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善诱的赵景深
赵景深先生是我尊敬的老师。他给我上过元曲课,也是我毕业论文的两位指导教师之一。一九四六年的东吴大学设在西藏路汉口路转角的慕尔堂内。中文系将“元曲选”作为选修课。但学生听到是中国戏曲史家、戏曲理论家赵景深教授执教,都欣然选这门课。第一天上课,走进来的赵先生穿的是中装。东吴是教会学校,中外教授们西装笔挺是不以为奇的。本来嘛,听课听内容,不是“听衣服”。奇怪的是他还带来一位操琴的。原来他第一堂课没有讲理论、没有讲释唱辞而是先唱了两段小令。他没有专业演员唱得好,但感情韵味令人陶醉,把我们学生领进了欣赏的门。以后的讲课也大都不重灌输而重感染。先生把握住词曲艺术教学在于让学生领略到情趣。我的毕业论文,校内指导教师是系主任胡山源教授,按规定还要请一位校外教师指导。胡教授就指定我请赵景深先生。赵老师那时住在霞飞路霞飞坊(现淮海中路淮海坊)15号。我第一次上门讨教,上楼到前楼,赵先生已站在房门口接我,仍然是中装圆口布鞋。十分和蔼地请我坐定,寒暄两句,就引我到一间双亭子间,这是他的藏书室。“你想要什么书呢?”我说不出话来,我没有想过要什么书,我不知道要什么书。他就递给我一张准备好的书单,“你先看这些好吗?你自己查取。”我找书都很笨拙,我找不到的,他就指点我。临走时嘱咐一句:“按时还来这些书,就再换一批去看。”我回家看了书才明白,赵先生已深入研究了我的论文题目。自此,让我一步一步地走近我要论述的中心。一共去了九次,当然中心出来了,论点出来了,内容充实了。他没有向我讲解什么什么,没有指导我应该怎么怎么,更从来没有指责我不该怎么怎么。他让我完全自信:这是我自己写出来的。但我更相信,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的,带路人是赵先生。只在最后一次我向他交上完整的初稿,他在某些地方用铅笔画个杠杠,说:“类似这种地方可以斟酌用语,这种地方可以润色。”我再次修改后誊清,交给胡山源教授,他看后笑容可掬地说:“你有很大长进啊!”毕业后,我教了几十年书,也带过学生毕业论文。有了自己的经历作对照,让我更加感念赵先生的好处。教学中我总想把我懂得的“知识包裹”倾囊倒给学生,而赵先生总是让学生自己生产出一包裹知识。我是灌输,他是启发,我是催逼,他是引导。他才是循循善诱啊!几年前,我得到三张业已发黄的复印件,是赵先生和别的人的通信。我见过赵先生的字,我认为这是真迹。三封信的内容都是讨论文学研究的资料,比如《梁红玉赋》的作者究竟是谁等等。日期分别是1976年和1977年。那时“十年动乱”才近尾声,而他已能静下心来钻研学问了。附带说一句,真正的学者往往并不古板,却多有真性情。比如在一封信的最后,他写了这样一句:“以上都是注释我赠给你的那封信。另奉赠一个破信封。”即可见其风趣幽默。离开赵老师六十年了,夜深人静,孤灯笔耕,我总会怀念他老人家的温柔敦厚,朴素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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