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上皇掌权的憋屈嗣皇帝:嘉庆
实习皇帝
嘉庆从乾隆手里接过玉玺的时候,感觉那双苍老的手顿了一下。这不像是一双耄耋老人的手,它的坚强有力让嘉庆莫名地不安。
元年(1796 年)元月一日,皇宫大内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新年第一天,乾隆在太和殿举行传位大典。
第一次零距离触摸着龙椅的扶手,嘉庆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里了。然而这种激动如同殿外的寒风,只呼啸了一声就了无踪迹。他悄悄看了看乾隆,又暗暗将挺直的胸膛收了下去。太上皇的眼神虽然混浊而慈祥,但掩抑不住君临天下的气度。
嘉庆的心里更加惶恐。
鸿胪寺官员登上天安门城楼,宣读了太上皇传位诏,诏书中的八个字,成为新皇帝小心翼翼最精准的注脚。诏书说,在京各部院和京外各省督抚今后“题奏事件,悉遵前旨行”。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说,今后汇报和处理政务,要按以前的规定办。所谓“前旨”,是年前乾隆颁布的一个“凡是”。
上年九月三日,在登基六十周年这天,乾隆宣布皇十五子永琰为太子,明年改元嘉庆。
在永琰激动不已的时候,乾隆发布了一道上谕,他说:“至朕仰承昊眷,康强逢吉,一日不至倦勤,即一日不敢懈弛。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诸大端,岂能置之不问!仍当躬亲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训谕,将来知所禀承,不致错失,岂非天下国家之大庆。”
这是一道让嘉庆从头凉到脚的谕旨。
在上谕里,乾隆打着不让儿子犯错误的旗号,给他的脖子上套了一个紧箍,今后凡是军事、政治和用人等问题,必须听从太上皇的教导。太上皇年龄虽然大了,但生命不休,奋斗不止,一天不知道厌倦,一天不会不问政事。
嘉庆虽然当上了一把手,但只是嗣皇帝,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实习生,可以以国家元首的身份,参加祭祀、经筵、大阅等象征性活动,至于国家大事,对不起,还是得听老爷子的。
这道谕旨是一份沉甸甸的外交声明:乾隆虽然退居二线,但并不意味着退出了领导核心,更不意味着权力的转交与变更,这是典型的让位不让权。
太上皇的幕帘政治
既然乾隆不让权,他为什么让出位置,而后又挖空心思给嘉庆戴上一副镣铐呢?
乾隆自己的解释是,“昔皇祖御政六十一年,予不敢相比”,如果老天保佑我执政六十年,我就八十五岁了,那时就让位太子,归政退闲。
这一解释虽然可信,却未必尽然。乾隆一生服膺康熙的文治武功,虽表示自己不能也不敢超越祖父,但从他自封“十全老人”来看,却是暗含一股攀比标榜之意。
他说这番话时,是发生金从善拦驾请立储君的乾隆四十三年(1778 年)。当时,他已经六十八岁。即使乾隆的身体再好,预测能力再强,也不可能猜想到自己能活到八十五岁。
大清以孝治天下,乾隆绝不能自食其言。随着年龄的增大,退位之日一天天来临,他一方面表示要按期归政,装模作样地修缮养老的寿宁宫,一方面强调“一日未息肩,万民恒在怀”,暗示自己不会放弃对最高权力的掌控。
乾隆老了,但掌权的心依然年轻。在他看来,人生最大的寂寞,不是高处不胜寒,也非不见古人来者,环顾四周,孑然一身,形影相吊,这种小家子气的感喟,不过是心灵上的短视,是不成器者的空落。
真正的权力,本身就是寂寞而孤单的,皇帝本就不需要志同道合、平起平坐的伙伴。正是这种孤家寡人、俯视众生的孤寂,造就了唯我独尊的快感。
(太上皇乾隆)
人生最大的寂寞,莫过于忽然从云端跌落于尘埃。从有权到无权的落差,才是真正的痛苦。享受了六十年属众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愉悦的乾隆,绝对无法忍受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凄清晚景,这是一种想象起来就痛苦无比的心理折磨。
如何找到一条最佳路径,既能表达对乃祖的敬意,又能牢牢握住权柄,便成了乾隆思考的头等大事。
考虑的结果,就是以训政代替归政,实行幕帘政治。
所谓幕帘政治,就是端坐在幕后通过代理人实施权力操控的治政方式,前台的领导者不过是一个影子或者傀儡。从本质上说,这是个人终身独裁的一个变种。
乾隆以退居幕后的道德标榜的高姿态,借助于私人培植起来的代理人,从事着事实上的权力控制和垄断。这种披着禅让外衣的权力交接,是一种地地道道的政治欺诈。
六十(1795 年)二月,刑部有两个小案子处理得不太妥当,乾隆借题发挥,为推行幕帘政治造舆论,“不特朕未归政以前,断不肯任其朦混,即归政以后,朕亦岂肯置天下之事于不问!维时若臣下等敢于尝试,更当重治其罪,决不因归政而稍存宽贷也”,明确提出要在归政后干政。
他还以重治朦混之臣的名义,暗指自己掌握生杀惩戒大权,有谁站错了队,将从严予以处罚。
一人之下的憋屈皇帝
(屈居太上皇之下的嘉庆皇帝)
为将幕帘政治制度化,他亲自主持制定了新的朝廷礼仪,老皇帝称太上皇,新皇帝称嗣皇帝;臣下题奏时,太上皇高三格抬写,皇帝高两格抬写;太上皇生日称万万寿,嗣皇帝生日称万寿;新元铸造钱币时,乾隆嘉庆年号各半。无论在形式上的礼仪,还是事实上的财政,都突出乾隆的特殊地位。
乾隆退位刚刚半个月,就发生了湖广总督毕沅奏折不按规定格式书写奏章事件。
中国的政治奉行文件治国,尊卑有序体现在文件上,就是有一套成文的礼仪规制,人情练达皆文章,遣词造句俱政治,语词和格式里面有大内容,如果不按规矩来,则意味着对尊长的冒犯。
我们现在很难猜测毕沅此举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疏忽。如果是有意为之,则表明他为了迅速向新皇帝靠拢,采取了一种摸“老”虎屁股的方式。如果是无意疏忽,则说明以他为代表的一些臣子,已经开始将屁股挪到新皇帝的周围。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意味着乾隆的权威受到挑战。
八十六岁的乾隆老而不朽。搞了一辈子政治,其敏感的嗅觉不可能闻不出毕沅此举所散发出的味道。他绝不能容忍无视自己权威的情况的发生,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也是自己教育新皇帝和群臣的大好机会。乾隆当即降旨,以敲山震虎的方式,对毕沅进行斥责。
他说,我去年就颁布谕旨告诉你们,一切军国政务还由我亲自料理,嗣皇帝敬聆训诲,跟着我好好学习,他只是我的跟班,是个实习生。官员们的题奏,严格按照固定格式书写。“毕沅等并不遵照办理。是何意见?”各项工作,我都会亲自处理,随时训示,“岂有因授受之典,即自暇自逸,概置政事于不问乎!”
为了敲打嘉庆和臣属这些猴子,他小题大做,将毕沅当成了出头的鸡,交部议处,给予重罚。
乾隆深知,国家的大权在于军队、官吏任免奖惩和经济,这是支撑一个政权,同时也是一个领导人的三根擎天柱,抓住了军事、人事和财政,也就等于控制住了国家权力的牛鼻子。
在乾隆退位前后,先后爆发了苗民起义和白莲教起义,他借镇压起义军,牢牢握住军事指挥权。他曾不无得意地说:“一切军务机宜,俱朕酌筹指示。”朝廷的用度开支以及田赋捐税,也把持在他自己手中,没有乾隆的批准,各种大型工程立不了项,各项钱粮豁免落实不下去。
在人事方面,乾隆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不培植自己的干部,他这个太上皇就会被架空。授受大典后四个月,他就规定吏部和兵部,知县和武备以上应行引见者,必须由该部堂官轮流引见过目。臣是我的臣,民是我的民,谁也别想染指。
嘉庆三年(1798 年),乾隆对自己的工作进行了小结。他很满意地给自己下了八个字的评语:“三载以来,孜孜训政。”在嘉庆惶恐而幽怨的眼神中,他赤裸裸地将归政切换为训政,将“退闲”二字扔到了九霄云外。
本文选自《接班的战争》,李俭 著,九州出版社出版
内容简介:
清朝十二个帝王的权力争夺和交接班,如同一幕幕兄弟成仇、父子反目、功臣喋血、阴算阳谋、明枪暗箭、矛盾和情节跌宕起伏的莎士比亚式戏剧。作者运用哲学视角、政治维度、历史纵深的笔法,将笔触伸入社会和历史的脉搏以及当事人的心灵深处,还原一幅幅真实的历史图景,探寻权力更迭的斯芬克斯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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