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师系列(2)》:师傅是疯子,我更是疯子
民国是个大师辈出的时代,师傅和徒弟都是大师的也不在少数,其中最典型的就要数章太炎和黄侃了。当年有学者评价道:“中国历史,由奴隶制过渡到封建制,总结它的时代思潮的是孟子和荀子。由封建主义过渡到资本主义,总结它的时代思潮的只有章太炎和黄季刚(黄侃字季刚)。”
这对师徒之所以如此引人注目,除了在学术上的辉煌成就之外,性格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前面一篇文章说了,章太炎堪称民国第一疯子,而徒弟黄侃在疯劲儿上也丝毫不逊色。
黄侃跟章太炎相识的经历也是很有意思的。
当年,黄侃去日本留学时,跟章太炎住在同一个寓所里,章太炎住楼下,黄侃住楼上。有一天晚上,黄侃喝水喝多了,尿急,来不及到楼下上厕所,就从楼上的窗子里往下方便。这时候,章太炎正在窗边看书,突然见外面哗啦啦落下一阵液体,还以为下雨了,再一闻,原来是尿。章太炎的脾气众所周知,当即破口大骂。而黄侃的脾气也不遑多让,跟章太炎对骂了起来。
要不说是大师呢,连骂人都是有水平的,两人对骂了一会儿,发现对方骂的话都有很深的学问,一听就不是一般人,于是一问姓名,原来早就对对方闻名已久,一说起学问,更是相见恨晚。因黄侃年少,便拜当时已名满天下的章太炎为师,成就了一段佳话。
后来,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不准跨出大门半步,黄侃便带着被子去跟师傅一起住。白天去学校讲课,晚上就来跟师傅谈经论文,经常通宵达旦,乐此不疲。
黄侃对学问的追求极其痴迷,曾问他的弟子陆宗达:“你说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快乐?”陆宗达说了很多方面,黄侃都摇头,最后陆宗达实在想不出来了,黄侃就说:“是一本书看到最后的时候。”
因为深爱国学,黄侃还跟刘师培留下了一段佳话。
黄侃跟刘师培差不多年纪,名气上也旗鼓相当,在日本留学时就是好朋友。1919年,刘师培病重,黄侃去看他,问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刘师培叹了口气,说:“别的都无所谓,就是我家传的绝学,没有人能继承了。”
黄侃一听,说:“你看我怎么样,能不能继承你的家学?”
在当时的旧派文人中,对辈分极为讲究,一旦拜了师,就要终生对师傅毕恭毕敬,在任何场合都要自下一等。所以刘师培以为黄侃只是在安慰他,就随口说:“要是我能碰上一个像你这样的弟子,我死也无憾了。”
黄侃没说话,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第二天,黄侃换上新衣服,带着一份厚礼,来到刘师培家,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拜师礼,感动得刘师培热泪横流。
黄侃曾被中央大学聘为教授,中央大学偏重西方教育,教授们大多西装革履,唯独黄侃不管这一套,每天穿一件半旧的长袍就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收废品的。有一次,刚下过雨,黄侃怕弄脏了鞋,就穿着一双土制的皮钉鞋,还用报纸包着一双便鞋,晃晃悠悠地往学校里走。刚到校门口,就被一个新来的门卫拦下了,要检查他的报纸里包的什么东西。
黄侃一愣,连我的东西都要检查?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但黄侃没有跟门卫计较,把报纸往他手里一塞,转身走了,而且再也不来了。
学校见黄侃好几天没来上课,就派系主任来看看怎么回事,但黄侃什么也不说。校长只得亲自出马,黄侃这才说了那天的事,最后说:“学校最根本的就是要尊师,可你们却像审犯人一样,连我的东西都要搜查,成何体统!”
校长赶紧道歉,并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黄侃这才把气消了,但又提了三个条件:下雨天不来,下雪天不来,刮风天不来。校长哪敢得罪他,赶紧点头答应了。
黄侃有时候也很孩子气,有一次想找一本《古书丛刊》,找来找去也没找着,心想一定是某个人偷去了,气得在日记里写道:“此儿取书,从不见告,可恨可恨!”还不解恨,又写了一张纸条,贴在书架上:“血汗换来,衣食减去。买此陈编,只供蟫蠧。昼夜于斯,妻孥怨怒。不借而偷,理不可恕。”
不过第二天那本书又在另一个书架上找着了,黄侃这才消了气。
还有一次,黄侃住在师弟吴承仕家里,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闹起了矛盾,吴承仕一气之下就嚷着让黄侃搬出去。黄侃也不甘示弱,晚上偷偷爬到房梁上,用毛笔写了一行大字——“天下第一凶宅!”
黄侃曾自称“酒色之徒”,因为他又好酒又好色。先来说说他的“好酒”。
黄侃有时候酒瘾上来了,又没钱去买,就在上课的时候对学生们说:“下面要讲的内容是最重要的,不过北大给我的这点工资是远远不够的,要想听我的看家绝学,你们得请我去酒店喝一杯。”学生们对他的学问自然是钦佩有加的,于是纷纷凑钱,请黄老师去酒店大快朵颐。
不光是上课的时候趁机“敲诈”,到了考试也是如此。有谁考试不及格,只要请黄老师去外面吃喝一顿,问题就解决了。为此,校长蔡元培还专门找他,可黄侃死不认错,还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学生们懂得尊师重教,我哪能不给他们面子呢?”
此番歪理学说,蔡元培自然不会相信,但不相信也没办法,谁让人家学问大呢?
再来说说好色。黄侃的好色也跟他的学问一样闻名,一生曾结过九次婚,当时有报纸说:“黄侃文章走天下,好色之甚,非吾母,非吾女,可妻也。”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要算他跟黄菊英的结合。黄菊英是黄侃的大女儿的同班同学,经常来他家玩,结果就被黄侃给盯上了。黄菊英刚开始不同意,但架不住黄侃的猛烈攻势,最终只能答应了。
这件事很快成了大新闻,很多报纸都在攻击他,但黄侃丝毫不以为意,还专门让人把所有骂他的报纸都买来,准备度蜜月的时候看,当做消遣。
除了大学者,黄侃还有一个身份是革命元老。黄侃年轻时曾跟着师傅章太炎一起闹革命,跟孙中山也关系很好。孙中山去世后,汪精卫、蒋介石争权夺利,达官显贵们也是花天酒地,大发国难财,丝毫不为国家着想,黄侃极为愤怒,在祭拜中山陵时,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挽联,改成了“革命尚未努力,同志仍需成功”。两个词一换位置,将权贵们的丑态讽刺得淋漓尽致。
黄侃治学极为严谨,常说学问之道有五:“一曰不欺人,二曰不知者不道,三曰不背所本,四曰为后世负责,五曰不窃。”声称“五十之前不著书”。师傅章太炎多次劝他写点东西,但他都当成耳旁风。
到了1935年,黄侃五十岁生日那天,章太炎很高兴,徒弟终于可以著书了,就特地写了一副对联——“韦编三绝今知命,黄绢初裁好著书”。
可惜,这副满怀期待的对联,却无意中含了“绝”、“命”二字,竟成了黄侃的催命符。
过了几天,黄侃因酗酒过度,一病不起。在弥留之际,仍然握着一本书,要坚持看完。可惜,天妒英才,这位博古通今的大学者,至死也没能留下一本著作,将那满腹的才学,带到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