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秦香莲》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戏剧《秦香莲》宣扬的就是这么一股正气。因为剧本明显地同情被侮辱、被损害、被抛弃的无辜的妇女形象--秦香莲,并替她扬眉吐气、伸张正义,符合了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观念和正气理念,所以近百年来该剧被各个剧种所编排。在评剧,该剧开创了评剧的花脸唱腔;在京剧,因为“四大头牌”的精心打造更使该剧成为新中国京剧的经典。观众看《秦香莲》,首先是欣赏它的艺术性,更直接地说主要是美不胜收的唱腔;其次才是思想性,鞭挞陈士美的丑恶灵魂,替普天下无辜被弃的妇女出一口恶气。这一点其实也很重要,只要看梅兰芳大师首次访日最受欢迎的剧目是《御碑亭》就会明白。剧情与观众思想的共鸣也是至关重要的。观众要的就是艺术上美的享受和道德思想、价值观念的认同感。
2003年第九期有“笑谈”先生的一篇《漫谈(秦香莲>》的文章,该文能够独抒己见,另辟蹊径,其思维之新的确让人折服。但是该作者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就是用现代人的思维来理解传统戏曲。现容我一一分析如下:
首先作者认为陈士美并没有犯死罪。的确,以现代法制社会的观念来看,陈士美也确实罪不至死。重婚并不犯死罪;命令韩琪去杀秦香莲,毕竟也没有得逞;至于韩琪自杀,实在是他自己想不开,也不能硬判为被陈士美杀害。这么一想包公似乎并没有严格按照法律程序执行刑法,倒是陈士美被屈铡了。但是,这是戏曲,并不是法制案例,是人们现实生活的抽象或者说对正义向往的某种折射。原剧作者通过层层渲染,步步紧逼,把矛盾和高潮集中在“公堂”一折,再通过秦香莲的正面斥责和大力煽情,如“睁开眼来看一看,我身上穿的是公婆孝,他身上穿的是大红袍”,“亲生的儿女不看待,死去的爹娘不葬埋”,“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让你觉得“似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欺心害命的负心汉,岂可容留天地间?”尤其是经过筱白玉霜和张君秋两位先生美妙歌喉的控诉,台下掌声雷动,这热烈的气氛既是对艺术家表演的赞赏,也是对秦香莲这一角色的同情,更是对铡死陈士美的肯定。看到这儿,陈士美就非死不可,这已经成了满园观众的心声,这是观众心中模糊的善的理念的伸张和对恶的行为的自觉批判。戏曲的高台教化作用也就在此时润物细无声地表现出来。这也是这出戏能够久演不衰的一个重要原因,它是人们心中美好理念和传统道德观念的一个曲折反映。
其次作者认为韩琪太笨,白白丧了性命。的确,以现代人的思维完全可以用动物血涂在钢刀上向驸马复命,但在韩琪的观念中,放了秦香莲是不忠,杀了秦香莲则是不义,所以,惟有自己一死才能够守住自己的信念,留清白于天地间。这种观念在现代看来似乎愚不可及,但在古人,尤其是戏曲中的古人看来,却是一股浩然正气。正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王宝钏才在已知(当然是魏虎故意欺骗她的)薛平贵死亡的情况下苦守寒窑;正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韩玉娘才在颠沛流离中至死不悔,“留下这清白体还我爷娘”。同样,秦香莲也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所以才一定要求包公报仇雪恨。并非是秦香莲无情,而是陈士美的步步紧逼地加害,迫使秦香莲要求正义的伸张。至于包公屈服于国太的要挟而秦香莲以“官官相护”来智激,绝不能简单地看成城府不深的包公中了秦香莲恶毒的计谋,如果这样来看的话,就近似于调侃的味道。实际上,这正是剧作者练达人情世故的神来之笔,因为清正如包公尚且不能为秦香莲伸冤,她除了叫公婆的阴灵和苍天还能呼唤谁?再由张君秋先生那响遏行云、鹤唳九天一声张腔,立刻让人得到极大的享受。我第一次听“我哭一声屈死的二公婆,叫一声杀了人的天”时,立刻为这看似简单却内涵无穷的唱词所折服。
还有作者认为让秦香莲和公主争论大小显得很幼稚,并以汉高祖与太公的史实来论证,其实,作者又忘了这是戏曲舞台。秦香莲固然不是视死如归的共产党员,但让她借用封建的家庭伦理观念来维护一下自身的尊严,有什么不可呢?甚至在剧作者和观众的潜意识中,是对封建皇权的一种蔑视,进而是对平等的一种朦胧的、模糊的追求。戏曲不是历史本身,没有必要做这么严谨的考证。只要主题思想正确,给观众以美的享受就足够了。
还有就是作者念念不忘铡了陈士美后怎么样,豫剧倒有《秦香莲后传》,似乎远没有《秦香莲》受观众欢迎。故事该止的时候一定要停止,否则像《还珠格格》一样不断地编排续集,反而让观众倒胃。总之,看传统戏是不能用现代思维来解析剧情的,否则传统老戏没有一出是合理的,不信,您仔细回味一下所有的老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