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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示复生》不同观点赏析

《狱中示复生》是林旭的绝命诗,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九日,狱中的林旭写此诗给谭嗣同,诗写得比较含蓄,颇具宋诗技巧。

原文

狱中示复生

青蒲饮泣知何补,慷慨难酬国士恩。

欲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

背景

《狱中示复生》,为“戊戌六君子”中之暾谷林旭所作。《狱中示复生》可以说是林旭的绝命诗,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九日(1898年9月24日),林旭被捕入狱,这首诗是林旭在狱中写给谭嗣同的,诗写得比较含蓄,颇具宋诗技巧。

康有为又托谭嗣同、徐仁镜与王照言,照大呼曰:“王小航能为狄仁杰,不能为范睢也。”伊等默然。自是动兵之议不复令照知……至七月二十八日,忽闻徐致靖请召袁世凯入都,照大惊,往问徐,答曰:“我请召袁为御外侮也。”照曰:“虽如此,太后岂不惊?”于是照急缮折,请皇上命袁驻河南归德府以镇土匪,意在掩饰召袁入京之计,以免太后惊疑……照七月三十日始往颐和园上请袁兵南去之折,八月初二日袁到京。

于此可知,武力夺权,虽为预定的计划,但策动什么人,却一直有不同的意见,如林旭诗句:“欲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则是主张用董福祥。黄彰健据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卷六林旭传,以及康有为自编年谱,说戊戌八月初三,康约梁启超、林旭、康广仁、徐仁录、仁镜兄弟开会,决定派谭嗣同游说袁世凯。林旭鉴于东汉何进利用外兵清除宦官,导致董卓专政,因以此诗代致谭等,表示反对。

鉴赏

观点一

原诗“青蒲饮泣知何补,慷慨难酬国士恩。欲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这前二句是讲青蒲饮泣与慷慨赴死同样的无补于国,难报皇恩。后二句“千里草”与“本初健者”二典均出《后汉书》,董卓在朝中专权时,有民谣说“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是说董卓的日子长不了,“本初健者”是董卓要想废掉汉帝另立,与袁绍商议,袁不同意,董卓就说“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袁绍报之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然后“横刀长揖径出”“悬节于上东门而奔冀州”。以上分别见《后汉书》《五行志》及《董卓传》,所以二句意思应是我虽认为董卓是长不了的,但袁绍这样公开与他顶撞也不好,那么,以古喻今,千里草应指反对维新的后党,本初则应指维新志士。

西凉军阀董卓是汉朝坠落、走向水深火热的祸乱局面之标志人物,北洋军阀袁世凯是清朝坠落、走向水深火热的祸乱局面之标志人物。董卓和袁世凯的乱举,加重了他们时代的灾难深重,民众痛苦难堪,水深火热。董卓和袁世凯试图“猴子称大王”,模仿那些诸侯夺取天下、称霸天下,威加天下的风采。结果是酿成他们自己遗臭万年的悲剧性结局。董卓和袁世凯的悲剧,主要在于逆势而为,而形势比人强,即使如董卓和袁世凯这般的强人,也难以与形势抗衡。董卓与袁世凯权倾一时,但不谙基本面时势,亦在劫难逃。

爱新觉罗·溥仪-汉献帝,董卓-袁世凯,李傕-段祺瑞,郭汜-冯国璋,张济-张作霖,樊稠-张勋,李儒-徐树铮,吕布-冯玉祥,张绣-曹锟,贾诩-吴佩孚。

观点二

《狱中示复生》可以说是林旭的绝命诗。全诗如下:“青蒲饮泣知何补,慷慨难酬国士恩。愿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诗写得比较含蓄,颇具宋诗技巧。首句用典,“青蒲”典出《汉书》卷82《史丹传》,原指忠臣伏在青蒲团上强谏军国大事,此指事败已无力回天。次句以“国士”隐指光绪帝,意谓即使慷慨就义,亦难酬报光绪帝知遇之恩。“千里草”是“董”字的拆字,暗指董福祥。据载,在变法维新图穷匕见的关键时刻,林旭与谭嗣同在用武上意见不一致。

林旭主张动用提督董福祥的部队,而谭嗣同则主张求助于袁世凯,结果被袁世凯出卖。本初是袁绍的字,此借指袁世凯。陈衍评曰:“千里草二语,实有论议而主张之者。但以诗论,首二句先从事败说起,后二句乃追溯未败之前,吾谋如是,不待咎其不用,而不用之咎在其中,如此倒戟而出之法,非平时揣摩后山(陈师道)绝句深有得者,岂能为此,舍暾谷无他人也。”?

观点三

林旭此诗之妙,在活用“健者”一典。而“青蒲”意何所指,尤须确切掌握,始能明其主旨。主旨既明,始知此诗章法,如水就下,流畅无比,固无所谓“倒戟而出”。

“青蒲”典出《后汉书史丹传》:史丹,字君仲,鲁国人,元帝即位,为侍中。时定陶共王有才艺,子母俱爱幸,而太子颇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无宠。上寝疾,皇后太子皆忧,丹以亲密臣,得侍疾,候上闲独寝时,直入卧内,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十余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见定陶王爱幸,道路流言,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若审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见丹涕泣言又切至,大感曰:“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达旨?”太子由是为嗣,成帝立,累迁左将军。

此传下注“青蒲”:孟康曰,以青蒲为席,用蔽地也。应劭曰:以青规地曰青蒲。自非皇后,不得至此。如上可知,青蒲本指御寝四周,则惟皇后可到,但引申为天子燕息之处,则亦为近臣可履之地。由于此处警戒特严,所以造膝独对,不足为外人道的一切机密隐私,不虞外泄。切谏者乃得尽其依慕的私情,呜咽难言,出于饮泣,不须顾虑顾瞻,与庙堂之上,君臣析疑辨难,必应顾及体制者,情形不同,效果亦各异。然则林旭之“青蒲饮泣”是向谁切谏?当然不是光绪。如是光绪,则向用方殷,不必泣谏,所谏必从,岂得谓之为“知何补”?既非光绪,自是慈禧。

自甲午年起,撤帘归政的慈禧太后,复又过问大政。此一太后与其他深宫颐养,不见外臣的太后不同。是故“青蒲”之典不适用于其他太后独能适用于慈禧。林旭此时的身份,等于军机大臣。而汉人中的军机大臣、上书房行走的师傅、南书房翰林等,向来为太后、皇帝视如家人,所以林旭是够资格踏上“青蒲”的。自拟史丹,而以汉元帝拟慈禧太后,则泣谏之事为何,不问可知。意谓即使请见慈禧太后,无论怎么样地痛哭流涕,苦劝两宫母子和好,慈禧亦绝不会谅解光绪,更谈不到放手不问,任光绪独裁大政。

第二句的意思最为显豁,“国士待我,国士报之”。今以格于母子不和,新旧冲突,凡所展布,窒碍难行;徒以国士自许,终无以酬答深恩。慷慨有两义:一是“发言慷慨,至于流涕”;一是慷慨轻生。此句中的慷慨,兼赅两义。因为如此,兵谏乃不可免。此为自然形成的结论,隐在第二句与第三句的空白之中,是则“千里草”指董福祥,断无可疑,此典出《后汉书五行志》:献帝初,京师童谣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如照梁启超的解释,以为董指董卓:乃林旭鉴于东汉何进清君侧,导致董卓专政,“遂以此诗代致谭等,表示反对”,则此事所关至大,不容误解,何不径用拿“卓”字拆开来的“十日卜”?如谓“十日卜”代“千里草”的“十”字,在平仄上虽可通融,但诗句不响。

这是论到诗法,我亦别有所说。陈石遗指出,林旭诗学陈后山,则当以宋诗的义法来探究此诗的内蕴。周弃子先生曾向我说:唐诗末流,至为空泛;陈套烂语,摇笔即来,人人可吟,处处可用,空有架子而内无其人,是为“假唐诗”。如画坛某巨匠所作者是。矫唐诗末流之弊,惟有宋诗,宋诗讲究切实,所以不但动词、形容词讲究,副词更不轻下,必千锤百炼,求其至当,此为宋诗的特色,亦为宋诗的精义。准此而论,则“我为君歌千里草”的“歌”字,应该从好的方面去看。“歌”字虽从“童谣”之“谣”而来,但亦有歌颂之意,衍化为称许、推荐,自然是指董福祥。复以末句相参,更为确定。

第三句、第四句,密切相关,但亦可视作倒装句法。依语言的习惯来说,如是“这个人不好,我推荐那个人”,则应作:“本初健者莫轻言,我为君歌千里草”而所以用“我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者,因为重点在“莫轻言”。兹先研究“健者”一典,《后汉书》一百四袁绍传:卓议欲废立,谓绍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董侯似可,今当立之。”绍曰:“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若公违礼,任情废嫡立庶,恐众议未安。”卓按剑叱绍曰:“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绍诡对曰:“此国之大事,请出与太傅议之。”卓复言:“刘氏种不足复遗。”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横刀长揖径出。“天下健者,岂惟董公”是肯定了董卓为健者,袁绍作此言,虽有以健者自居之意,毕竟未正面说:我亦健者。

因此“本初健者”四字,如科举时代考八股所出的“截搭题”,字面固有完整的意义,却非四书五经中的原文。了解到这一点,本初是本初,健者是健者,须先确定其个别的意义,再看它综合起来会产生什么样的新义。“本初”犹如“千里草”,只是切一个姓氏,故知指袁世凯。“健者”则如网上收集整理上所论,指董卓无疑。“袁世凯”加“董卓”,意谓袁世凯是董卓,故“莫轻言”!“健者”只能作如是解,否则就不通。倘谓“健者”应望文生义,照字面解释为“有力量的人”,则以反对废立的袁本初拟袁世凯,正当极力拉拢,为何“莫轻言”?从逻辑上去解释“青蒲”与“健者”在林旭意中的涵义,不但整首诗可以说得通,而且亦可解决传述纷歧的问题,确定了这首诗二十八字的每一个字。

为醒豁起见,录正如下:狱中示复生青蒲饮泣知何补(非用)?慷慨难酬国士恩。我(非欲)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第一句缘何是补非用?因为林旭在基本上是想调和两宫,亦即弥缝慈禧与光绪母子间的裂痕,故应用弥补的“补”。此亦正是宋诗练字讲究之处,倘用“用”字,语气较强,与全诗温柔悱恻的风格不合。

第三句是“我”非“欲”,则以“欲”字为文法中的现在进行式,或未来式。“我”字则无文法上时制的限制,可用于过去式。此诗盖事败入狱后,追忆过去,仅谈事实,不加论评。哀而不怨,即怨亦不怒。林旭之温恂敦厚,诗中可见其人。以上解决了个别的疑难之点,以下就诗意作一综合解释:皇帝发愤图强,推行新政,而太后为旧党所包围,加以小人挑拨,误会推行新政完全是为了与太后作对。成见已深,即使请见太后,剖肝沥胆,涕泣苦谏,料知难回慈意,于事何补?“发言慷慨,至于流涕”,乃至慷慨轻生,既于事无补,则毕竟难以酬答皇帝不次超擢,得参大政,以国士相待的深恩。

看起来除却兵谏,别无善策。此则非外结大将不可。我曾主张用董福祥。至于袁世凯,此人是董卓之流,如此机密大事,跟他千万不可轻易出口。以上是平铺直叙的解释,亦是林旭当时跟谭嗣同平心静气的解释。其中自有“吾谋适不用”之憾,而出以蕴藉之词,修养真可倾倒。兹再谈梁启超改诗的原因及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