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戏校的五十年
50年前,我多次陪老舍先生到京南下洼子的松柏庵去视察刚刚开学的私立艺培戏校,也就是北京戏校的前身,校舍就是一座破庙,周围是一片乱坟茔。前不久,全国政协组织我们到北京戏校参观,这个学校的首届毕业生、现任校长孙毓敏对我说:“邓先生,您是我们学校的老人,您得帮我招待一下。”然而,我能对参观者说什么呢?我说当年这个学校的学生就在冻得硬邦邦的黄土地上练功,手按在地上,冻裂的口子里就往外渗血……然而,眼前的练功棚却是高级的木板地,上面铺着松软的地毯……我如果说当年彭真市长来看孩子们演出,教师在院子里钉四根木撅,拉上根绳就当舞台……然而,我们看到学校门口就是一座现代化的排演场,比重张的长安大戏院一点也不差。我自己已经疑惑起来,这就是我熟悉的北京戏校吗?
这时,我听毓敏说,她上任以来,教育部两次对学校进行考核,都被评选为全国重点学校。现在他们培养的学生,从北京红到武汉,在上海的天蟾舞台,就凭几个娃娃打破了几十年不卖站票,不许加座的规矩;随后又从香港红到台北。他们连演五场戏,年逾古稀的辜振甫连看4场,连日本的歌舞伎大师坂东玉三郎,新加坡总理吴作栋都对北京戏校的学生赞不绝口。要知道50年前的情景给我的印象太深了,现在一闭眼睛,就像昨天的事情:“艺培”的校舍是沈玉斌先生用自己卖房的钱改建的,家具是郝寿臣校长从家里拉来的,服装道具是王少楼等名家捐献的……虽然“艺培”只一年就改成官办,但我劝朋友们别忘了创校时前辈们的心血,同行们的义气。
沈玉斌先生说,那时刚解放,就凭“为梨园行争彩,替祖师爷传道”一句话,同行就纷纷义演捐款。马连良从天津打电话跟沈先生说:“我在天津要唱两场戏,随您挑一场给学校。”沈先生到天津去拿钱,到那儿一看,不光主角全额奉献,连底包演员都破例拿出当天的戏份儿。沈先生想在北京组织义务戏,碰巧主角们大部分在外地跑码头,在京的半边天们便自告奋勇,出奇制胜,一出《红鬃烈马》,一出《玉堂春》接武戏《叭蜡庙》,全部由女演员担任,连隐居多年的刘喜奎,杨菊秋、杨菊芬姐妹和童芷苓、童葆苓姐妹都出动了,戏报一贴,就轰动了北京城。
都知道天下最好的花脸郝寿臣跟侯喜瑞都在戏校,却不知郝先生是“校长带教戏”,一个月拿300斤小米,可他从来没拿过。侯先生更绝,他跟沈玉斌拍着胸口说:“教员有我一个,不要车马费,茶叶我自己带。您给准备好开水就行了。”那时松柏庵附近全是土路,地势低洼。一下雨就要踩泥?水,校门口有条水沟,下雨时,学生过不去,老师就一个一个地给背过去。他们就是这样培养出了张学津、李玉芙、孙毓敏、李祟善、燕守平、王晓临、孟俊泉、马永安等一代名伶,成为京剧舞台的顶梁柱。说这些旧话有些乏味,如今的北京戏校哪里还有当年破庙的痕迹?不过我想,看看眼前现代化装饰的排演场,再想想50年前在冻得硬邦邦的黄土地上练功的情景,难道不是做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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