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的生平 赵无极的心与画共呼吸
蜚声当代世界艺坛的绘画大师赵无极的绘画以表现自我内心感受为宗旨。他用画笔诠释人生。酣畅淋漓的油彩下,洋溢着东方气息,渗透着西方浪漫。在行云流水的节奏中,在绚烂变幻的色彩中,传达大自然的蓬勃生机,以及天人合一、虚静忘我的精神境界。
艺术创造是心灵与画面的接触。赵无极的绘画,激情奔放,自成一体,被称为抒情抽象派的代表,展示了东西方文化交融的魅力。
法中联合画展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的日子。苏州博物馆新馆剪彩的喜庆场面,在人们的记忆中还未退却;两年后的2008年10月15日,抽象派绘画大师赵无极又带来77幅铜版画和插图画,欣然选中这里为展出地。
画展开幕的第二天下午,赵无极在苏博新馆与年轻艺术家们见面交谈。经过一夜休息,洗去了旅途疲劳,老人的神情备感清爽,不时发出爽朗笑声。“我现在还是工作。我自己画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烂污!”一句江浙方言脱口而出,大家会心大笑。“不敢!”他不忘补充一句,脸上的皱纹笑开了花。
苏博新馆设计者贝聿铭,与赵无极亲如手足,友情长达半个多世纪。他在贺信中写道:设计现代艺术厅的时候,我就憧憬,如果您的作品能在此间展出,那会是多么的让人欣喜。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此时的我,多么希望与您在苏州博物馆共赏佳作。
赵无极夫妇于1978年、2007年,两次向法国国家图书馆捐赠大量版画和插图书籍。展览以创作时间为序,较为全面地展现赵无极自上个世纪40年代末至今的艺术历程。
老人年近九旬,一头银发,雪白透亮,对艺术的追求却始终如一。我上前向老人问好。他从沙发上直起腰,费力地侧转身子,我几乎趴在他耳边说话了。他耳背,戴着助听器。
“老先生,我喜欢您的画。我是杭州人。”我轻声说。
[page]赵无极近影
“我过去在杭州学画。你也画画的?”老人脸上露出欣喜。“我不是专业的。我小时候也喜欢画画。浙江美院就在我家旁边,我经常上那儿看画展。”我顺着老人的思路,“您还记得,14岁那年,父亲送您去杭州学画吗?”
“我妈妈开始不让我当画家。”他哈哈地笑起来,“因为我爸爸是银行家。我说,我不做银行,我要画画。后来,就一直做画家。”
赵无极出生于北京,家族古老,族谱可上溯至宋朝皇族。每年祭奠先祖冥诞之日,赵家便摆上传家之宝,赵孟頫和米芾的两幅画。祖父是名人雅士,宽容风趣。半岁时,赵无极随家人迁居江苏南通。6岁起,他在祖父教导下背诵古文诗词,练习书法。祖父说,只有能够传达感情的书法才是艺术。
这种严格而精心的教育,培养了赵无极锲而不舍的精神。直到今天,他还会在一张未完成的作品前,一如少时背书写字一样,一画数小时;与绘画的“争斗”,日复一日,在不肯乖乖顺从意志的空间里挥笔,即使被疲劳折磨得头晕眼花,但看见色彩和空间逐渐形成,终于成为要表现的样子,便感到莫大的快乐。
艺术求索之路
这是一个含蓄、不善言辞的老人,气质高贵。画家是用画来说话,自己说得越少越好,要透过画面与观众进行心灵沟通。这是他向来的观点。
“老先生,您那么大岁数,还天天画画吗?”我问。“我总是画画的。”老人像在思索,缓慢地说:“我喜欢画画,整天都在工作。通过绘画讲述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希望。每个画家对生活的体验通过画面将它保存,告诉大家很多最好的东西。我对绘画总是真诚,没有骗过人。”
赵无极自小天资聪颖,酷爱文史,10岁就能挥洒自如地画画。父亲赵汉生并不反对,他是业余画家,在巴拿马国际画展中获过奖。只有母亲,看见他整天涂抹颜料,深感焦虑。这种担忧不无道理。赵无极可是7个孩子中的长子,应当承担家庭责任。父亲支持儿子当画家的愿望,他对妻子说:“咱们儿子若管理银行,必定倒闭!”
“我14岁考入杭州美专,我爸爸陪我去。我爸爸人很好!”老人的眸子里透出深情。“他很开明。”我感叹道。“也很温和。”老人注视着我,“他从来没有说你不要画画,那个时候不容易。”
校舍就在美丽的西子湖畔。赵无极每天在湖边流连,沉醉于水天之间光影的迷离,看着空间不断伸展,一片树叶在水中极小的倒影,竟幻化出无穷无尽的蓝色。
赵无极选修西画。他从塞尚、马蒂斯和毕加索的艺术中,发现了最接近自然的视像。在他看来,从16世纪起,中国画就失去了创造力,画家只会抄袭汉朝和宋朝创立的伟大传统。美和技巧混为一谈,章法用笔都有了模式。
[page]自然与心灵才是创造艺术生命的源泉。校长林风眠鼓励他对传统的质疑。学生每星期上两次国画课,临摹清代作品。这真要了赵无极的命,他不用心画,乱搞几下子,老师气得要开除他;林风眠却袒护他,说他是全班年龄最小的。
“我整天都欢喜画,不做别的事情。在杭州美专,我们很自由的。”老人用令人羡慕的口吻说。下午学校关门后,他就跟几个同学从半开的窗户爬进教室,努力作画。
赵无极想要印象派的明朗与轻快。他不时自问:为什么我的绘画语言这么贫乏?为什么我没有足够的想象力创作富于变化的作品?为什么我被传统所束缚?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工作,还是工作。
“后来1948年……”我的话刚出口,老人就接过话茬:“我就到法国,以后我就没办法回来,一直在那儿呆着。在法国搞绘画、做艺术,自由得很,所以我也不走。年轻人在一起就是画画。”
回归传统文化
赵无极说,他珍爱朋友,就像每天早餐时一边喝茶,一边细心护理屋中的桔树和兰花盆景一样。一到法国,他不仅被理解和接受,而且受到并不认识的人们的支持,绘画是他与许多朋友间最初的桥梁。
“这次展出您早期创作的8幅石版画,还有米肖配的诗呢。他的诗简洁、优美,帮助我理解您的画。他是您的知己。”我兴奋地说。“他同我是非常好的朋友。”老人答道。
这些石版画即兴而成,以大自然为主题。自然,代表更广阔的世界:多重空间交错成宇宙,风在其中吹动……融合三种颜色,表现手法简约朴素。
法国著名诗人亨利·米肖被深深打动,一气写下8首配画诗:缓缓地,鱼群从另一端缓缓地游来,……空中飞翔的,诧异地望着水中遨游的。因为没有鳃,多少友谊失之交臂!……他们很快结为莫逆。
此时,赵无极刚到巴黎6个月,还在创作具象意味的油画。早期,他深受克利的影响,总是苦于寻找主题:先画两三只船,再画一个城堡,或者广场。有“主题”困扰,就不会有进步。1954年,他终于找到自己的道路:将类似甲骨文的抽象符号置于变幻的色彩之中。
追求并非一蹴而就。在不断修改、毁弃和重新开始之中,渐渐地,符号消失了,背景变成了空间,运动的形体浮现出来。他绘画的主题,就是讲述自我内心世界,随着喜怒哀乐,通过韵律十足的各种颜色表达出来。作品不再定题目,给人以充分的想象空间。
“您画大画多,还是小画多?”我好奇地问。“大的多。”老人回答,“我喜欢慢慢地画,可惜没有很多时间了。”“油画多?”“水墨画或者油画。我画了几十年,越画越有趣,现在自由了。”“累不累啊?”“总是要累的呀。”
每当赵无极陶醉于自由挥洒的快乐时,会被激情所趋,失去自制;有一次,他忘了自己是在梯子上,要退后,结果摔下来,把手臂摔成八段,医生用了好几个小时才把它接好。
1971年,妻子美琴病重。油画曾使赵无极展翅高飞,这时成了重担。为了排遣,他找到毛笔、墨和一张宣纸,开始涂抹,大片黑色在吸水的纸面渲染开,随着遐想,形成消散,充满轻盈,宛如生命的颤动。这种由童年时学习书法带来的用笔便利,一直令他怀疑:即陷入圆滑与重复的危险。又是米肖,鼓励他继续下去!米肖惊喜地说,这些画优美得简直像用烟渲染而成!大自然的节奏,阴阳的交替,自然地被表现在没有厚度的纸面上。
远离中国多年后,赵无极感到再次与它靠近。
[page]报答父亲恩泽
这一天,老人显得格外高兴。与年轻画家们在一起,好像自己也年轻了。有人为老人斟上饮料,“喝醉啰。”他笑着,将斟满可乐的酒杯递给我,“你也喝。”
书法,使赵无极自由悬腕运笔。他采用中国画的移动多视点,构成自由的空间关系,表现虚空、宁静与和谐,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显然,他摒弃西方古典具象绘画,与注重想象的中国画产生更多共鸣,与此同时,又超越它,走向非具象。
“有人说,您的画看不懂。抽象画就是胡乱涂上几笔。”我说。“他不懂,我更不懂了。”老人又笑起来,“我对得起绘画,从来不开玩笑。绘画是可以爱好,值得尊敬的。我希望大家对绘画的看法不要随便;也希望更多的年轻画家能真诚地画,不要骗人。大家都来同我一起做好。”
1985年4月,赵无极应母校浙江美院邀请,回到生活过12年的杭州,做一个半月的讲学。此时,他仿佛看到父亲慈爱的目光,如果父亲活着,一定不会计较家人在十年浩劫中所受的磨难,为历经巨变的中国尽绵薄之力。
27位学员,来自各大美院。他们完全凭记忆作画。赵无极感到自己撞上了苏联“社会主义写实主义”这个庞然大物,它已将一切创造力碾平。中国有灿烂的文化和历史,根本无须向那些灰褐色基调的死板画面求教。学生们或许忘记了,宋代绘画的空间感和构图的高妙。他们不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细细观察。谁能了解,他花了多少时间领悟塞尚和马蒂斯,再回到精美绝伦的中国唐宋绘画?整整50年的工夫!
“这里有你的画吗?”老人翻看着画册,温和地对我说,“这个应该你自己搞。花工夫弄一弄,搞得好一点。”一番话,让我忆起幼年时,冰冷的小手被捂在父亲宽大手掌里,一样温暖。
“怎样才能画得好?”“画画都是每个人自己喜欢。所以,应该自己去找情致,不然总是画出来一样的东西。一开始画得好、画得坏都无所谓,只要有兴趣,逐渐,自然会有好的东西出来。”
“要有耐心。”老人语重心长地说。“有窍门吗?”“画画不能取巧。要不停地画,不停地画,不停地画,当画家可就苦了。年轻人急于求成,功利心重,不是好的。”
“我也是画了多少年哪。”老人叹了一口气,似乎背负着历史的沉重,“我一生都在探索,但还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画家。”
夫人弗朗索瓦兹走过来,打断了我们的思绪。她搀扶着老人,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是否可以用一句话概况这位艺术家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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