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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化

灵奇山佛鼓

灵奇山是辽宁省锦州北部众多小山中的一座,不为人知。今年秋我因一个偶然的机缘来到此山。山中那淡淡禅意,如僧家醒世的佛鼓给我的心灵以震颤。

我的一个朋友在庙上礼佛,我去看他。 

到那庙上要行三十里的山路,路伴道一条小溪伸向山里,两旁是秀丽的青山。下了大路步行穿过一个村庄,便远远的看见小寺坐落在山腰上。

上山的小路崎岖陡峭,到了山门时早就气喘吁吁了。立定身,边喘气边看门前的功德碑文,悠悠的诵经声就传到了耳里。进了山门是一排红漆粉饰的禅房,诵经声伴着木鱼儿那好听的“咚咚”声就是这禅房里传出来的。僧人和居士们在做下午课。寺庙不大,是新建的,尚未竣工,所以看上去有些简陋,但天然环境极是幽雅。先撞入视野的是刀削斧劈般耸立在面前的一座数十米高的山岩,岩下天然形成两个石洞,那庙就是在岩下的洞口前拓出一块平地倚岩而建的。由于地势局促想必建成后规模也不会太大,但定是一个逸世清修的好场所。小山将寺庙环抱其间更显其玲珑别致,比一些名胜景点更显风致了。我心中赞叹身边竟有这样一个为众人所不知的清福之地,口里却只会一个接一个的惊诧:“真是好地方,好地方”,便再寻不出合适的词汇了。

我不便打扰僧人们做功课,便静悄悄独自一个人观赏寺院的景致。簇新的白石栏杆将禅房、空地、洞口并山岩围成一个院落。站在院心,面对高岩仰头望去,那高岩危危乎便要坠在你的头顶上似的,让人困顿的精神猛的警醒,有禅宗“棒喝”的效果。岩下有一株婆娑的古槐给禅院平添了几份生机。较大的一个山洞洞口约有十几米阔,制有简单的木窗和木门。隔窗望去豁然开阔,里面竟长有三十多米,宽十七、八米,洞顶也四、五米高,俨然一个小礼堂般,里面供奉着西方三圣——阿弥佗佛、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及十八罗汉的金身。洞内香烟缭绕,光线较暗使气氛更加的凝重肃穆了。相隔不远是另一个山洞,洞口敞开着没有修门,洞外石台上伫立着一个两米高的金身塑像,是一个胖大和尚的形象,坦胸叠肚,气宇轩昂,是此山的山神。小洞内空间较小,但也容得百十人,供奉着一些神祗。想必佛祖料事周全,在洞中还备有一泓清泉,水质清冽,可供寺院内的日常用水。进洞左拐有一个洞中洞,洞口一人多高,往里走两米多渐渐窄了,只容一人,洞势蜿蜒曲折,没有了光线,黑漆漆的深不可测,我怕惊扰了洞里的神灵,更怕吓着自个儿,就退身出来,究竟这小洞多深,通向何方也就不得而知了。

山寺正在施工,隐隐传来凿石的“叮叮”声,我寻声走过去,绕过禅房,拾阶而上,眼前豁地显出一块平地,几个民工正搬石担沙修砌药王殿的地基。民工是在山下村里雇的村民,我对他们说修造寺庙也是一件积功德的事呀!他们便咧开嘴笑,说这庙是道通师傅一人筹资兴建的。一个年长的村人对我说这山叫灵奇山,山下村叫千军塞,因唐时薛白袍(薛仁贵)驱逐高丽人(朝鲜)在此驻塞而得名。灵奇山上那时就有庙,只是十年动乱期间拆得只有房基和空空的山洞。他说偶尔还能在地下挖出香灰来呢!当我夸这山景稀奇时,他便显出得意的神情告诉我山上一个叫“望天吼”也叫“老虎嘴”的地方更好。我便有意要去。

这时僧人们做完功课,朋友过来叫我说“道通师傅”让过去说话。我随朋友来到道通师傅的禅房叩门而入。房间很小,只见一个大和尚临窗而坐,灰布僧衣,低头看得破的僧鞋,见我们进来脸上露出祥和笑容。我们在师父的对面坐下攀谈起来。道通师父看上去很开朗也很随和,不似我想像中的有道高僧们都面无表情,一说话便打禅机,高深莫测的样子。一开始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大”字,头颅硕大,方面大脸,浓眉大眼,大耳垂轮,方海口,大手,大脚,肩宽背厚,里里外外透着大气,宝相庄严。师父很健谈,声音宏亮,谈吐也诙谐,并不让人感至拘束。尤其他咧开大嘴“哈哈”的朗声做笑时,真有一种“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气度和境界。仿佛那笑是从他那胸襟深处、空明的心底里发出来的,世上的一切愁情烦事皆在这朗声一笑中如烟般化去了。积郁在我心中多日的愁绪也被这世间纯粹、无私、无忧的笑声驱散了,心思陡地明朗起来。《心经》有云:“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我想这笑便是一颗“无挂碍”的心底里发出来的吧?真正的“心无挂碍”也便得到了人们常说的“极乐”了。

说起建庙的事,师父的语气凝重了许多,拿出一幅亲手绘就工笔画,上面便是建成后的幽雅的山寺,师父指着画告诉我们灵奇山山势犹盘龙,寺院镇在龙头,两个洞似龙鼻,且洞中有洞,别有洞天,不负“灵奇”二字。最后他说他发大愿,再用五年重建山寺,宏扬佛法,以贻后人。

从道通师父的禅房出来,在院中凭栏望那葱葱山色,想着道通师父凭一己之力重建山寺是何等的愿力呀!不禁暗自敬佩出家人的宏愿远比世人伟大。两者相比,一个无私无欲,一个是名利熏心,所以心境的苦乐便有了天壤之别了。

山风滤过身体,使心思宁静许多,本想细细体会这山中灵性,可是只能感受风的呜咽和空谷的沉寂。恐怕个中真味不是我等这心灵污浊混乱的世俗之人所能体会的吧!

  我是个喜欢山的人,见了秀丽的青山便心驰神往,尤其是环境清幽,人迹罕至的小山,我总要怀着归家般的欣喜看遍山间的一石一木。这灵奇山自是不能例外了。我和道通师父打过招呼在朋友的陪同下向山顶爬去。

我来时走的是山的东坡。坡势并不见十分陡峭,只是光秃秃的山坡上错落地停着十数块巨大的山石,显得十分突兀。那巨石大者高达数米,小的也有半间屋大小,苔迹斑痕,年深历久,但看上去总不像生根在这山上,仿佛天上的“黄巾力士”担石在此歇脚散落下的,又像是天外飞来坠在山坡上,随时都会顺坡滚滚而落一般。但现在朋友引我从山寺的另一侧进入山里,眼前景象就大不相同了。

绕过寺院前的山岩却才发现它原来是山腰间突出的一个小山峰,我们顺着巨岩侧面向更高的山顶爬去。山间丛生着茂盛的树木,巨大的怪石隐伏在树荫里。没有路,我跟在朋友的身后懵懵地迂回穿行在树荫和巨石间,不知身置何处,前途渺茫。山中树木最多的是结满粒粒果实的山梨,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树。树都不甚高大,但树冠蓬勃伸展,从盘结的枝干和龟裂的老皮就知道它们历尽山中的风雨,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因树不高大,行进时常常要伸手推开横在眼前的枝条,而最好客的是齐胸高的山枣树,一不留神它便执着的“拽”住你的衣襟向你展示它那绽满枝条红玛瑙般的果实。你要耐心委婉地出手拒绝,它才“嗖”地收回枝条兀自在那里颤动不己。而此时,我也不忘拣一粒又红又大又圆的山枣放在嘴里,咬破了,酸酸甜甜满口生津。骨碌着齿间的枣核儿舍不得吐掉,忽地想起童年时有过的一个装山枣的“宝葫芦”来。小时候的我常常幻想在山中奇遇到吃了可以长生不老或是能长出“风雷翅”的仙果儿,可是只能采到山枣儿,我便将圆溜溜的红枣儿装在腰间的“宝葫芦”里,硬是当成“太上老君”的金丹一粒粒的倒出来吃。而斯时斯地,置身一个充满禅意的山中更容易勾起那样的遐想,不禁将熟透、略涩的山梨也摘几粒到嘴里,味道似乎果然不同了。

在我和山枣纠缠之际,我那朋友已消失在视线之外了,但听声音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于是我攒足了一口气,劈荆斩棘奋勇向前,终于在一块巨石顶赶上等在那里的朋友。抬头上望,视野开阔起来,没有那么多树木却多了陡峭的山崖。朋友指着斜上方峭立的山峰说那就是“望天吼”。那是一座独立的小峰,岩壁中间处凹陷,远远望去正像一张号哮的狮口望向青天,有吞天的气势。佛家管雄狮叫“大雄”,希望弟子们学法时有雄狮般勇猛精进的精神,“大雄宝殿”的“大雄”就是这个意思;禅宗也有“狮子吼”一说,是说师父突然在弟子耳边做雄狮咆哮般一声断喝,使弟子猛醒从而达到顿悟的目的。望着眼前这张巨大的狮子口,耳里也隐隐响起滚雷般的吼声,又似那驱除邪魔渡人苦海的隆隆佛鼓,心底为之一颤,抖擞出一身的精神来。

爬上“望天吼”可以进到“嘴里”,里面平坦容得十余人,靠里面一处石台平滑圆润,传说是历代僧人打坐磨成的。伸头向下望去三面皆是几十丈的悬崖。转到“望天吼”的后身是条半米多宽,六、七米高的“一线天”。不知什么时候朋友已攀到一线天顶上正向我喊话。我犹豫一下用手脚分别撑住两边的石壁,竟也一点点升上去了。越往上来缝隙渐宽,最上方约有两三米宽不能再借石壁之力,便攀住一棵横生的小树爬上“望天吼”的顶上了。危乎高哉!山景尽收眼底,山寺被挡在那洞岩后面只能见一角白石栏杆。山谷幽静,隐隐有诵经声和鼓声传上山来,弥荡在峰间,微风过处,山间绿涛波动现出嶙峋的怪石似隐伏着聆听梵音的巨兽。我微闭起双目,用心感应着这山中回荡的千年的佛鼓。

当我在千年的遥想中醒来时才发现,我正站在三面是数十丈的悬崖、一面是“一线天”的孤岩上,而那“一线”在上面已是两三米宽,想学上来时的法儿再下去是不可能了。唯一可行的是纵身越过两米多宽的缝隙到对面的山岩上,却也是玩儿命的事儿。朋友也是第一次登上这里,问我“跳不跳”?蓦地,我心中升起万丈的豪气,“跳!”双足发力,身子弹射出去。腾空的瞬间脚下是危危高崖,并不似体育场里沙坑跳远那样心情轻松,那是一种飞翔,在一种极高的高度,没有任何倚靠,极无助的一种飞翔,心里悸动起一股莫名的悲情并快意。脚踏实地固然美好,伴有粉身碎骨的一跃也别有真意。脚踏到对面岩石上,心里“噔噔”的直跳,双腿微微战抖。朋友也跳过来了,我们都坐下歇息,彼此无语,感到似乎生命也经历了一次飞跃,与对面崖上时的自己有些不同了。

其实“望天吼”不是最高峰,我们又攀上一段陡峭的山岩,终于站在了灵奇山之巅——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回首望去,望天吼也在脚下了,而我们跃过的一线天仿佛是一柄巨斧劈就的,脚下的这块山岩本也是一体,却不知是什力量使之裂成三份,中间有很深很深的手掌那么宽的可怕的罅隙。我在惊叹自然界的鬼斧神工之余脑壁上幻出一副场景。

……天边乌云滚滚,战鼓声、呐喊声与兵器的交接声滚成一片,旌旗和战火烧红了天空,突然一黑一白两员天将从天而降,一持巨斧,一撑双锤,巨大的脚掌踏得大山一颤,使斧的“立劈华山”搂头剁向使锤的,使锤将身一闪,巨斧劈开了山峰,使锤的豪不示弱,回手一锤却将顶峰砸去半截儿裂成三半,隆隆崩裂的巨石滚落在山腰上。一个回合过后,二将倏忽间钻入天际不见,到别处恶战去了。但那瞬间闪电般交锋的一个回合使灵奇山变成现在这样儿了。

谁也不知那场战争是谁跟谁,也许是子牙封神的那次,也许是禹王治水时,亦或是大圣和二郎斗法那回,无法而知,它在瞬间恶梦般的过去了,但那些巨石永远的留在了山腰、山坡上,那斧劈锤砸的痕迹也未能愈合,千百年来再没变过。 后来,来了僧人,响起了佛鼓。灵奇山在佛鼓声中得到了圆融。

 站在灵奇山的山巅,望够了山景,回头时,我和朋友都哑然失笑,原来我们历尽艰辛,拼着命攀上的山巅的背后竟是一个赶了牛车也能上来的缓坡。从这上山安全许多,但是坡上除了几块巨石,平淡得连棵树都没有。我和朋友都不后悔所走的那条艰险的、充满挑战也领略了无限风光的路。其实路有很多条,也有多种走法,人生路亦然。人们在迈出第一步时无法得知这是平坦大道还是陡峭的绝壁,只是到了人生终点时知道了却不能再从头走过。路也许没有对与错,只要拣定了你认定的尽管放腿走去吧!上路的终点是山巅,人生终点是死亡,都会有个终点,只是路程上的得失不同罢了。

天阴下来,朋友送我下山时天空落起了细雨,朋友提起寺上有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跟师父修行,决心非常之大。我震惊小小年纪如何选了这条人生路呢?(这个叫浩的小师父后来和我结缘成了朋友,他出家经历很带有传奇色彩,因没本人的同意我不敢随意落。 

 朋友回了,我独行在雨中的山路上,孤零零,积郁心头多日的愁绪象天空的阴霾一样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掏出手机给远方的朋友打电话,可是山里没信号。

独行着,想着我不听亲朋劝阻决然辞去银行里工作,却为着一个自己也不太清晰的梦想,正像腾身跃在高崖上空一样,无助、孤单和力不从心。人生的路有多条,寺中的叫浩的小师父走的是一种,而我走的是另一条,我不知在我的路上会有什么,但我清楚知道我的路有两种结果,一是站在我的山巅上,另一种就是粉身碎骨,只是不能回头了。是的,当我跃出第一步那一刻时便再没在回头的可能了。

雨落在脸上凉凉的,天空阴得很低,回头时山寺隐在一片雾气中,看不分明,隐隐的又有佛鼓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天际传来,也仿佛是地心发出的,又仿佛发自我的心底。“咚、咚、咚”声声铿锵、分明、有力,威力震动十方,驱除一切阴霾,振人猛醒。

冥冥中,我感到有人正看着我微微的笑着,我知道,我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

我迈开脚步,踏出一路的咚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