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祭孔大典”的建议:名称宜改为“释奠礼”
一年一度的“祭祀孔子大典”现在已成为举世瞩目的文化盛典,成为展示国家形象的文化品牌。作为绵延千年的文化大典,旨在传承历史文化,理应充分尊重文化传统,尽可能保持其固有的文化元素,而不是随意更改。根据这一理念,笔者拟对当今的“祭祀孔子大典”谈几点看法。
首先,祭典的名称宜改为“释奠礼”。“释奠”原本是周代的祭名,因奉献给祭祀对象的主要是币帛,也称释币。一开始,释奠的对象比较多,有先圣、先师、先老、行者之先(行神)等。但是随着历史的发展,释奠对象逐渐只剩下先圣、先师。可以说,自汉代起,释奠几乎就成了祭孔的专名;至唐代,释奠礼基本定型。从此,代代相传,无甚更易。两千年来,孔子与释奠礼之间已经形成一种近乎天然的关系。我国因取消了“释奠”之名而代之以“祭祀孔子大典”,以致鲜有人知“释奠礼”为何物。一个绵延数千年的文化大典,如果连祭名都无法传承下去,岂不是很讽刺的事吗?据悉,有的国家正在规划将释奠礼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作。如果我们不尽快恢复“释奠礼”这一传承数千年的具有深厚文化内涵的祭名,并加紧做好释奠礼,我们的文化遗产为别国攘夺的一幕必将重演。
第二,祭典日期定于孔子诞日9月28日,既不合礼,又不合理。理由如下:
首先,诞辰祭祀不合礼。按照我国的礼仪传统,对于生者,生日祝寿;对于死者,忌日祭祀;两者区分得很清楚。诞日祭孔,始于1913年孔教会的提倡,后遂成为常态。这显然是受西方宗教影响而然,是不合我国祭祀礼仪传统的。不宜用民国以来几十年的传统替代自汉代以来两千余年的传统。
其次,定9月28日为孔子诞日不合理。笔者注意到今年祭孔,台北的主题是“纪念大成至圣先师孔子2561周年诞辰释奠典礼”,而曲阜的主题是“儒济天下、和宁四方——纪念先师孔子诞辰2562周年”。这里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差异,即2561与2562。何以会产生这样的差异呢?原来台北采用的是《史记》所记载的孔子生于鲁襄公22年(前551)的说法;而大陆采用的是《谷梁传》所记载的孔子生于鲁襄公21年(前552。2011+552-1=2562。无西元0年,故减1)的说法。9月28日乃是程发轫根据襄公22年推算出来的日子。这里就有问题了。既然大陆采用孔子生于襄公21年的说法,那么根据历法推算,孔子的诞日就绝对不可能是9月28日了。而近来有学者用儒略历推算为10月9日,又有学者用格利历推算为10月3日。可见,今年孔子祭祀大典既然是2562周年,那么以9月28日为孔子诞日就完全不合理了。
台湾定孔子诞日为9月28日亦存在缺陷。清代学者江永在《乡党图考》等书中就已经充分地论证了《史记》记载的孔子生年为不可信。学术界也普遍接受其说法,而信从《谷梁传》。这可能也是曲阜今年祭孔大典定为2562年的原因所在。而台湾竟采用了根据《史记》记载推算的结果作为孔子诞日,不能不说是失之草率的。
既然以9月28日为孔子诞日而举行祭祀存在上述种种问题,那么祭祀日期究竟定于何日为宜呢?
第三,建议恢复春、秋仲月(农历二月、八月)上丁日释奠的传统。我国自古有丁日举行祭祀的传统。在传统日历上,每逢丁日一般都会注明宜祭祀。一年四季,每季三月,分别称为孟月、仲月、季月。古代用干支纪日,每月甲乙丙丁等十天干一般会出现三次。释奠用第一个丁日,称为上丁,所以释奠礼也被称为“丁祭”。孔府在四季仲月的上丁日致祭,称为“四大丁祭”,一直延袭至近代。从汉魏到唐高祖时,国子学都是四时释奠。唐太宗贞观21年规定,州学、县学在每年春秋仲月的上丁日举行释奠礼。鉴于诞日祭孔存在的问题和丁日祭祀的悠久历史,我们建议恢复春、秋仲月上丁日释奠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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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各地文庙举行释奠礼的日期宜有所别。在这方面,韩国的做法颇值得借鉴。韩国至今犹有两百多座孔庙,级别最高的是首尔的成均馆,其地位相当于北京的孔庙。韩国的做法是,成均馆用上丁日行释奠礼,各道的文庙用中丁日,各县用下丁日,乡校用次月的上丁日。虽然,我国古代不论何种级别的文庙,都是上丁释奠。但在今天,我们可以结合时代的需求,以义起礼,略做损益。不妨北京、曲阜的孔庙用上丁释奠,省会城市、其他直辖市的文庙用中丁、一般市县用下丁,更低一级的用次月上丁。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一、避免地方释奠礼为北京或曲阜的释奠礼的宣传所掩蔽,可以充分发挥各级文庙释奠在地方上的文化影响与作用;二、这样使释奠礼均衡地分布在一个月之中,无异于每年开展一次全国性的孔子文化月活动,有利于更好地弘扬传统文化。
第五,释奠礼仪节的设计应该充分尊重传统。曲阜祭孔大典创新的成分比较多,传统仪节保留得比较少。从整体来看,曲阜祭孔大典的仪节设置很难说有什么内在的层次性和关联性,给人以有始无终,虎头蛇尾的感觉。一开始就来了九次献花仪式,有悖于“礼不欲数”的精神,几乎成了官员人等的走台仪式。而且从始至终都只是献花,最后社会各界献花环节更是一片混乱,甚至有人边走边摄像。这些都是极不合礼的,应该彻底改观。另外,参与祭祀人员服饰缺乏系统性规划或要求,显得杂乱无章。在礼仪的细节上,曲阜祭孔存在的问题也不少。聊举两例:比如抬花篮的工作人员居然用正步走。且不论献花篮是西化的做法,仅就行走的方法而言,我国传统礼仪对不同场合的步法有非常细致的合乎人情、物理的规定,主办方未能充分参考,又如祭文中说“秋高气爽,玉宇澄清”,然而当天曲阜分明下着细雨,怎么能说是“玉宇澄清”呢?行礼要达到威仪可观的效果,就必须充分重视所有的细节,否则必然给人不伦不类的感觉。
第六,在仪节的设置上,应该增加讲经的环节。自古以来,释奠就与讲论儒家经典紧密相连,皇帝、皇太子释奠讲经,史不绝书。《大唐开元礼》中的释奠礼就明确设置了讲经环节。这种仪节在日本一直延续到今天,如2009年4月,日本“斯文会”第103届祭孔典礼上,著名教授田部井文雄讲解了《论语·子罕第九》“颜渊喟然”章。典礼结束后,又有学者在“斯文会馆”讲堂发表题为“孔子庙国际化之旅”的专题演讲。今天,我们尤其应当重拾释奠讲经传统,以丰富释奠礼的内容,增强释奠礼在文化传播、普及方面的作用。
第七,祭文应当固定,不必年年撰写。古代释奠礼,祭文基本是固定的,仅将岁月干支依时变更。《大唐开元礼》等历代礼书都有明确的范文。应该沿用古来惯例,参考历代祭文,撰定蓝本以推行开来,没有必要在祭文的撰写上翻无谓的花样。
或许有人会指责我们是在复古。其实,无论是谁,都没有能力复古,也没有必要复古。时代在不断发展,但通过某些原汁原味的仪式,来保留一些历史的记忆,继承悠久的文化遗产,则是十分必要的。每届奥运会,都会在雅典举行采集圣火的仪式,其仪节、服饰、祭司、修女、橄榄枝等无不忠实于千年以前的样态,人们由此目睹了原生态的希腊文明,进而心生崇敬之意。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听说有人指责希腊人这一行为为复古。恰恰相反,人们都对保留了如此辽远的历史画面的希腊人民表示由衷的敬佩。
作为重要的历史文化遗产,释奠礼至今犹在中国大陆、港台、韩国、日本、越南,乃至美国等地举行。笔者衷心地希望我们的祭孔大典不断完善,能够以全新的气象展现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