眼前这位姗姗来迟的李美人觉得幸福!
光彩生门户
你幸福吗?汉武帝问。李夫人回答:幸不幸福,在于陛下,不在于我呀。
这句对话,史书上没有,但这个语气和句式,却符合李夫人一贯的逻辑方式,因为她对自己的倾国倾城之色是有自信的,亦笃信女人皮外的强势,足以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
很快,李夫人就被册封为“夫人”,这在西汉后宫,是仅次于皇后的尊位。和后来的杨贵妃一样,李夫人一上位,李家姊妹弟兄个个“列土”了:大哥李广利做了贰师将军,二哥李延年荣任国家歌剧院院长(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绶,三哥李季没具体官位,特许带把儿自由出入宫廷。从《汉书》的记载来看,似乎李夫人的大姐也跟着沾光了,嫁了个贵族。阖家幸福,大吉大利。
李夫人幸福了多久,史书上语焉不详,但我们简单捋一捋,不难发现,其实时间短得可怜。
一,《佞幸传》:“李夫人产昌邑王(刘髆)”。刘髆封王的建议,是大司马霍去病提出来的,而霍去病死于元狩六年(前117年)。也就是说,李夫人是第二年即怀孕生子的。
二,《西京杂记》记载了一则时尚故事:“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玉价倍贵焉。”《食货志》记录的“玉价倍贵”的时期,大致是在元鼎四年(前113年)之前,也正是时尚的力量,推动了民间收藏热,最终有汾水之人炮制出宝鼎一尊,献给好大喜功的汉武帝,这才有了后来的泰山封禅。
三,《史记·大宛列传》:“而欲侯宠姬李氏,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是岁太初元年也”。太初元年是哪一年?前104年也。李广利两次攻伐大宛,为太初元年至太初四年。李夫人在李广利回汉封侯之前,已经逝世。由此推断李夫人去世至少在太初年间,很可能更早。
算一算,前118到前104(?),也就十年多一点。你幸福吗?汉武帝问。李夫人回答:幸不幸福,在于老天爷,不在我呀!唉,人生苦短,奈何奈何!由此也引出一代皮相控的经典故事。
皮相控的误区
[page]话说李夫人染病,卧床不起。武帝来看她,李夫人忙以被覆面,口中说:“妾长久卧病,容貌已毁,不可复见陛下,愿以昌邑王及兄弟相托。”武帝说:“夫人病势已危,非药可以医治,何不让朕再见一面?”李夫人推辞说:“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妾实不敢与陛下相见。”
汉武帝这人似乎有偏爱病美人的嗜好,以前王夫人在病中,他也常常去探望,并百般怜惜。这回,汉武帝又坚持要看李夫人的病容,说:“夫人不妨见我,我将加赐千金,并封拜你兄弟为官。”
李夫人说:“封不封在帝,不在一见。”(这句式眼熟吧)
汉武帝一定要看,并用手揭被子,李夫人转面向内,掩泣,任凭武帝再三呼唤,李夫人只是独自啜泣。武帝心里不悦,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这时,李夫人的姐妹也入宫问病,见此情形,很诧异。待武帝走后,她们责备李夫人:“你想托付兄弟,见一见陛下是很轻易的事,何苦违忤至于如此?”
李夫人叹气说:“你们不知,我不见帝的原因,正是为了深托兄弟。我本出身微贱,他之所以眷恋我,只因平时容貌而已。大凡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今天我病已将死,他若见我颜色与以前大不相同,必然心生嫌恶,惟恐弃置不及,怎么会在我死去后照顾我的兄弟?”
简单分析一下,可以得知,在李夫人的逻辑里,女人姣好的色相或皮相,非但可于生前固宠,也是可以在死后福泽家人的。显然,李夫人固执地默守了这样一个经验:皮相的强势,可以得到延续,而不受其他因素的影响。
确实,按照人生体验来说,任何一段经历对每个人都是很宝贵的经验,李夫人的受宠经历及家人集体显贵的事实,促使她形成这种逻辑,并不能算错。但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她的家人和后人是否懂得自爱和是否有自立意识。如果没有,仅凭她留给汉武帝的妍姿艳质的回忆,就显得十分的单薄。
皮相控的破产
李夫人走了,带着属于她的所有传奇和美丽,姗姗而来,又姗姗而去,留下的,只有汉武帝的伤心欲绝和不久后李家的两次灭门惨祸。令李夫人香魂难料的是,她的皮相控,确实控了汉武帝,却未能控住其家族的命运。
汉武帝是多情的,“及夫人卒,上以后礼葬焉”,还自为作赋怀念,并格外优待了她的家人。白居易诗云:“伤心不独汉武帝,自古及今皆若斯”。此言不谬!需要指出的是,《汉书》里记载的汉武帝请方士为李夫人招魂的故事,乃移花接木,《史记》记载的主角是王夫人,后者应该更靠谱。但这并不影响汉武帝对于李夫人的长期怀念。因为这种感情,不唯美好的皮相所控,其中还夹杂着“死者为大”和些许爱情。
问题出在李家三兄弟身上。李延年就不说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残疾人,我们岂能苛责他的所作所为?但他的弟弟李季,是个正常人,其不自爱的行为,就非常让人受不了。他做了神马糗事?太史公说是“奸”罪,没说明是宫内宫外。根据“兄弟皆坐奸,族”之严重程度来推测,李季这小子肯定是在后宫给汉武帝戴绿帽了。
哲人说,当你得到什么东西,你就失掉什么东西。教训深刻啊!天下女人多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招惹,偏去招惹皇帝的女人?这么不知道自爱,他妹子的那点皮相遗产也就发挥不了啥作用了,不破产也难。稍微让李夫人泉下有所安慰的是,此次的族灭,她大哥李广利由于在大宛打仗,幸免于难。回来后,汉武帝看在死去的李夫人的情面上,不但饶了李广利,还封他做了海西侯。
然而李广利也是一位不自爱的家伙。征和二年(前90年),李广利出征匈奴前与丞相刘屈髦密谋推立外甥刘髆为太子,后事发,刘屈髦被杀,李广利投降匈奴,亦被杀。想想看,这李广利是不是在找死?本来就是靠妹子的色相起家和免死的,捡来的一条命,你就好好珍惜吧,何必又参与太子之争呢?自爱者,人恒爱之。你李广利不懂自爱,那就别怪汉武帝不客气了,一声令下,李夫人的族人再次被灭门。
还有一个事情不能不说说。前88元正月,即汉武帝去世的前一年,李夫人之子刘髆去世,谥号“哀”。刘髆有个儿子,叫刘贺,算李夫人的嫡亲孙子了,这家伙也很不给奶奶争气。汉昭帝(钩弋夫人之子)去世后,大将军霍光把继承权给了刘贺,多好的机会呀,刘贺却不知道珍惜,干了二十七天皇帝,和其下属干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事,平均一天四十件,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