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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第一狂人熊十力: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

《民国大师系列(14)》熊十力: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

文/马少华

熊十力是一个狂人,这从他自己改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十力”,是一个佛教术语,比喻佛祖拥有的十种无坚不摧的力量。而且这个人从小就表现出了狂人的潜质,曾口出狂言:“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颇有当年佛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概。

熊十力早年并没有投身于学术,而是立志革命,刚14岁时就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加入了革命军,抱着枪杆子四处打仗。不过,多年的革命生涯,也让他看到了革命党人的很多龌龊事,很多革命领袖,说的都是革命的大道理,但做的却都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让他非常痛心,经常“独自登高,苍茫望天,泪盈盈雨下”。

护法运动失败后,熊十力对革命彻底失望了,开始转而研究学问。1920年,已35岁的熊十力拜师于欧阳竟无大师,开始研习佛法。

因他的特殊经历,他在佛法的研究上也与众不同。1932年,熊十力出版了《新唯识论》,对佛教中的“唯识论”进行了大胆的解释,结果一出版就遭到了同门中人包括师傅欧阳竟无的驳斥。

面对同门中人的反对,熊十力的狂人本色被激发出来了,大骂师兄师弟们见识浅薄,自己的观点岂是他们这些井底之蛙能理解的。而且《新唯识论》再版的时候,熊十力竟然署名“黄冈熊十力造”,要知道,只有菩萨写的书才能叫“某某造”,熊十力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菩萨,自然引起了同门中人的又一轮围攻。

不过,当时的学术界倒对他的书评价非常高,马一浮竟然将他跟龙树大师并列,认为其学说已经超越了古代的玄奘、道生等佛学大师,蔡元培更是称他为“二千年来以哲学家之立场阐扬佛学最精深之第一人”。

因蔡元培的赏识,熊十力被聘为北大教授,主讲唯识论。

到了北大,熊十力的狂人本色更加展露无遗,经常跟人言语相激,甚至大打出手。有一次,熊十力跟梁漱溟讨论一个问题,两人都是研究佛学的大师级人物,谁也争不过谁,气得熊十力趁梁漱溟转身的时候,挥起拳头就打了他三拳,嘴里还骂道:“笨蛋!大笨蛋!”梁漱溟为人大度,知道他的脾气,就没跟他计较。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像梁漱溟这样大度,遇上同样脾气火爆的,就难免变成一场斗殴事件。比如有一次,熊十力跟废名讨论问题,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还挺有风度,可越辩论火气越大,最后变成了互相辱骂,声音大得连邻居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好在邻居们早都习惯了,也没人去劝他们。不过,邻居们听两人吵着吵着,突然一点声音都没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了,让人很不适应。怎么回事呢?邻居们过去一看,原来两人正互相掐着脖子,在地上扭来扭去。众人大惊,连忙上去把他们拉开。两人一边喘着气,一边怒视着对方,像两只愤怒的斗鸡。

熊十力讲课也很有特点,他不喜欢北大的讲课方式,认为老师跟学生离得太远。每次上课,他都让学生们围坐一团,自己坐在中间,没有课本,也不用黑板,上课就是聊天,在聊天中完成学问的传递。

熊十力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拍人,每次讲到精彩的地方,就情不自禁地往旁边的人身上拍去,逮着哪儿拍哪儿,有时是头,有时是肩,有时是大腿,而且拍的力道极大,“啪”的一声,连隔壁教室都能听见。时间长了,学生们都不敢坐在他的旁边,离得远远的,可他不管,一看学生离得太远,又跟着过去了。

熊十力对治学极为严谨,得意弟子徐复观第一次去拜访他的时候,问他应该读什么书,熊十力推荐了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徐复观说自己已经读过了,熊十力冷哼了一声,说:“回去继续读。”

过了几天,徐复观又来了,熊十力问他读得怎么样,徐复观说了一些不满意的地方,熊十力一听,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东西,怎么会读得进书!任何书的内容,都是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先看出它的好的地方,却专门去挑坏的?这样读书,就是读了百部千部,你会受到书的什么益处?读书是要先看出它的好处,再批评它的坏处,这才像吃东西一样,经过消化而摄取了营养。比如《读通鉴论》,某一段该是多么有意义;又如某一段,理解是如何深刻;你记得吗?你懂得吗?你这样读书,真太没有出息!”骂得徐复观汗流浃背。

熊十力颇有魏晋名士之风,在跟欧阳竟无大师学习佛法时,因生活贫困,连裤子都只有一条,脏了就晚上洗洗第二天接着穿,有时候第二天干不了,就干脆光着腿,外面套一件长袍,风一吹,长长的腿毛随风而动,人送外号“空空道人”。

有时候他在家里洗澡,有客人来拜访,他也不回避,就坐在澡盆里跟客人交谈,一边搓泥一边谈话,潇洒之极。

熊十力还是一个“吃货”,每次到了宴席,只要有自己喜欢吃的菜,就把它拿到自己面前,大吃特吃,丝毫不顾别人的眼光。有一次,他在一个朋友家里住了几天,临走的时候,问朋友的小女儿:“你喜不喜欢我住在你家?”小女儿说:“不喜欢。”熊十力大吃一惊,问为什么,小女儿说:“你把我家的好东西都吃完了。”

熊十力家里还专门请了一个厨师,但干了没几天都愤而辞职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因为熊十力老是怀疑他。比如做一个汤,如果盛的不满,熊十力就会责怪他偷喝了,而如果盛的很满,他又会责怪说,偷喝就算了,竟然还兑上水妄图欺骗我!遇上这样的极品主人,任谁都得愤而辞职!

熊十力最爱吃鸡,不管是炒的、炸的,还是烤的、炖的,都来者不拒,如果有人想求他办事,只要带一只鸡就行了。据郭沫若说,熊十力最痛快的事就是一边大口吃鸡,一边痛骂蒋介石。

熊十力不光自己爱吃,还要求徒弟也爱吃。有一次,弟子李耀先去他家里作客,最后每人上了一碗汤圆,共十个,李耀先已经吃饱了,但他知道老师的脾气,就拼着命吃了九个,还剩下一个,怎么也吃不下去了。这时熊十力一拍桌子,骂道:“你连这点东西都消化不了,还谈什么做学问!”吓得李耀先赶紧又把那个汤圆吞了下去。

关于“吃”,熊十力还专门写过一篇《说食》,振振有词地说:“余以为,国人生命上缺乏营养,此不可不注意也。”此论,当与天下“吃货”们共勉。

1937年,蒋介石50大寿,请了很多文化界名流,熊十力也在其中。酒过三巡,有人提议为蒋介石题诗祝寿,一时马屁与吹捧齐飞,唯独熊十力坐在那里大吃大喝,充耳不闻。当轮到他时,旁边人推了推他,熊十力这才抬起头来,瞅了瞅蒋介石的光头,提笔写道:“脖上长着瘪葫芦,不花钱买蔑梳子,虮虱难下口,一生无忧,秃秃秃,净肉,头!”写完后,还没等送到蒋介石面前,熊十力已经借着上厕所偷偷溜走了,剩下蒋介石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

弟子徐复观在拜师前是政界要人,官拜少将,有一次,请老师去赴宴,熊十力考虑再三,最终答应了。赴宴那天,晴空万里,烈日当头,可熊十力却提着个灯笼,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酒楼。在门口迎接他的徐复观惊讶地问:“老师,您怎么大白天的还打着灯笼?”熊十力叹了口气,说:“政府暗无天日,草民不打灯笼怎么能看到路?”听得徐复观面红耳赤。

到了晚年,“文革”浩劫开始,传统文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熊十力痛心不已,“常独坐桌边,面前放一叠白纸,手中握枝秃笔,良久呆坐”。1968年5月23日,熊十力绝食而死,享年83岁。