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江 那些写在脸上的历史
独龙族是一个在中国云南独龙江峡谷和缅甸北部跨国界居住的民族。
独龙族文面
独龙族是一个在中国云南独龙江峡谷和缅甸北部跨国界居住的民族。文面是其一种独特的文化习俗,独龙语称之为“巴克图”。
独龙族只有女性文面,文面年龄一般在10-15岁之间。方法是,先点燃松木在铁锅底部熏出锅底灰,再将锅底灰刮下拌水,用细木棍蘸水在脸部描好纹样,然后沿纹路用木棍敲击荆棘使其刺入皮肤,并敷以锅底灰和草汁,待创口脱痂痊愈,便形成了青黑色的永恒面纹。此习俗最早有据可查的记载可追溯到唐代的史书中,至于文面的文化根源,历史上没有详细记述,有学者考察说是源于独龙族的原始图腾崇拜,还有学者提出了一种比较幽默的说法,说是因为害怕西藏土司的掳掠而引发的一种消极斗争的方法。独龙江峡谷长约200公里,目前还有30多位文面妇女在世。
14号龙元葛仁90岁15岁文面江仍家族
原是龙元村人,嫁到迪政当,所以这里的人都叫她龙元葛仁。有2个儿子和2个女儿,女儿就嫁在本村,龙元葛仁现和小儿子住在一起。另一个儿子几个月前喝醉酒后用刀把同村一个年轻人砍死,现关押在县看守所。龙元葛仁现在仍然每天劳动。
19号当西68岁20岁文面江仍家族
当西的妈妈生了很多女儿,所以给她起名当西,意思是“很多女孩”。她自己觉得文面不好看,妈妈也没告诉过她文面的原因,她猜可能是因为从前老公怕漂亮的妻子会被人抢走。当西年轻时因为体力劳动太多,吃的东西又不好,怀孕了18次,多数流产,她的孩子只活下来3个。一年多前通过别人介绍信了基督教,因为听人说信教对身体健康有好处。
21号葛松布拉70岁16岁文面江仍家族
葛松布拉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福贡县的傈僳族,另一个嫁给了本地的独龙族,但几年前老公酒喝多后突发心脏病亡故。大儿子十多年前和人打架,被击中头部精神出了问题,偶尔会发病。现在葛松布拉和大儿子住在一起并照顾他,儿子能帮她干点简单的劳动。农忙季节她每天要走过独木桥去河对岸堆肥种地。
31号娜葛仁90岁30岁文面阿桑家族
娜葛仁信仰基督教已经10年了,她是独龙江上游第一批信教的人。每周日她都会按时去教堂做礼拜。她所在的村子信教的人很多,并且在不断扩大,这个村有独龙江最好的教堂。现在家里儿子、儿媳所有的人都信教。这张照片是她做完礼拜后在教堂拍摄的。今年,她和儿子一家打算把家搬到教堂旁边,好好服务信众,服侍主。
有些事情不记下来就会忘记,就像独龙人这一张张脸。也许他们也是因为害怕遗忘一些东西而把它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小的时候,从各个渠道获得的对少数民族的印象是这样的:他们生活在遥远的天边,穿着漂亮的衣服,每天无忧无虑地唱歌跳舞喝酒,和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为伴。追寻他们的生活成了我向往的事情。后来幻想破灭了,而通过摄影记录他们的真实状态成了我现在想做的事情,因为同样的原因:历史的进程太快,有些事情不记下来就会遗忘。
生活在大山深处的这些独龙文面女人,一生辛苦劳作,直到无法行走。她们中有很多人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岁月在她们心里就是地里的庄稼,种完一茬再长一茬,一个文面老人可爱地跟我说:“我也不记得自己几岁了,可能有两三百岁了吧。”她们每个人都有伤心往事,普尔代的未婚夫摔落山崖她为此终身未嫁,当西年轻时因流产失去了14个孩子,年安摔伤了腿却因地处大山无处医治,如今只能爬行。每次拍照,请她们脱去外衣,瞬间,似乎所有苦难的纠缠都离她们远去,那一张被风蚀的脸立刻散发出光芒,在我看来,高贵无比,动人心魄。
独龙族没有文字,而这刻在脸上的图案就像他们的文字,标示着他们的独特身份。在独龙江,我本很想问她们,自己对文面是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但后来发现这其实是个很傻的问题。在遵循传统的年代,文面是他们文化生态中不自主的一种选择,是他们民族身份的一种象征。解放后,文面被视作迫害妇女的一种陋习被禁止。1950年代提出了尊重民族习惯,又被许可。1970年代又被禁止。到了如今,不管政策如何,年轻女孩们谁也不愿意再文面,文面在他们自己的社会里都已被异化。经历了如此反复之后,独龙人对于这个习俗已经迷失了立场,你如果问她们文面好不好,她该如何回答你呢?
对于这个人口只有4000不到,没有文字的民族,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才成全了她们将自己独特的文化生态保存下来。在当下,这种弱势文化已经将它的脆弱显露无遗。即使是将它写在脸上,也无法阻止凋败的命运——如今这些图案变成了无法解码的密码,连独龙人自己都已无法说清文面的意义所在。
1月1日元旦的那天晚上,向导金都里80多岁的老父亲,在电视机前确认了新闻联播里的日期后,独自蹒跚着走到了厨房,我听见那边传来了老人的呢喃声,便尾随过去,看到他在火塘边端着一个装着水酒的搪瓷缸,一边念新年祈福词,一边泼洒水酒,我见此场面,哑然失声。这权当是弥补一下失落的独龙节日吧。独龙族本有自己的历法和节日,他们的新年节日叫做“卡乔瓦”,并且上下游新年的日期略有不同。过节时要祭拜山神,举行剽牛仪式。几年前,县政府很有创意地颁布了一项政令,把独龙族新年统一到了每年的西历1月15日,然而此举没有获得独龙人的认可。现在已经没有老百姓过此节日了。独龙人现在仅在元旦和汉族春节过一下不属于自己的节日。
在龙元村的一户人家,男主人有一把苏州乐器厂生产的二胡。我们吃完晚饭,坐在火塘边烤火,男主人说,以前吃过晚饭,村里人会聚在火塘边唱歌,而现在大家都躲在家里看电视了。他开始拉起二胡,而他老婆配合着旋律唱的却是一首独龙歌曲。谁曾想到,起源于北方游牧民族的胡琴如今化身为汉文化的象征又回荡在独龙江的峡谷中。
由解放前受藏族土司管辖,到新中国成立,再到傈僳族将基督教在这里发扬光大,直至如今,家家户户都装上了卫星电视,独龙人开始加入了中国的变化大潮。在独龙江的一个木屋外面,贴着一张中韩演唱组合的海报,强势文化不可阻挡地攻陷了这个江水依然清澈的山谷。我在独龙江的日子里,很多人都在谈论一个他们期待已久的机会:未来的4-5年中由外省援助投资的旅游项目将在这里建成,土石路将重新修成柏油马路,村里的房子会重新盖成二层的砖瓦小楼,并且刷上五彩缤纷的颜色,通往独龙江的公路上可能还会建起一个卖门票的大门。
在中国城市化与全球化的车轮下,文化的融合与身份的迷失你推我搡滚滚向前,任何阻挡都显得如此无力。而我希望在若干年后,他们自己还能记得,他们曾经是一个把历史写在脸上的民族。
这组照片拍摄于2009-2010年间,她们是分属于独龙江19个自然村的32位文面妇女:
01 乃松丹巴79岁 木江家族
02 朵娜 78岁 江仍家族
03 娜松 73岁 江仍家族
04 聂代松105岁 热翁家族
05 普尔代120岁 昆顿家族
06 代丘 68岁 江仍家族
07 松姆 90岁 卡乔家族
08 代乔 70岁 金姆莱家族
09 色松 70岁 江仍家族
10 齐乃娜松80岁 金姆莱家族
11 将格洛75岁 卡乔家族
12 布楠 95岁 江仍家族
13 娜松 70岁 金姆莱家族
14 龙元葛仁90岁 江仍家族
15 娜松 87岁 金姆莱家族
16 齐乃松82岁 江仍家族
17 葛仁布拉82岁 江仍家族
18 塞布拉60岁 江仍家族
19 当西 68岁 江仍家族
20 朵娜 75岁 卡乔家族
21 葛松布拉70岁 江仍家族
22 葛仁娜松77岁 江仍家族
23 迪兰美将104岁 阿桑家族
24 将格日70岁 昆顿家族
25 朵娜 75岁 金姆莱家族
26 年安 82岁 金姆莱家族
27 娜松90岁 金姆莱家族
28 松姆 78岁 金姆莱家族
29 齐乃 76岁 木江家族
30 达克隆将91岁 阿桑家族
31 娜葛仁90岁 阿桑家族
32 将 80岁 阿桑家族
注:独龙族一般以孩子的排行来起名,没有姓氏,但都有自己所属的家族。由于不记得自己的准确年龄,部分人的年龄是通过文面时间和建国时间推算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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