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铜锤花脸流派中的“裘”与“非裘”
一种说法,将斯坦尼茨拉夫斯基表演体系、布莱希特表演体系、梅兰芳表演体系并称为“三大表演体系”。虽然这样的提法并不被西方艺术界广泛认同(他们认为不至于此,这是艺术‘左派’的说法),但以梅兰芳为代表的中国京剧乃至戏曲表演的独特性和艺术价值是勿庸质疑的。京剧作为较完整和成熟舞台艺术形式,顺其自然的成为这一表演体系的代表,而西方评论家以“梅兰芳”为其标名,不但是因为梅的艺术成就,同时也因为梅在国际上的无人替代的知名度。中国京剧的行当,是根据剧情中的人物性别性格的不同逐渐演化而成的。在中国京剧的发展初期,表现刚强粗犷的人物性格的净行,在舞台上的地位十分可怜。人们用他们所勾的脸谱来区分忠奸善恶,他们独特的声腔和表演也给人留下了些许印象,但终究他们只能占居十分次要的舞台地位。在早期,花脸的声腔板式也不过了了,更无从谈起韵味。京剧净行的发展在缓慢中进行着,到了十九世纪末,经过表演者的不断创新努力,净行艺术开始被观众重视,人们欣赏了圆润俏拔的老生和柔美婉约的旦角,开始去品味苍劲浑厚的花脸之音,直至二十世纪,京剧花脸行当走向了成熟。按照翁偶虹先生的划分,唱工花脸闻于世者为:“四山”、“四刘”、“李裘纳董”、“金郝王马”、“三奎一裘”,共二十位。不谈其师承流派,仅以其声腔风格而论,可概括为宏厚凝重和高亮玲珑两个系统,前者始于何桂山,随后有金秀山、刘永春、裘桂仙、纳绍先、郝寿臣、王连浦、马连昆、娄振奎、赵文奎;而后者则始于穆凤山,循序有朗德山、刘寿峰、刘鸿升、刘永奎、李长胜、董俊峰、王泉奎。这两种声腔风格一直在舞台上并存着,也在不同环境下相对合作或转化着,观众根据喜好和偏爱各寻阵营。而金少山的出现改变了这种形势,他的声腔兼两者所长,一开始就争服了两个阵营的观众,确立了一种全面的声腔系统,而这个系统的最终完成者正是后来者裘盛戎。金少山被誉为天才的艺术家,是横空出世的“霸王”。而裘盛戎更多的是靠后天的钻研和努力,最终其成就反超前人,开创了净行独尊的局面。裘盛戎的舞台艺术成熟的很早,二十几岁就开始收徒了。这得利于他是梨园世家,父亲裘桂仙就是很有建树的一代名净,而裘盛戎对艺术的悟性更是令前辈感到吃惊,更可贵的是他不但能学肯练,还愿主动的广泛吸取其他流派乃至行当之所长为己用,这一切成就了他的艺术。谈裘盛戎,不能不先谈其父裘桂仙。裘桂仙拜何桂山为师,嗓音一度倒仓,给何桂山和谭鑫培操琴,后嗓音恢复仍从净行,他的声腔苍老有韵味儿,讲求技巧。表演肃穆,身材瘦小却极富气度。可贵的是他曾提出,将宏厚苍劲与高亮铃珑两种风格合于一炉。早年就得其指点的裘盛戎和杨宝森都将其作为艺术追求的要旨。裘桂仙这种艺术上的先知先觉,使他的艺术风格日趋劲峭严整,唱念灵巧,效果却古拙圆键,没有丝毫的浮渭流俗。他与余叔岩合作的《二进宫》,听来珠联碧合毫不逊色,仿若天然一对。裘桂仙的身上也很好看,在留下的数张珍贵剧照中我们不难看出一种独特的清秀之风和肃雅之气。但是,裘桂仙与同辈花脸比较也有明显的不足之处,比如缺少鼻腔共鸣,嗓音偏小,没有“炸音”等。作为“裘派”的先行者,裘桂仙仍不愧是继往开来的一代名净,唱工花脸讲:稳、沉、苍、圆、厚。在老裘的身上都有所现,而他对裘派,具体说对其子裘盛戎的艺术影响是深远的。裘盛戎是裘派艺术的创始人,同杨宝森一样,他的艺术被立派却是身后之事。裘盛戎自幼受其父裘桂仙的熏陶,并在富连成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在继承其父的艺术的前提下,又吸收了金(少山)派的声腔技巧和侯(喜瑞)、郝(寿臣)两派的表演,他的发声十分科学,合理运用口、鼻、头、胸腔共鸣,吐字行腔、气口、尺寸十分讲究。其音色高亮甜醇、饱满响堂。演唱除了吸收前辈之长,还有老生演唱的声腔特点,改变了传统花脸以声大气洪取胜的唱法,为净角的演唱开辟了一条新径。他的念白苍劲沉稳,醇中带甜,以情带声。表演细致俏美,是全材的净角大家。本来,按照逻辑,如今应该是“金”、“裘”两派平分铜锤天下,可惜金派传人少,天赋又都不如金少山,没那副标识性的好嗓子。但也有人会问,今天的演员不都有麦克吗?想声震屋瓦还不容易?可见,金派并非完全以声宏取胜。所谓“十净九裘”的说法,我一直有点疑问,真正好的裘派传人其实并不很多,且以我看也是各有所长,而并无神形兼备的全才,这也说明学裘者众像裘者寡,反证了裘派的全面和难度。是实上,“裘”、“杨”、“张”三个容“刚”、“柔”于一炉的流派,无一不是入门容易精深难。与裘盛戎同时代的“三奎”也好,与裘派传人同时代的名净姚宗儒、齐啸云、吴玉璋、尚长荣也好。这些“非裘”流派究竟我们该不该以“裘派”对立者而视之呢?我觉得简单的将铜锤花脸分为“裘”和“非裘”,来叹哪为兴哪为败,哪为强哪为弱,是对所谓“裘”和“非裘”两者的双重禁锢。裘派也在发展,在演变,在分化;其他铜锤流派只要还有老师教,还有戏传下来,还有好的演员,也会发展、演变、整合。我并不像一些朋友那样去担心所谓“非裘派”的出路和前景,因为他们更有发展的空间,而我更担心“裘派”本身的的分化,学裘者“过”或“不及”都会导致对裘本色的动摇,将几位最知名的裘派传人全面的与裘本人的艺术比较,明眼人也能看出时代付于的变化。裘盛戎是“裘派”的完成者,是铜锤花脸宏厚凝重和高亮玲珑两个系统的成功整合之一例,他本身留给后人的发展余地是很小的,这就决定“裘”派将在发展中开始另一个由“整合”走向“分划”的过程,这是必然的,因为裘的艺术是不可能完整的“再复制”的。所以,将来成功的“非裘”派最有可能是从“裘”派里走出来的,而不是在与“裘”派对峙中鲜现的。
回顾裘派的发展,比较裘与非裘流派的长短,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1、裘派相对完善全面的艺术特质决定了裘派本身的发展必将再次走向“刚”与“柔”趋向的分化。这也是裘派唯一的出路,而裘派本身将在忠实继承中占一席之位而成为旧音。2、非裘派的出路最有可能在裘派自身里产生,当裘派分化发展到一定程度时,“裘”不成其为“裘”本身而又被广泛承认时,新的“非裘派”就成熟了。因此,目前的“裘派”与“非裘派”都不可能在相互排斥的情境下得到发展。裘派者,不该以“十净九裘”而高枕无忧;“非裘”者,也不必一旁自怨自艾。“裘”也好,“非裘”也好,关键还要看你的艺术是不是精湛,是不是过硬。换言之,“裘派”与“非裘派”只可能在相互融合和竞争中各自得到发展,而金、裘等流派都将渐为铜锤行当发展的养料和铺路石。“裘”与“非裘”都是铜锤花脸发展的一部分,是相互依存相互竞争共同进步的。在这个过程中,“金”也罢,“裘”也罢,能不能全面的真正的将本派的东西不变色不走样的保留下来,才是最重要最让人担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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